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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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论沈复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
赤诚之子,风流名士
似乎是林语堂,写苏轼,“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是赤诚天真之子之心。亦是,绝代风流人之心。沈复便是姜夔笔下的“京洛风流绝代人”
“余生乾隆癸未冬卜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后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因思《关鸠》冠三百篇之首,被列夫妇于首卷,余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浮生六记
出世。乾隆年间,清平盛世。簪缨世族。
纵然如此亦是意难平。
“若说无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苏轼亦是嗟叹,事如春梦了无痕,晏殊亦是,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他不愿忘记,于是付之笔墨。
中国历史上具有开天辟地意义的名作横空出世了。
之所以开天辟地,因为以往文人笔墨,板桥杂记,影梅庵忆语,花光柳影之文,皆是名士倾城青衫名妓一相逢两心相契。而他,是初初写身畔人间烟火人。芸娘,他的妻。
如若不是赤诚之心相待之,如何会,落笔云烟。
如若不是风流名士,如何会,落拓不羁,萧洒出尘。
“余性爽直,落拓不羁;芸若腐儒,迂拘多礼。偶为之整袖,必连声道“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余始厌之,曰:“卿欲以礼缚我耶?《语》曰:”礼多必诈”。”芸两颊发赤,曰:“恭而有礼,何反言诈?”余曰:“恭敬在心,不在虚文。”芸曰:“至亲莫如父母,可内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余曰:“前言戏之耳。”芸曰:“世间反目多由戏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怀,抚慰之,始解颜为笑。自此“岂敢”、“得罪”竟成语助词矣”--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他“性爽直”“落拓不羁”世俗的礼法羁縻不住这风流人。
“恭敬在心,不在虚文”他是厌弃着世间千万人视之为行为准则的礼法,正所谓“道之所存,虽万千人吾往矣,情之所钟,千金散尽而不悔”如此萧洒出尘之人,不愧惊才绝艳一名士!红楼梦中史湘云说,“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学生认为是专指黛玉)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诚如是,赤诚在心,宛如嵇康阮籍刘伶之流,何必拘于俗礼?
他自知风流,人便是萍寄萧爽楼。
“余寄居其家之萧爽楼一年有半。楼共五椽,东向,余后其三.晦明风雨,可以远眺。庭中有木犀一株,清香撩人。有廓有厢,地极幽静。移居时,有一仆一妪,并挈其小女来。仆能成衣,妪能纺绩,于是芸绣、妪绩、仆则成衣,以供薪水.余素爱客,小酌必行令。芸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昧.同人知余贫,每出杖头钱,作竟日叙。余又好洁,地无纤尘,且无拘束,不嫌放纵。时有杨补凡名昌绪,善人物写真;袁少迂名沛,工山水;王星澜名岩,工花卉翎毛,爱萧爽楼幽雅,皆携画具来。余则从之学画,写草篆,镌图章,加以润笔,交芸备茶酒供客,终日品诗论画而已。更有夏淡安、揖山两昆季,并缪山音、知白两昆季,及蒋韵香、陆橘香、周啸霞、郭小愚,华杏帆、张闲酣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越。今则天各一方,风流云散,兼之玉碎香埋,不堪回首矣!非所谓“当日浑闲事,而今尽可怜”者乎!
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厅。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长夏无事,考对为会,每会八人,每人各携青蚨二百.先拈阄,得第一者为主者,关防别座,第二者为誊录,亦就座,余作举子,各于誊录处取纸一条,盖用印章。主考出五七言各一句,刻香为限,行立构思,不准交头私语,对就后投入一匣,方许就座。各人交卷毕,誊录启匣,并录一册,转呈主考,以杜徇私。十六对中取七言三联,五言三联。六联中取第一者即为后任主考,第二者为誊录,每人有两联不取者罚钱二十文,取一联者免罚十文,过限者倍罚。一场,主考得香钱百文。一日可十场,积钱千文,酒资大畅矣。惟芸议为官卷,准坐而构思。
杨补凡为余夫妇写载花小影,神情确肖。”--浮生六记闲情记趣
“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四字堪为其人写照。其人如此,故其友如此,其友如此,故其人必如此。沈复是如宝玉一般,“高蹈出尘外,长揖谢夷齐”的绝代人,红尘世间,礼法,名利,与他如浮云。孔子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个中隐隐透出一段“吃不得葡萄说葡萄酸”的酸腐文士心理,是柳七一般的,“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心理,而沈复是真的萧洒不羁之人,从他后来的文“浪游记快”中可以看出,不曾有何物拘束住他“胸怀洒落,光风霁月般高洁”(忘了是哪位红学家写的了,考证不严,请君谅解!)如晴雯一般的玲珑心。
然,他一段风致,却是宛如红楼之妙玉,爱洁之倪云林,凌寒之梅花,绚烂之极不容于世。
“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则非也,多情重诺,爽直不羁,转因之为累。况吾父稼夫公慷慨豪侠,急人之难、成人之事、嫁人之女、抚人之儿,指不胜屈,挥金如土,多为他人。余夫妇居家,偶有需用,不免典质。始则移东补西,继则左支右决绌。谚云:“处家人情,非钱不行。”先起小人之议,渐招同室之讥。“女子无才便是德”,真千古至言也!余虽居长而行三,故上下呼芸为“三娘”。后忽呼为“三太太”,始而戏呼,继成习惯,甚至尊卑长幼,皆以“三太太”呼之,此家庭之变机欤?”
行文至此,学生忆起史记之游侠列传,”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沈复纵无游侠之名,大有游侠之风!
何谓侠,射雕郭靖,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沈复亦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亦风流”他,以赤诚之心,风流之致,在攘攘浮世名利往来客中翩翩而来,萧然而过,宛如顾城笔下的一阵风。名利纷纭,而我心若有明珠一颗,何惧世间纷华?扭捏虚伪作态之人于今众矣,而我若如斯人之风,宛似入芝兰之室,为兰芷清芬所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