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到来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最后一节课，学生们持续躁动，年轻的老师在讲台上说了好几次都压不住，只能非常徒劳地完成着自己的教学工作。
    在这种浮躁的欢乐当中，能保持淡定的人不多。
    这种大多数人都心浮气躁的时候，周落安总是会忍不住佩服起他的同桌来。
    此人十分冷静、稳重，冷如冰块、稳如磐石。
    相较起来，周落安就淡定不了。
    他人生中，学习生涯中，首次在课堂上使用手机，十二分的胆大。
    和夏跃金几个在新建成的7人小群里，讨论周末聚餐的相关事宜。
    由于夏跃金6人都打算回家，时间就定在周日下午四点半，搓完一顿好的，再高高兴兴地归校。
    至于地点，在问过周落安的意见后，就约定在学校附近，方便夏跃金几人回校，也方便周落安回家。
    接着是吃什么的问题。
    这个相关讨论就激烈了，不过几分钟，就有上百条消息刷屏。
    周落安看得眼花缭乱，在瞥见问他想法的消息后，他想了想，决定随大流。
    吃，是人生的大事。
    但众口难调，他表达能力有限，也说不过的样子，选择避其锋芒，暗中潜水。
    7人小群，一人退出讨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剩下6人各持己见，在发现自己说服不了其他人后，跳过备战状态，直接进入了拼杀决斗——斗图。
    表情包满天飞。
    周落安低头盯着手机，又忍不住悄悄抬眸去看讲台上的老师，生怕被抓。
    小动物进入警觉状态，心脏砰砰乱跳，又紧张又刺激，在这种情绪的驱动下，他隐隐感受到了斗图的乐趣所在，暗中添加了好多表情包。
    放学铃是一个开关。
    年轻的老师自动贴墙站立，动作灵活，熟练得让人心疼。
    班上一阵山呼海啸，转眼人跑了百分之九十九。
    这样的场景在每一个教室中上演。
    快乐像是升空的烟花一下炸开，每个楼层都有成群结队的脚步声，连在一起轰隆隆的像是战车压境。
    周落安在便利贴上总结完周末作业，随后一抬头，人去楼空。
    他是剩下的那百分之一。
    哦，错了，还有他的同桌。
    此人正在写作业，手速起飞。
    作为见证者，他是眼睁睁瞄着同桌如何在每一堂课上光明正大地摊开作业本，完成每一科老师的作业。
    周落安肃然起敬，一边觉得对方脑子很灵活，一边收拾书包。
    临走前，他胆大又放肆地对旁边人说：“那我先走了，同桌。”
    与开学第一天的状态天差地别。
    他想，他也成长了。
    余响笔尖顿住，应了一声：“嗯。”
    周落安顿时心满意足，他好像感受到了班长那种被认可的快乐，情不自禁舒展眉眼，挥挥手道别：“嗯，下个星期见。”
    余响偏过头，瞥见他脸上的笑意，盯着人离开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
    周落安乘着微风回家，心情起飞。
    这种快乐一直没能沉淀，像逐渐递进的海浪，一层叠一层，推起他的嘴角。
    于是欧阳就见到了一个吃着晚饭一直傻笑的呆子。
    今天的晚饭有小炒，醋溜土豆丝，蘑菇炒肉，蒜蓉生菜，加一道冬瓜排骨汤。
    都是家常菜，照顾到病没好两天的周落安，因此少盐少油，但仍然美味下饭。
    重点是饭。
    欧阳虽然不忍直视，但怕呆子被饭噎到，姑且出声道：“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嗯。”周落安点头点头，分享道：“我周末要跟同学去聚餐。”
    欧阳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个超乎寻常的答案，但看周落安闪闪发亮的眼神，忽然有点明白他爸对周落安溺爱的态度从何而来了。
    “嗯，那很不错。”他随口回了一句。
    周落安很开心，一开心就容易上头，上头了就容易说胡话。
    “那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欧阳觉得不太合适，遂拒绝：“不了，我要上课。”
    周落安疑惑：“你上什么课啊？”
    欧阳：“跆拳道，要一起吗？”
    周落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对上欧阳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的脑子才清醒了一点。
    顿时反应过来，他跟夏跃金几个人还没有很熟悉，贸然多带一个人过去确实会扫兴……
    他有些讷讷，但想到最近他们之间不再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又挺直了腰板，有点装模作样地说：“那以后有机会带你一起去。”
    欧阳可有可无地点头，很是敷衍。
    吃完饭，收拾过后，一对便宜兄弟各自回屋。
    时间溜缝而过。
    书桌前，周落安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目光转向电子闹钟，发觉已经十一点半了。
    他摸了摸头发，已经干了。往常这个时间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被窝，身体也确实疲惫，但精神却很亢奋。
    手机屏幕亮起，周落安拿起点开一看，发现几个小时过去，群里6人决出胜负，定好聚餐要吃什么了——烧烤。
    许是夜宵的点，嘴巴寂寞，这个提议被一致通过。
    周落安一条条刷过消息，就看到6个人演起了相声。
    我们不需要拯救世界（7）
    【包打听：烧烤必点什么？】
    下面一列的：肉。
    【包打听：肉，怎么吃最香？】
    异口同声的：烤。
    【包打听：烧烤，人类最原始的烹调。】
    5人刷屏：你值得拥有！
    周落安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后面看到夏跃金发的应该是美食视频的截图，滋滋冒油的烤肉串，隔着屏幕都让人觉得香。
    周落安不争气地吞咽了一下，晚上吃得很饱，但抵不住嘴馋。
    不行，他得压一下。
    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正要喝，却发现没水了。
    下意识往身后的墙看了一眼，隔壁欧阳不知道睡没睡。
    他轻手轻脚起身，拧开门把正要出去，倏忽顿住。
    家里的房间都做了隔音，此时门开了一点，他才听到屋外传来的说话声。
    夜深人静，家里两位家长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那边怎么说？”周凝的声音。
    “说是想尽快。”欧明回。
    “这种事快不来。”周凝说，“再说了费用谁来出？”
    “唉，说是想跟熟人借，实在不行就跟银行贷款，都不容易……”
    嗡嗡的人声极近又极远，周落安竖起耳朵仔细去听，隐隐约约的，他好像听到了“改建”之类的词，握着门把的手一紧。
    两位家长很多事情都不会避着孩子，并非想让孩子跟着操心，只是表达出一种尊重平等的态度。
    但就算是告知，两人也是大致简要告知，并不会过多地描述细节。
    所谓“改建”，他听周凝说过一嘴。
    欧明饶镇出身，在老家有个面积不小的房子。当然，是老一辈自建的农村房。
    父母宽和，膝下有四子。欧明是家中老大，他跟家里三个兄弟打小关系也好，一起在老房子里长大，说没感情是假。
    但如今家里长辈都去了，老房子空着也是浪费，不如改建成楼房，四个兄弟平分，各自家庭还能有个落脚点，不至于无家可归。
    改建这事是三个兄弟共同提起的，而欧明起先是不同意的，一方面是存有念想；另一方面是家中老母亲过世不到一年，牌位还供在老房子里，就这样改建房屋难免有些令人齿寒。
    但欧明一张嘴说不过，面对几个兄弟的软磨硬泡，终是败下阵来。
    只不过改建肯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首先费用就是一道巨大的坎。
    最麻烦的是，如今四个兄弟加起来并没有足够的能力，能轻松地跨过这道坎。
    而让欧明三个兄弟提出改建的原因也很现实，就是他们成家都早，自家孩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们需要早做打算。
    他们做打算没有绕过欧明，或许是出于情分、又或许是想找个人分担风险，感情和利益绕成难解的线团，化成一声轻叹。
    周落安忽然兴味阑珊，亢奋的情绪自大脑最高处坠落，不见踪影。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打算关门，视线移动间忽然顿住。
    因为他发现，有微光从隔壁透出来，落了一点在外面的过道上。
    其形成的光影跟他这边如出一辙。
    周落安：“……”
    他都能听见，想必隔壁的欧阳只会听得比他更清楚。
    而“改建”的话题势必会扯出欧爸的老母亲——也就是欧阳的奶奶过世一事。
    似乎欧阳只在襁褓之中的时候，被欧明跟前妻带过去见过一次亲奶奶。
    后来欧明跟前妻外出继续打拼，没再回乡，直到老人病逝。
    人非草木。
    亲人逝世，即便再不亲近，没留下过任何印象，也总会受到一点影响。
    半晌，他极其小心地关上房间门，放下空水杯，视线落在写一半的作业上，又移向黑屏的手机。
    犹豫片刻后，他拿起手机，点开围信，找到某个头像，点进聊天界面，手指悬空好几秒，才开始敲敲打打。
    安慰的，鼓励的，刻意的话语在此刻都稍显苍白。
    何况直接询问“你睡了吗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这种白痴论调，纯粹讨打。
    他绞尽脑汁，结合实际，眼一闭腿一蹬才发出了自认为最不经意的关心话语。
    【周落安：小阳，就在刚刚，我跟同学决定好了后天下午四点半要去吃烧烤！】
    【周落安：你想吃吗？回来给你带一点。】
    【周落安：探头探脑。jpg】
    消息发出，他就长吁一口气，可气还没出完呢，就看到了界面上方的“正在输入中”。
    这下他不敢吐气了，屏息等着回复。
    实际也没等多久，因为对面就回了俩字：随便。
    稍微敷衍，但周落安就认为这是同意的意思，于是回复——
    【周落安：明白。】
    【周落安：睡觉了。】
    【周落安：晚安捏。jpg】
    等了片刻，得到一句“晚安”的回复。
    周落安盯着这两个字，有点小开心，这种情绪像小小的气泡一样，咕噜噜的。
    这个围信好友，是在两方父母的见证下添加的。一家人互加对方，还有一个家人群，这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只是他忽然发现，他跟欧阳的聊天界面从过去的一片空白，到如今，到现在，开始有了来回。

    作者闲话：

    烧烤肉串小笼包肉夹馍麻辣烫煎饼果子锅包肉酸菜鱼麻婆豆腐糖醋排骨鱼香肉丝……。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