正文 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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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地下拳场的灯光刺眼,铁笼里的血腥味混着汗水和酒精,在空气里发酵成一种暴烈的欲望。
我站在八角笼里,额角的血滑进唇角,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对面的俄罗斯壮汉喘着粗气,拳头像铁锤一样砸过来——我故意慢了半拍,让那一拳结结实实落在颧骨上。
疼痛炸开的瞬间,我听见观众席的尖叫,赌徒们红着眼喊“打死他!”。
可我却在疼痛里笑了。
因为我知道,VIP包厢里,顾沉舟正在看我。
比赛结束,我“输”了,躺在血泊里喘气,胸口剧烈起伏,可眼睛却直直望向包厢——
望向顾沉舟。
隔着防弹玻璃,我们的视线撞在一起。
五分钟后,我被他的手下带进包厢,手腕上还戴着格斗缠带,血污在绷带上晕染开来。
男人姿态矜贵优雅,坐在沙发里,慢条斯理地剪开雪茄头。
“为什么故意输掉比赛?”
我舔了舔唇角的血,笑:“顾先生怎么知道我是故意的?”
“因为你挨那拳的时候……”他抬眸,目光像刀锋刮过我的皮肤,“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笑得眼角弯起,像个无害的年轻人:“那顾先生要不要收下我?”
顾沉舟没回答,而是忽然伸手,掐住我的下巴。
拇指重重碾过那片淤血的颧骨。
“没发现吗?你的目的性太强了。”
故意挨打,故意示弱,却又在每一次濒临绝境时,露出一丝破绽,像猫逗老鼠一样,吊着所有人的胃口。效果和我预想的一样好,顾沉舟也被这样的表演吸引了。
我任由他掐着,呼吸平稳:“是吗。”
“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我想跟最狠的人。”我抬眼,直视他,“比如您。”
空气凝固了一秒。
顾沉舟忽然松开手,低笑出声。
“行啊,我看上你了。”他往后靠进沙发,将雪茄点燃,烟雾模糊了眉眼间的危险。
2.
顾沉舟收下我的第一年,只把我当一把趁手的刀。
九龙会不缺亡命之徒,但缺聪明人——而我的脑子还算灵光。
”太干净了。”顾沉舟的二叔在祠堂里冷笑,”阿舟,养狗要拴链子。”
顾沉舟当时正用绒布擦枪,闻言抬眸看我一眼:”听见没?去把西港码头的账收了。”
——那是笔死账。债主姓陈,退伍侦察兵出身,家里供着霰弹枪和军功章。前三个去收账的马仔,两个断了腿,一个再没回来。
我接过账本时,顾沉舟突然叫住我:”带家伙了吗?”
”带了。”我拍拍腰间。
他嗤笑一声:”你最好活着回来。”
3.
我知道这是个测试。
陈家住在九龙城寨的筒子楼里。我拎着瓶18年的山崎敲门,老陈隔着铁栅栏打量我:”顾沉舟派个小白脸来送死?”
资料我看过了,债主是个退伍老兵,家里藏着把霰弹枪,前三个去收账的马仔都被打断了腿,我在门口就听见枪栓拉动的声响。
”陈叔,”我晃了晃酒瓶,”聊聊您女儿?”
他瞳孔骤缩。
三小时后,账目结清。老陈亲自送我下楼,临别时突然问:”你怎么查到小曼的事?”
”您猜?”我隔着门板缝,装模作样的同他谈天论地,另一只手却偷偷将写好的纸条递过去。这位年迈的老先生立刻会意,拍着我的肩,亲昵的招呼我再来喝酒。
希望这点小动作能逃过眼线的眼睛。
回程的车上,我摘掉手套,长舒一口气。不出所料的,余光中,顾沉舟手下的迈巴赫果然无声的跟了三条街。
当晚堂口会议,二叔拍桌怒吼:”那笔账拖了半年!这小子肯定有问题!”
顾沉舟正在泡茶,青瓷盖碗磕出清脆声响,问我:”账呢?”
我恭恭敬敬的双手递上支票。
顾沉舟随手接过,头也不抬:”怎么做到的?陈老头没掏枪?”
”有。”我道,“但我提前查了他的资料。提到他女儿时,他收了枪。”
满堂哗然中,顾沉舟看我的眼神竟多了几分兴味。
檀香缭绕里,我跪在青石板上,顾沉舟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擦枪,突然道:”明天码头有批货。”
我愕然抬头。
”跟着阿泰去,”他咬着雪茄,烟雾后的眼神晦暗不明,”货点清楚,少一箱,用你来填。”
那批货,表面是走私红酒,实则是军火。但无论是什么,九龙会的码头向来只由心腹经手,阿泰更是顾沉舟的贴身保镖,让我这个”新人”参与,要么是信任,要么是死局。
不可否认,于我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我点头应下,转身时听见他补充:”穿防弹衣。”
——他在提醒我,今晚会出事。
4.
码头的夜潮湿阴冷,集装箱像巨兽的骨架矗立在雾中。不远处,眉尾带着一道疤,身材高大,嗓音粗矿的男人,是阿泰。
阿泰叼着烟,把清单甩给我:”顾先生让你查,你就好好查。”
我翻开账本,开始核对,却发现不对劲。数字对不上——少了三箱M4A1。
我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声。
五辆黑色越野车包围码头,车门打开,走下十几个持枪的壮汉——是九龙会的死对头,”和联”的人。
”泰哥,”领头人冷笑,”货我们带走了,钱照旧打你账户。”
阿泰竟然在笑:”动作快点。”
——他叛变了。
枪口齐刷刷对准我。
阿泰吐掉烟头:”顾先生信任了个新人,活该折在这。”
我盯着他:”你确定要反水?”
虽然我和这个男人接触不多,但他怎样看也不像是为了钱财背叛顾沉舟的人。除非…除非是有什么隐情。
他嗤笑:”一个靠脸上位的玩意儿,也配问我?”
下一秒,子弹擦着耳际飞过,我拔出后腰的枪,一枪爆了阿泰的膝盖。
混战开始。
我本应该趁乱逃走,反正也已尽了我的义务。
可耳机里突然传来顾沉舟的声音:”沈清秋。”
我一愣——他竟一直监听着。
”货仓B区有备用车,”他语调平静,像在讨论天气,”钥匙在左前胎下面。”
远处,和联的人已经包围过来。
我咬牙,突然调转方向,冲向货仓。
——这是赌。
赌顾沉舟是不是在试探我。
赌我能不能活着回去。
引擎咆哮着冲出码头时,后视镜里映出追兵的车灯。
子弹击碎后窗玻璃,我猛打方向盘,轮胎在潮湿地面擦出刺耳鸣叫。
拐角处,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横在路中央。
车门打开,顾沉舟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把霰弹枪。
”下车。”他命令。
我刚跳下车,就听见狙击枪上膛的轻响——
和联的狙击手埋伏在吊塔上,红外线瞄准镜的光点正落在顾沉舟心口。
身体比思维更快。
我扑过去撞开他。
”砰!”
子弹穿透我后肩,血溅在顾沉舟雪白的衬衫上。
这么一来,虽然不足以让九龙寨的头目彻底放下对我的戒心,但足以提升顾沉舟对我的信任。这样想着,我安心的倒下。
5.
醒来时,顾沉舟的私人医生正给我缝合伤口,他站在窗边抽烟,背影像一柄出鞘的刀。
“为什么扑过来?”他突然开口。
麻药让我思维迟缓,脱口而出:”您死了,我跟谁吃饭?”
他转身,将烟头按灭在墙上:”聪明人这时候就会表忠心。”
我疼得咧嘴:”那您信吗?”
他盯了我几秒,突然笑了。
当晚,他带我去了顶楼套房。
没碰我,只是扔来一套定制西装:”明晚宴席,你站我旁边。”
——九龙会百年规矩,能站在当家身边的,要么是心腹,要么是情人。
我抖开衣服——黑缎领口内绣着九龙暗纹,这是”自己人”的标记。
”顾先生,”我故意问,”以什么身份?”
他解袖扣的手顿了顿:”你想以什么身份?”
我选了后者,因为顾沉舟曾说过,我的脸很对他胃口。
6.
九龙会的宴席向来金碧辉煌,水晶灯折射的光晃得人眼晕。
我站在顾沉舟身后半步的位置,满场宾客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来,带着探究和揣测。
“紧张?”顾沉舟忽然侧头,指尖碰了碰我绷紧的手腕。
我垂眼笑:“怕给您丢脸。”
他嗤笑一声,顺手从侍者托盘拿了杯香槟塞给我:“喝点。”
我抿了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甜得发腻。
“难喝。”我皱眉。
顾沉舟挑眉,忽然伸手扣住我后颈,就着我的手喝掉剩下半杯。
他的唇印在杯沿我碰过的位置,喉结滚动时,我莫名觉得耳根发热。
“确实难喝。”他松开我,唇角沾着一点酒液,“下次给你换威士忌。”
周围人的目光更微妙了,我侧头,想躲过这些目光,却被顾沉舟忽然拽住。
”别乱动。”顾沉舟忽然侧头,温热的呼吸擦过我耳廓,”你领带歪了。”
他的手指拂过我的喉结,慢条斯理地调整领带。四周的目光霎时聚过来,有探究的,有嫉恨的,更多的是等着看我笑话的。
九龙会二把手陈老九晃着酒杯走近:”顾先生这位新欢,看着眼生啊。”
顾沉舟眼皮都没抬:”阿清,敬酒。”
我端起香槟,还没碰到唇边,陈老九突然按住我手腕:”小兄弟手挺嫩,不像混道上的。”他拇指恶意摩挲我虎口的薄茧,“听说你枪法不错?都是在老大手底下做事的,不如哪天切磋切磋…”
”砰!”
顾沉舟将酒杯砸碎在陈老九脚边,玻璃混合着酒液四散。
全场寂静。
”他枪法确实不错。”顾沉舟用帕子擦着手,语气轻得像在讨论天气,“昨天码头那批货,就是他帮阿泰...重新投胎的。”
陈老九脸色骤变。
我趁机把酒倒进盆栽,转头对顾沉舟眨眼。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宴席过半,我趁顾沉舟被元老们缠住,溜到露台透气。
夜风裹着海潮气拂过脸颊,我扯松领带,长长舒了口气。
“躲这儿偷懒?”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我回头,顾沉舟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半瓶红酒。
他靠在栏杆边,月光描摹着他锋利的轮廓,西装外套早已脱下,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狰狞的旧伤。
我晃了晃手里的空香槟杯:“顾先生也逃席?”
“烦。”他言简意赅,递过酒瓶,“喝吗?”
我接过,直接对瓶灌了一口,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比宴会上那些花里胡哨的香槟强多了。
顾沉舟看着我,忽然笑了:“慢点,没人跟你抢。”
“您不是说这酒贵?”我故意又喝一大口,“趁这机会多喝点。”
他哼笑,伸手抹掉我唇边沾的酒渍,指尖温热:“出息。”
夜风忽然大了,带着咸湿的海气。
我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
顾沉舟没动,任由我的肩膀贴上他的手臂。
远处宴厅的乐声隐约飘来,混着海浪声,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宴席尾声,乐队奏起华尔兹。
顾沉舟忽然拽起我,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迈进舞池。
“跳舞。”他懒洋洋的命令。
我噎住:“……我?”
“不然这里还有谁?”他挑眉。
四周宾客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我头皮发麻:“顾先生,我不……”
话没说完,他直接揽住我的腰,带着我旋进舞池。
我手忙脚乱踩了他好几脚。
“放松。”他扣在我腰后的手收紧,“跟着我。”
他的舞步意外地好,引领着我避开所有磕绊。渐渐地,我也能跟上节奏,甚至在他转身时下意识配合。
“这不是跳得挺好?”他低笑,呼吸扫过我耳尖。
我抿唇:“您以前常跳?”
“小时候被逼着学的。”他淡淡道,“没想到用在这儿。”
乐曲渐入高潮,他忽然带着我转了个漂亮的圈,我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吓得我连声道歉。
四周响起克制的掌声。
我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顾先生……”
“嘘。”他拇指按在我唇上,“别说话。”
舞曲终了,他松开我,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袖口。
6.
离席时已是凌晨。
我替他挡了好几杯酒,喝得有点多,走路发飘,顾沉舟也不催,索性由着我一步一飘。
“顾先生……”我拽他袖子,“车在那边。”
他啧了一声,直接把我塞进后座:“闭嘴,睡觉。”
我蜷在座椅上,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给我盖了外套。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雪茄味,我下意识蹭了蹭,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车窗外,霓虹灯影流转,夜色温柔。
车驶入别墅车库时,我已经半醉半醒地靠在顾沉舟肩上。
他难得没推开我,甚至在我滑下去时伸手托了下我的后脑。
”能走么?”他问,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
我摇头。
我以为他会冷笑一声把我扔下车,可下一秒,车门打开,冷空气灌进来的同时,我整个人突然悬空——
顾沉舟真的把我抱起来了。
我惊得酒醒了一半:”顾、顾先生?”
”闭嘴。”他大步往别墅走,臂弯稳得像铁铸的,”再动就把你扔泳池里。”
我没再动作,手臂环住他脖子,能清晰感觉到他颈动脉的跳动。
7.
回到别墅中,顾沉舟把我扔进浴缸里。
我泡在热水里,昏昏沉沉地搓掉身上的酒气。门突然被推开,他拎着医药箱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命令:”转身。”
我这才发现后肩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血丝混着水晕开在浴缸里。
”不疼?”他蘸着药水按上伤口,力道很重。
我咬牙:”……疼。”
”活该。”他冷笑,”谁让你扑过来的。”
药水刺激得我直抽气,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他扣住手腕拽回来。
”别动。”
他的掌心贴在我湿漉漉的后颈,温度灼人。我忽然想起白天宴会上,他也是这样扣着我跳舞。
”顾先生。”我轻声问,”为什么带我赴宴?”
棉签在伤口上顿了顿。
”想带就带了。”他语气淡漠,”有问题?”
”没有。”我低头笑了笑。
浴室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水珠滴落的声响。
许久,他忽然开口:”沈清秋。”
”嗯?”
”别得寸进尺。”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医药箱都没收走。
8.
第二天,我因宿醉的头痛醒来,发现床头放着解酒药和温水。
我揉着太阳穴坐起,发现顾沉舟居然还在卧室——他靠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看文件,晨光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这太反常了。九龙会的当家从不晚起,更不会守着谁醒来。
”您今天没晨会?”我嗓子哑得厉害。
他头也不抬:”推了。”
我愣愣地”哦”了一声,低头发现身上换成了睡衣。
”衣服……”
”我换的。”他翻过一页纸,”你吐了自己一身。”
记忆闪回昨晚,我顿时头皮发麻“…谢谢您。”
“不客气。”他神色淡然。
10.
暴雨夜,顾沉舟带回一株濒死的白蔷薇。
我站在玄关看他抖落外套上的雨水,黑色风衣下摆沾着泥浆,怀里却小心翼翼护着那株根系裸露的植物。
”养过花吗?”他把陶盆推到我面前。
我摇头,指尖碰了碰发蔫的花苞:”快死了。”
”嗯。”他解开袖扣,”救救看。”
这不像顾沉舟会做的事。九龙会的当家人该在午夜清点弹匣,而不是伺候一株花。但我还是找来玻璃碗,按手机搜索的步骤调配营养液。
他靠在料理台边看我忙碌,突然问:”知道为什么是蔷薇?”
”好看?”
”带刺。”他伸手拨弄叶片,指腹被扎出血珠,”像你。”
水珠顺着我的手腕滑进袖管,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地下拳场的血也是这样黏腻地爬满小臂。
11.
凌晨三点,我被雷声惊醒。
窗外暴雨如注,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我看见顾沉舟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指间夹着半截燃尽的烟。
他很少抽烟。
”吵醒你了?”他嗓音沙哑,烟灰缸里堆满烟蒂。
我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了几分。
”做噩梦了?”我蹲在他面前,仰头看他。
顾沉舟垂眸,指尖轻轻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嗯。”
他从不承认自己脆弱,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我看清他手里紧攥着的,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穿旗袍的女人抱着小男孩,笑容温婉。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沉舟。
他抬头看我,眼底血丝密布:”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摇头。
”我妈的忌日。”他嗤笑,”她吞枪自杀。”
我握住他的手,烟味混着他掌心的温度传来:”要我陪你吗?”
他沉默片刻,忽然把我按在怀里。他抬眼,眸色比夜色还沉:”沈清秋。”
”嗯?”
”你杀过人吗?”
我呼吸一滞。
”不是任务,不是自保,”他拇指摩挲我腕骨,”就是单纯想看着对方断气。”
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叩问。
”没有。”我轻声答。
他忽然拽我跌坐在他腿上,鼻尖抵住我颈动脉:”我杀过。”呼吸灼热,”十二岁,用水果刀捅进我继父喉咙,因为他把我妈的头按进浴缸里。”
我僵住。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往事。
”血喷出来的时候,”他低笑,犬齿刮过我喉结,”我在想,原来人命这么轻。”
雷声轰鸣,我鬼使神差环住他脖颈:”现在呢?”
”现在...”他手掌贴上我后心,那里有为他挡枪留下的疤,”现在觉得重了。”
”别动。”他埋在我颈间,呼吸沉重,”就这样。”
窗外雷声轰鸣,他的心跳却异常清晰。
那天之后,顾沉舟变得很奇怪。
他开始允许我进他的书房,甚至让我碰他的枪;会在深夜应酬回来时,把醉醺醺的脑袋靠在我肩上。
最可怕的是——他学会了煎蛋。明明家里不缺厨师,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要亲自下厨。
虽然边缘还是有点焦,但至少能吃。
”进步很大。”我咬着鸡蛋夸他。
顾沉舟坐在对面看报纸,闻言抬头瞥我一眼:”少拍马屁。”
阳光落在他侧脸,柔和了锋利的轮廓。
他做事之前,偶尔也会询问我
”暹罗那边要加三成抽成,”某次早餐时,他忽然问,”你觉得呢?”
我叉子上的煎蛋差点掉下来:”……问我?”
”嗯。”他头也不抬地翻文件,”说说看。”
我谨慎地分析利弊,他听完,直接把文件扔给手下:”按沈先生说的办。”
全场鸦雀无声。
那天之后,九龙会上下都知道了——顾先生养了只金丝雀,不仅能上他的床,还能动他的权。
我的行动大概很成功。
顾沉舟允许我进入他的私人领域后,我在顾沉舟的私人书房里,发现了一把旧吉他。
它被收在红木柜的最深处,琴颈上缠着褪色的丝带,琴箱边缘有几道陈旧的划痕,像是被人狠狠摔过,又小心翼翼地修补回来。
“你会弹?”我靠在门边,指尖轻轻拨了一下琴弦,金属的震颤在空气里荡开。
顾沉舟没回答,只是伸手接过吉他,指腹摩挲过琴弦,像是在确认某种久违的触感。他低头调音时,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眉眼间的阴郁,竟显得格外温柔。
“很久没碰了。”他嗓音低沉,“以前弹得不好。”
我笑了一声,在他身旁坐下,肩膀轻轻抵着他的:“弹一首?”
顾沉舟侧眸看我,目光沉静而专注,像是要透过我的眼睛看穿什么。半晌,他低头,手指按上琴弦,轻轻拨动。
前奏很慢,像是试探,又像是回忆。
然后他开口,嗓音低沉微哑,唱的是陈奕迅的《葡萄成熟时》。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还是有雨……”
我怔住。
顾沉舟唱歌时并不深情款款,反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像是随口哼唱,却又字字清晰。他的粤语咬字很准,尾音微微下沉,像是一杯陈年威士忌,醇厚而苦涩。
“或者要到你将爱酿成醇酒,时机先至熟透……”
我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边缘的皮革纹路。
我听过很多次这首歌,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是顾沉舟唱给我听。
——一个黑帮大佬,弹着吉他,给我唱情歌。
荒谬又温柔。
顾沉舟唱到一半,忽然停下,手指按在琴弦上,抬眸看我:“不喜欢?”
我摇头,嘴角微扬:“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顾沉舟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拨弦:“十几岁时候学的。”
“后来怎么不弹了?”
“后来……”顾沉舟低笑一声,“后来忙着杀人放火,没空风花雪月。”
他低笑,指尖轻轻拨弦,换了一首更老的歌——张敬轩的《狠狠》。
“狠狠喜欢一个人,像劫后重生……”
我侧头看他,发现顾沉舟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脸上,像是要刻进记忆里。
12.
次日在靶场,顾沉舟破天荒打偏了。
子弹擦着靶纸边缘飞过,他皱眉,摘了耳罩:”不练了。”
我递上毛巾:”累了?”
他盯着我沾了火药味的手指,突然问:”你会不会...”话说一半又止住。
”嗯?”
”算了。”他转身往外走,”去吃饭。”
我跟上去,在走廊拐角被他按在墙上。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眉骨投下斑驳阴影。
”沈清秋。”他指尖划过我眼下青黑,”你最近睡不好。”
是陈述句。
我笑:”顾先生监视我睡觉?”
”你翻身次数比平时多。”他皱眉,”为什么?”
我正打算向他解释那个早在心中编排了无数遍的理由,他却忽然摆摆手,“算了,不重要。”
翌日清晨,我端着粥进来时,他正在系袖扣,西装笔挺。
”吃了再走。”我把碗放下。
他瞥了一眼:”你煮的?”
”厨房做的。”我撇嘴,”我没那本事。”
他忽然抬手,拇指擦过我嘴角:”米粒。”
指尖温热,一触即离。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住:”今晚不用等我。”
”有应酬?”
”清理门户。”他侧脸在晨光中格外冷硬,”阿泰的弟弟找到了。”
我握紧托盘。阿泰的弟弟才十六岁。
”顾先生...”
”求情就免了。”他打断我,语气却缓了缓,”...我会给他留全尸。”
13.
阿泰出身九龙城寨,父亲是赌场打手,母亲早逝,本来还有一个妹妹。十二岁那年,父亲欠下高利贷被沉海,讨债的人当着他面轮奸了他十六岁的妹妹,她不甘受辱,自杀了。自此他和心脏病的弟弟相依为命。
他靠偷窃和打架活到十五岁,被当时还在底层打拼的顾沉舟捡到。顾沉舟给了他一把刀,说:“要跟我吗?”
阿泰答应了。
他成了顾沉舟最锋利的刀,替他杀人、挡枪、清理门户。
“我这条命是顾先生的。”——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刚被顾沉舟收编时,阿泰是第一个来”打招呼”的。
训练场里,他单手拧弯钢管,冲我咧嘴笑:”小白脸,顾先生的床好爬吗?”
我没说话,抄起旁边哑铃砸过去。
然后我俩就打起来了,他小臂骨裂,我肋骨折了两根。
顾沉舟闻讯赶来时,我们正扭打在地上,阿泰的虎口卡着我喉咙,我的膝盖顶着他的小腿
”闹够没有?”顾沉舟冷眼旁观。
阿泰立刻松手,我却趁机给他下巴来了一拳。
后来顾沉舟罚我洗整个靶场的枪,阿泰半夜拎着医药箱过来,扔给我一管药膏:”涂上,明天别耽误训练。”
我挑眉:”良心发现?”
他蹲下来给我涂药,力道重得我龇牙咧嘴:”顾先生难得对个人感兴趣。”他盯着我锁骨上的淤青,”别死太快。”
后来他常带我熟悉九龙会的地盘,车开得飞快,香港的霓虹在窗外连成光带。
每次跟顾沉舟出完任务,他总要绕路去庙街买糖炒栗子。有回撞见我蹲在路边喂野猫,硬塞给我一纸袋:”尝尝。”
热栗子烫得我指尖发红,他摸出小刀帮我划开口:”小心烫,小少爷。”
他告诉我,他妹妹没自杀前,最爱吃这个。
某天我在天台找到他时,他正对着手机屏保发呆——照片里瘦弱的男孩戴着氧气罩,胸口连着监护仪。
”我弟。”他熄了烟,”先天心缺,活不过二十。最近还恶化了。”
我望着暴雨中摇曳的树影,问他:”泰哥当年为什么跟老当家?”
阿泰沉默良久:”...他给我妹收尸。”
”会好的。”我递给他一颗薄荷糖,“少抽点烟,尝尝这个。”
他嗤笑一声接过,忽然对我道:“小沈啊,有时候,这世道没得选。”
阿泰叛变前夜,曾拎着两瓶二锅头踹开我房门。
”喝。”他倒满玻璃杯,”敢吐就揍你。”
三杯下肚,他忽然问:”小沈,你们这些知识分子,信人有下辈子吗?”
我晃着酒杯:”别人不知道,反正我不信。”
”我信。”他盯着杯底,”下辈子…我想当个老师。”
那夜枪战,他冲我吼“走啊!”,同时对着自己大腿开了一枪。
血从他嘴角溢出来,和联的人正在逼近。
”我弟弟...在他们手上...”他咳着血沫,”换你...你怎么选...”
我抢过他的枪:”你弟弟呢?”
”…地下室,第三间。”他拽住我衣领,”沈清秋,你发誓…”
我扣动扳机的手稳得可怕:”我发誓。”
他倒下去时还在笑,像解脱。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弟弟被和联挟持,他不得已背叛了顾沉舟。可他始终没办法对有救命之恩的顾先生下手,所以干脆用自己的死,换顾沉舟的命。
阿泰死后第三十天,我收到了一张陌生人寄来的明信片。
背面是男孩清秀的字迹:「哥哥说你是好人」
我将阿泰交给我的佛牌,沿着地址寄了回去,那佛牌背面刻着「众生渡尽,方证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