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的课时结束，周落安终于和一整天都没说过话的同桌有了一点交流。
    ——虽然只是同学之间的客气而已。
    周落安抿抿唇，虽说给人贴标签不太好，但在他心中，他同桌的形象已经从大冰块变成了一个有礼貌的大冰块。
    *
    周落安背着书包出了教学楼，在微风的缭绕下，一路走到停放自行车的公共区域，找到自行车，开锁，轻快地踏上归家的路程。
    远处的阳光穿透天际披在身上，迎面而来的风拂起额前的发丝，路上车来车往，耳边偶尔响起几声喇叭鸣笛，鼻尖掠过有些呛人的车尾气味，四周的景色缓慢倒退，是与放学后的校园相对的喧嚣。
    于他而言，陌生大过于熟悉。
    早上时间紧张，根本没心思分神去注意周围的景色。
    如今注意到，却是让心头的那一丝轻松惬意缓缓沉淀。
    这里是饶镇。
    千度上说：饶镇地处城市分区西北部，小北山南麓，属亚热带季风气候。
    当地乡镇企业十分发达，外来打工人口众多，交通便利，地理位置优越。
    ——文字的简单描述无法揭开这座城镇的朦胧面纱。
    周落安对于这个地方的印象只有：这里是欧爸的家乡。
    很片面。
    来到饶镇满打满算两个月，在不刻意去探索的情况下，根本无从窥见新的光景。
    所以他一知半解。
    这种朦胧的隔阂一直伴随着他。
    来到新的环境，他像一只无所适从的蜗牛，缩在小小的壳子里，抵御，抵触着外界。
    即便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也对那个地方认识不全。
    究其根本，他也只是从自己的一隅天地，降落到了另一方小角落而已。
    但他知道这样是不行的。
    按照家里的计划，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一家四口会在饶镇定居。
    所以在跟亲妈推心置腹过后，周蜗牛也终于试探着伸出柔软的触角，慢吞吞地开始了探索之旅。
    前方红绿灯路口，恰是红灯，周落安刹车停下。
    等待的间隙，他微微抬头，放眼往家的方向望去，能看见好几组小区建筑的轮廓——
    据说好像有什么政策，所以近些年来兴建小区楼房。
    他家所在的小区叫树香花园，也是新建成五、六年的样子，入住的户主零落分散，大多应该是拖家带口的群体。
    因为小区里有个幼儿园，方便家里年纪小的孩子上学。
    而且平日里，周落安从楼上窗口往下望，就能看到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在小区楼下带着小孩子闲逛。
    值得一提的是，小区里的楼房基本没有隔音功能。
    他记得某一天晚上饭点，有人在负一层吵架，都能被听见动静。
    当然，具体听不清在说什么就是了。
    就算能听清，周落安肯定自己也听不懂。
    因为本地人大多说方言，其种类之驳杂，语调还有轻重缓急之分。
    ——犹记刚搬家过来的那一段时间，同楼住户拜访，碰上欧爸不在家，周女士只能迎难而上。
    拜访的住户也知道周女士是外地人，不懂方言，于是说话间塑料普通话夹着方言，形成了一种神秘的语言。
    如果不看客人们热情的表情，只听语调，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们在吵架。
    让人十分头大。
    当时躲在房间里的周落安只感觉大脑在颤抖。
    方言，真是一门让人敬畏的存在。
    前方红灯闪烁，绿灯亮起。
    周落安踩着自行车，不自觉叹了口气，本地方言真的太难了。
    他牵着飘远的思绪回到小区，在等电梯的时候，碰巧遇到住在对门的两位老人。
    “吴爷爷，徐奶奶。”周落安礼貌叫人。
    见到周落安，两位老人表现得很高兴。徐奶奶拉着他的手，笑眯眯道：“安安放学了啊，上了一天学，累了吧？”
    不等周落安回答，旁边吴爷爷就从提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两个橘子塞给他，笑呵呵道：“这个橘子我跟你徐奶奶尝过，可甜了，来来来，奖励我们累了一天的小朋友。”
    周落安闻言有点不好意思，他没有拒绝两位老人的好意，笑容腼腆地道谢：“谢谢爷爷奶奶。”
    两位老人的普通话一般，但好在能让人听懂大概意思。
    关键两人面容慈祥，说话和和气气的，真的让人很难拒绝。
    两位老人乐呵呵的，只觉得眼前的小朋友长得好，性格乖巧，特招人稀罕。
    电梯抵达八楼，周落安艰难地告别两位老人的热情，拿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家里，发现家里没人，静悄悄的。
    附近的中小学放学时间是错开的。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除开两位需要挣钱的家长，欧阳应该是在家的。
    抱着疑惑换上拖鞋，周落安边摸出手机边往客厅里走，在周女士给自己发来的消息中找到了答案。
    围信界面里，略过早上加的两个班级群99+的新消息，周落安点开了跟亲妈的聊天界面。
    周女士在四点多给他发了几条语音消息。
    周落安放下书包，点开一听，周女士的殷殷嘱咐从听筒中传出：“安安，我跟你欧爸在店里忙，晚饭的话你照常过来店里吃就行。”
    上一条语音播完，自动接着下一条。
    “还有放学饿了的话，冰箱里有小蛋糕，但是不要吃太多。你肠胃弱，经不起折腾。”
    周落安打开冰箱，看到了抹茶、巧克力等口味不同、每样都是双份的小蛋糕。
    他拿了一个抹茶的，刚拆开包装，就听到手机里接着传来声音：“哦，你不用过来了。小阳放学直接过来店里帮忙了，等晚点的时候，你们兄弟俩的晚饭就由小阳一起带回去，你乖乖在家里等着就行。”
    周落安：？
    从周女士的话语中能充分反映出欧阳作为小学五年级学生的可靠程度，就是让他坐享其成当个饭桶的话怎么听着那么刺耳呢？
    但是小蛋糕还是要吃的。
    周落安也很无奈啊。
    一个多月前，学生暑假期间，在快餐店刚开业的时候，他也尝试过去帮忙，然后被亲妈嫌弃手脚慢，赶回家里凉快。
    反观欧阳小小年纪，又是收钱又是记订单、又是端盘子又是打包又是收拾餐桌的，动作又快又麻利，丝毫不怯场。
    不到一米五的身高却有两米气场，被不明觉厉的客人尊称一句“小孩哥”。
    对此，周落安不禁陷入深思。
    弟弟太靠谱了怎么办？
    *
    往事不堪回首，周落安惆怅地吃完小蛋糕，决定去写个作业冷静一下。
    时间在伏案作业中飞快流逝。
    “叩叩。”
    背后响起敲门声，周落安抬起头，下意识先看了一眼时间，电子闹钟显示7点05分。
    开学第一天的作业不多，他还差一点就结尾了。
    不过他没有让人久等，闻声转过头，就见敞开的门边站着别人口中的小孩哥。对方面上没什么表情，说话也是言简意赅。
    “吃饭了。”
    周落安应了一声，跟在欧阳身后走向餐桌。他盯着前头小少年单薄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毕竟是要在一个家里长久一起生活的关系，就这么一直不尴不尬下去好像不太好。
    也许是写作业的后遗症，几步路功夫，周落安脑海里思绪纷纷，决定主动出击。
    “我们晚上吃什么？”他问了一个最符合当下情况的问题。
    欧阳头也不回：“扬州炒饭。”
    “哦。”周落安绕过餐桌，看了一眼冰箱，接着又问：“吃炒饭的话，家里有饮料，你要不要喝？”
    欧阳拆开塑料袋，拿出最上方一个圆形的打包汤碗，搁在桌面，推向他说：“有汤。”
    “……”破冰尝试宣告失败，周落安讷讷道：“有汤好啊……欧爸做的汤也非常好喝的。”
    欧阳嘴角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想笑，还是被他一句“非常”的马屁给无语到了。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把饭递了过来。
    周落安接过饭，极有眼色地闭了嘴。
    打包盒的盖子一打开，食物的香味便冒了出来。
    扬州炒饭卖相诱人，光是看着就很有食欲。
    一勺扬州炒饭入口，完全没有油腻感，米饭粒粒松散，鸡蛋、火腿、虾仁等配料多样，每一次咀嚼都能品尝到食材的新鲜与美味，软硬有度，越嚼越香。
    汤是莲藕排骨汤，味道浓郁，莲藕软糯，清淡不油腻。
    炒饭和汤的搭配，带来双重的味蕾享受，周落安无可自拔地沉浸美食，将先前的小尴尬抛之脑后。
    餐桌上没有人说话，只有细碎的咀嚼声，这种安静的氛围并不尴尬，毕竟美食在前嘛。
    成长期的男生饿的快，食量可观，但吃完炒饭、喝完汤，还是让人撑得慌。
    吃饱喝足脑袋放空，周落安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反观欧阳吃完饭，用纸巾擦过嘴，就站起身，麻利地收拾起空盒，塑料袋一扎，丢下一句“我去扔垃圾”，就转身离开了。
    丝毫不给周落安说话机会。
    “……”
    两位家长的耳濡目染下，连带两个小孩都爱干净，每天垃圾必须及时清理，像这种带味道的食物打包盒，一般都是吃完就带下去扔掉。
    小区垃圾每天都是有专人处理的，住户只需要把垃圾集中堆放到负一层垃圾箱中即可。
    等到欧阳扔完垃圾回来，周落安还坐在餐桌前没动。
    他们家是三室两厅的结构，房间过道出来就是半开式厨房和餐桌。
    “我回房间了。”欧阳路过时投过来一瞥，顺便丢过来这么一句，来去如风。
    周落安：“……”
    这种即视感，让他联想到了某个恐怖如斯的同桌。
    想法刚一冒出来，来去如风的人去而复返，探出个脑袋来交代道：“记得擦一下桌面。”
    周落安：“……好的。”
    看到他起身，那个严肃的脑袋才收了回去。
    周落安拿了条干净的抹布，默不作声地擦着光洁如镜的桌面，心想可能是因为有个做厨子的亲爸，所以承姓的欧阳不仅拥有恐怖的行动力，还有令人敬畏的洁癖。
    洗了洗擦桌子的抹布，周落安离开厨房，走向房间。
    兄弟俩的房间相邻。他的房间靠里，回去的路上会经过欧阳的房间。
    隔壁的房间门没有关严，半掩着透出光来。
    周落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踌躇着还是没去打扰。
    他抓抓头发，迈开脚步回了自己房间。
    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这是一条坚定且清晰的线。
    那“兄弟”之间呢？
    在推进关系之前，他好像还没能找到正确的那根线。
    他们之间的线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
    即使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
    翌日。
    在多重闹钟的轰炸声中，周落安艰难地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
    洗漱完，拎着书包走到餐桌前，刚坐下，就听见亲妈的声音：“不错，今天比昨天早起了5分钟。”
    周凝说着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早餐放他面前，微笑：“继续保持这个势头，争取明天早起10分钟。”
    “……”周落安不敢保证，默默吃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鸡丝粥和小笼包。
    粥是用砂锅熬煮的，软烂香浓。白花花的米粥内里添了鸡丝、胡萝卜、青菜，一口温暖鲜香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整套肠胃都舒坦了。
    一碗粥只够垫个底儿，接着就轮到小笼包出场了。
    刚出笼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夹起一个吹一吹表面，咬上一口，热腾腾在舌头上囫囵滚两下，推到齿间迅速咀嚼，肉香、麦香交织，冲击着并不坚定的味蕾。
    光盘之后，周落安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随后他视线转了转，才想起来要问：“欧、小阳呢？”
    周凝就做他对面，恰好吃完粥，便笑眯眯回道：“半个小时前就出门了，毕竟也不能天天极限出行，是不是？”
    “……”
    周女士是懂阴阳怪气的。

    作者闲话：

    周落安：方言好难哦。
    周落安：叹气。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