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凌秋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稻草堆里，鼻腔里除了破布的霉味，还有浓郁的血腥味。
    他扶墙起身，还没站直就倒吸一口凉气。飞升成仙时炼成的仙骨没了一半，云凌秋觉得自己就像窝在一个到处漏风的被包里，身体空空地发着冷。
    “小子！你干什么呢！”
    云凌秋转过身去，发现自己正和一个巨大的石像并排立着，莲花台下乌泱泱跪了一片的人，所有人因为那一声呵斥都盯着自己看。
    “你下来！紫辰仙君的庙里也是容你胡来的吗？”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上来扯他，险些把他摔在地上。
    紫辰仙君？紫辰仙君不就是我吗？云凌秋被人拖着走。他偷偷的看了一眼络腮胡大叔的脸色，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的信徒们。
    太好了，没人认出他。
    云凌秋回头一看。好家伙，他的神像被塑造的满脸狰狞龇牙咧嘴，眼珠子突出来像能把人吃了。
    这能认得出来就有鬼了。
    大叔见云凌秋被人揪着领子还在东看西看一点也不老实，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把他扔出了庙外。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已经不信神了，但这里还容不得你捣乱！”男人认真的看着云凌秋，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希望他永远不知道自己亲手把自己的神明丢出了庙外。
    “抱歉，我下次不会了。”看着眼前男人怒目圆睁样子，云凌秋无措的搓了搓手。
    “喂”，大叔叫住了他，“这两个包子给你。”
    云凌秋接过，包子包在油纸里还热腾腾的。
    私自下凡太过艰辛，云凌秋从仙台坠下，衣服上全是被风吹出来的口子，在草窝里滚了几圈身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土。
    这是被人当成乞丐了。
    “下次没地方去，也别睡到神台上去”
    “会遭天谴的。”
    天谴吗？云凌秋找了一僻静处盘腿而坐，安静地闭目养神。
    他从来没有这么疯过，为了鹤寻，抽走一半的仙骨催动时晷玉匣只为穿越千年，回到鹤寻还活着的时候。
    酸痛感从丹田处逐渐往全身蔓延。这是一个时辰了？云凌秋掐着时间，从怀里掏出玉瓶，服下一枚墨绿色的丹药。
    这丹名为通明丹，是下凡时杨百目为他炼制的。这数千颗药丸杨百目足足炼了五天，让他得以撑过仙骨破碎的日子。
    从没有仙人做过这逆天改命之事，一切都是未知。何时吃药，吃多少颗，没人知道。
    “痛了就吃，数量不够就忍忍，你自己把握”，杨百目是这么说的。
    丹药很苦，但比起知晓鹤寻死亡消息时的苦楚，云凌秋不愿再回想。
    当他得知那个消息时，云凌秋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无故打了一拳，不仅找不到出处打回去，心中的郁闷还越积越深。
    他必须找到鹤寻，云凌秋想见到他，非常想。
    他父母师长都觉得他疯了，已死之人如何相见，更别说鹤寻的魂魄都消散在雷劫之中了。
    只有杨百目给他想了办法。虽然惨烈，下界之路还异常凶险，稍有不慎就会遭天道惩罚，但……
    他必须要，找到鹤寻。
    摸索着走下山，璇玑佩有了反应，散发出粒粒暖色光点。这里面封存着鹤寻遗留战甲的气息，让他能寻到鹤寻的位置。
    云凌秋依稀记得，自己在闭关前还去找过鹤寻一次。那天他们从黄昏打到日出，最后以他的碎金枪被鹤寻挑飞，流霜剑直指他眉心结束。
    居然只多撑过几招。云凌秋咬牙，从地上捡起碎金枪，瞪了鹤寻一眼。
    “你等着吧老东西，等我闭关出来，我一定，我一定能……”
    云凌秋本想说“一定能打败你”，但眼前这个仙力对比惨不忍睹，他只能默默把豪言壮语咽下。
    鹤寻缓缓靠近他，拉起他的手送入一缕神息进入云凌秋的体内，黑竹衣袖的暗纹在云雾中透出金色的光泽。
    哼！云凌秋想甩开鹤寻的手，但却甩不掉。
    “放开！”云凌秋很生气还在过度关心自己。他之前是因为逞强和鹤寻比试，伤着了经脉，可自己已经长大了，做事早有分寸，早就不用鹤寻担心了。
    鹤寻微微一笑，松开他的手腕。
    “你马上要闭关，本该好好准备才是”，鹤寻弯下腰去看云凌秋的眼睛“是我不好，不该恋战的。”
    “不管你的事，是我自己要打的”，云凌秋撇过头去，“而且！我总有一天会打败你。”
    “我很期待。”
    鹤寻是这样说的。
    所以不是约好了之后继续比试吗！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一点也不讲信用，果然鹤寻是全天下最坏的人。
    云凌秋越是愤怒走得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在奔跑，身体的阵阵刺痛似乎在提醒他走慢些，但他不想停下来。
    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见到鹤寻那张讨人厌的脸。
    从山上下来就是青玉城。神息越发浓郁，已经凝成屡屡丝线，指引着云凌秋前进。
    踏入城门，云凌秋与一行白袍道士擦肩而过。
    他们似乎在和守城的士兵争吵，云凌秋分了一些注意力在他们的对话上，听到了“失踪”“妖”“黑雾”这些模糊不清的字眼。
    有妖物伤人吗？
    也是，鹤寻本就是为妖物失控而来，云凌秋多少也有一些了解。
    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多看了几眼。但进城后没几步路，璇玑佩就逐渐飘起在空中，有一种快要失控往外飞的感觉。
    鹤寻就在附近。
    穿过一个街口后人骤然变多。云凌秋被挤在中间，原本就浑身酸痛的他更是难以喘气。
    他浑身都冒着虚汗，手中温润的玉更加湿滑，在越来越强烈的反应中，云凌秋一个不留神就让璇玑配拽松了绳结飞了出去。
    “唉！”云凌秋奋力拨开人群，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往前冲，一下撞开了好几个人。
    “哟你这小伙子怎么……”被挤开的的人纷纷指责，但云凌秋没有心思说抱歉，他目光直直的看向前方。
    鹤寻正站在街边的公示牌处。他还是一袭黑衣，神色淡漠，一对虎目平静无波，比起在仙界的无拘无束，他带上了发冠，将头发高高扎起。
    璇玑佩被鹤寻伸手抓住，他的目光也随着人群看了过来。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人呆立在这片土地上。云凌秋感觉到眼泪已经在眼眶里，随时会掉出来的样子。
    糟了，忘记提前想好如何天神降临般出现在鹤寻眼前了。
    “都站着干嘛！让一让！”有车夫赶着马车从后疾驰而来，他看见云凌秋时已来不及，只能用尽全力拉紧缰绳。
    云凌秋只感觉自己被木车架子抵住后腰猛地推了一把。他没站稳，眼瞅着自己就要磕在石阶上，潜意识要伸手去撑，却只感到脖子一紧。
    他被人提着后领子拽了起来。
    “抱歉，我这位小友刚走神了。”
    是鹤寻的声音！
    “怎么做事的！站路中间不走，梦游啊！”
    云凌秋抬头看去，发现马车夫为了避让他不小心撞倒了路边的一个摊位。现在摊主和马车夫都准备把错推到他一人头上，正一步步向他靠近。
    “你还说我？闹市区纵马，你不撞上我也会撞上别人！”云凌秋挣开鹤寻的手，面对车夫丝毫不让。
    “你这小子！”
    车夫见云凌秋昂首挺胸的架势，气不打一处来。偏生是他倒霉，最近妖物肆虐，来青玉城的客人已经很少了，难得驾一次快马就撞坏了东西，这下大雇主的赏钱怕是拿不到了。
    车夫越想越气，又见对面只是一毛头小子，肆无忌惮地对着云凌秋破口大骂。
    云凌秋刚提起一口气准备骂回去，蚀骨疼痛又一次涌上来，他被逼得只能弯下腰控制呼吸。
    该死的，偏偏是这个时候。云凌秋佝偻着身子，赶紧从怀里掏出药来塞进嘴里。那车夫以为云凌秋怕了，顿时更嚣张起来。
    “快赔钱！”摊主也来劲了，加入了叫骂的队伍。
    耳边的咒骂声停了。车夫猛然惊觉自己只有嘴巴皮子还在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两银子被放在了摊主的手心里。
    “这件事错不全在我们，但这一两银子赔你这铺子绰绰有余”，鹤寻道，“不要生事端了。”
    “你……”那摊主本还想争辩几句，却被鹤寻的气息压得抬起头都费劲。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摊主没法继续说下去。
    “哈哈，这位道友说得不错，和气生财嘛！”一只手掀开布帘，从轿厢里走了出来。
    这人手持一把折扇，身着金边白色道袍，像是个修道之人。但道士的武器不应该是扇子，而且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人道袍外套了一层雪白鲛纱，手中扇骨似是玉做的，连黑靴边上都镶了金。
    他也不怕这鞋子被偷走，云凌秋腹诽。
    修仙之人切忌奢靡，这样的人在云峰活不过一天，第二天就会被师傅赶走。
    这时，云凌秋的手被轻轻拉起，一股神息流进了他体内。温和的仙力轻抚着他的经脉，云凌秋身体的疲惫和疼痛消退不少。
    “你这……”云凌秋感觉到鹤寻抓着他的手一紧，心里咯噔一下。
    他一抬头，发现鹤寻正皱着眉看他。
    遭了。云凌秋赶紧运功包裹住那丝试图往他丹田处试探神息，将其引导至体外。他可不敢让鹤寻知道自己已经没了半身仙骨，鹤寻一定会生气的。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为了他……
    这太丢人了！就这么想着，云凌秋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发烫了。
    “你的身体怎么了”，鹤寻见云凌秋抗拒他的试探，只能叹了一口气，“你不是在闭关吗？怎么突然下凡界来，惹麻烦了？”
    “我能惹什么麻烦！”云凌秋最烦别人把自己当小孩！他虽然可以算是仙界年纪最小的一辈，但他平定叛乱扫平妖魔可以说是战功赫赫，丝毫不逊色鹤寻这位公认的仙界战神。
    但是失了半身仙骨……能算是惹麻烦了吧。云凌秋缓缓抬起眼睛，发现鹤寻正一瞬不瞬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云凌秋发现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
    “一点小伤而已！”云凌秋连忙甩开鹤寻，把手缩进袖子里。
    这大庭广众的，还手拉手，完全不顾及我的面子。云凌秋气得鼓成一只河豚。
    鹤寻默默收回手。他一向拿云凌秋没什么办法。
    “我说，两位兄台……”那披金戴银的道士第一次被人忽略的如此彻底，但见这气氛也不好发火，只能放低身段再次开口。
    鹤寻理都不理，他也不管云凌秋会不会更生气，拽起他的衣袖就往客栈走去。
    “等等”，云凌秋终于从乱七八糟的想法里挣脱出来。
    他发现这道士和城门口那群道士身上穿的道袍是一样的。
    “小人金正道，今日相逢也是缘，邀请两位能人前去萍澜酒楼一叙”，金正道作了一揖。
    “至于这银子”，金正道将原本放在摊贩桌上的银元宝放回鹤寻手里，“就由小人来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