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高，月明星稀。
    丑时末，外面的天还是黑的，鸡窝里的鸡和猪圈里头的猪都还在睡觉，柳三娘就已经摸黑起床了。
    月儿还高高的挂在天上，院子里的地上洒了一地的盈白，即使是没有灯火也能看清楚外面的路。她出来了屋子外头，先在院里打了一勺水洗了一把脸漱了漱口，再过来敲了公公和婆婆住的这间屋子的窗户。
    “叩叩——叩叩——”
    几声轻敲声后，听到里头有人起来的声响，柳三娘就收了手站远了一点等婆婆出来。
    过了一会，陆老太的手里端着一盏点亮的油灯，黑着一张脸从屋里出来外头，眼皮耷拉的三角眼带着不悦的瞪了这个半夜里就吵醒她的三儿媳妇一眼。
    “阿娘。”柳三娘又哪里感觉不到婆婆的不高兴了，但是厨房的大门是上了锁的，钥匙在婆婆的身上，没有钥匙她们这些早起做饭的人就开不了门，没法进去里面做饭。所以每次轮到她们做饭，她们都得先来找婆婆去开门和给她们拿今日做饭用的米面粮食。
    就连厨房里头的粮食米面，她们当日做饭的人是不能随意拿的，得要婆婆拿出来给他们，婆婆拿多少他们就用多少，不够也不能自己去拿。不然回头婆婆发现厨房里头的东西少了，找的就是当日做饭的人算账了。
    陆老太声音沉沉的“嗯”了一声，见到只有三儿媳妇一个人在这里，她就走过去拍四儿子和四儿媳妇住的屋子的房门，手上用力的“砰砰”拍了几下，压低了声音对里头的人说：“快些起来，干个活还要人来三请四请的，像什么样了？”
    “阿娘，我这就起来了。”听到外面是婆婆说话的声音，被吵醒的陈氏并不敢冲婆婆发脾气，压低的声音带着诚惶诚恐的应了一声。
    听到里头有人回应之后，陆老太才沉着脸转身往厨房这里走来，用手里拿着的钥匙开了门。进来这里头，她把手里端着的油灯放在一旁的矮柜上，就拿了一个竹勺去量今日要用的粮食，把量出来的粗粮米面装到两个大盆里。
    柳三娘看到婆婆拿出来的粮食和往常一样，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阿娘，今儿七郎他爹和大伯他们上外头做工，不吃饱肚子怕是会没力气干活，不若我们多做几个窝窝头让他们带在身上吃吧？”
    “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家里就是开粮行的都不够你们吃的！”陆老太狠狠的瞪了三儿媳妇一眼，见到这个三儿媳妇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不敢回嘴，心里的气并没有少多少。
    想到四个儿子到地主家去当短工，一日就有好几百文钱的进账，陆老太的手上顿了一下，还是用竹勺才多量了两勺粗粮面粉到盆中去。
    见状，柳三娘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忙的跟婆婆道了一声谢：“谢阿娘。”
    “哼！”鼻腔里冷哼一声出来，陆老太想了一下，就用另一根小钥匙开了矮柜的锁，从里面拿出两个鸡蛋出来，想了想又多拿两个，“这四个鸡蛋是煮给大郎带路上吃的，你们要是敢动大郎的东西，小心你们的皮！”
    闻言，柳三娘沉默不语，她又哪里不知道家中的好东西只有大侄子才能吃的，其余人是不能随便碰这些东西的。要是谁敢随便动大侄子的东西，打骂一顿还是轻的了，以前二房的姑娘只是偷吃了一个鸡蛋而已，被打了一顿之后还关到柴房里头去饿了一天。
    想起这些年来陆家这里头发生的那些事，柳三娘的心里对婆婆的一些做事方式并不是那么赞同的。只是她自己在这里家里本身就不得婆婆的喜欢，一些事情她看在眼里，却不敢随便去多言。
    正是因为知道家里的这些规矩还有婆婆的为人，所以她从不会随便去乱碰婆婆留出来给大侄子的东西，也教育自个的孩子别去碰。不过是一口吃的而已，没必要为了一口吃的惹得家里的长辈发怒，孩子还得受惩罚。
    见这个三儿媳妇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陆老太对这个这么多年来只生了一个孩子的儿媳妇并不喜欢的，连带着对那个向着媳妇的三儿子也厌恶上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见另一个儿媳妇过来，老王氏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嘴上骂着：“老四家的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见过来的了？这是躲屋里头做什么了？”
    “你在这里忙活，我瞧瞧她去。”
    说着陆老太就端走了矮柜上的油灯，也不管在厨房里头的三儿媳妇是不是能看得见东西，就这么的走了。
    出来刚好碰上往厨房过来的四儿媳妇，老王氏逮着人就是一顿批头盖脑的骂。见着人还杵在这里不动，她又是骂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烧饭？”
    “是是，阿娘，我和就去。”陈氏是忍着眼里的泪，满心的委屈往厨房过去。
    这边骂完儿媳妇之后，陆老太见几个小的还没动静，就一脸怒气的去踹开了柴房的门，手里拎着一根棍子进去里面，对屋里还在睡觉的几个孙女就是一顿乱打，一边打嘴上还在骂：“一群好吃懒做的死丫头，我养你们是养你们当千金大小姐的？啊？”
    “睡到这会都不知道起来干活？还得让我来三请四请你们！今日不给你们紧紧皮，都不知道还有活要干了……”
    “呜呜阿奶你别打了……”
    “别打了，我们知错了，我们这就去干活……”
    柴房里头传来呜呜的哭声和求饶声。
    在厨房这头忙的柳三娘听到婆婆在打人和屋里头的哭声，手上干活的动作就是一顿，“哎！”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就继续点灶里的火。
    等她把灶里的火点起来，大着肚子的小婶也到厨房这里来了。
    妯娌两个打了一声招呼，两人就闷头干活。
    昨日是大房和二房做饭，今日就轮到他们三房和四房的人了。想着今日家里的汉子们要去庄子上干活，要不早些把早食做好让汉子们吃饱出门，就得饿一个上午肚子的，柳三娘舍不得让自个的夫君饿着肚子出门的，所以她就早了些起床来做朝食，倒是没想到惹得小婶挨了一顿骂，还有几个侄女们挨了一顿打，想到此，她的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听到婆婆在那边打骂自己的两个闺女和二房的几个侄女，陈氏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正在挨打的人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等到两个挨了打的女儿红着眼睛来到厨房这里的时候，陈氏的眼角往两个女儿身上瞟了一眼，冷冷的说了一句：“我也不打你们，就让你们阿奶收拾你们，养你们这么大，也不知道帮我干点活的。”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来干活了？”
    看着两个女儿，陈氏的心里也有些气，更多的还是来自对婆婆老王氏的生气和不满，只是她不敢对婆婆发，只能对自个的两个女儿发了。
    “是，阿娘。”陆三花红着眼睛应了一声，就带着妹妹过去帮忙干活。
    陈氏前头生了两个闺女，生到第三个才是儿子。
    陆三花是姐姐，排在前头，她今年已有八岁了。妹妹四花比姐姐小一岁，今年七岁的年纪。姐妹俩个都是瘦瘦小小的，个头差不多高，头发枯黄枯黄的，五官长相像他们阿娘，小脸尖下巴，单眼皮，眼睛并不大，但是凑合在一起却也不丑，属于十分耐看的长相。
    在他奶奶揍人的时候，陆明斐就被吓醒了，一听外头的声音，他就知道肯定是老太太早上起来在打几个堂姐了。
    想到几个堂姐隔三差五的就要挨老太太一顿打，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时候他也感叹，陆家的女儿能长到这么大还真挺不容易的。在这个重男轻女严重的家庭里头，女孩真的是如同草芥，陆家的女孩从会走路就开始帮家里干活，吃不饱穿不暖，爹不疼娘不爱，隔一阵还要挨老太太一顿打。
    这会他不由的在心里庆幸，还好自己生来是个男孩，虽然也没得爷奶的疼爱，但是至少不会像几个堂姐那样大早就因为没早起干活挨揍。而他比较幸运一点的是，遇到了一对疼爱他的爹娘。
    听到隔壁热闹的声音，陆有田也起了床，见到儿子坐在小床上，他问了一声：“七郎你醒了吗？”
    “嗯，阿爹我起床了。”陆明斐睡不下去了，就起了床。
    父子俩个一起出了屋子的门，陆有田把孩子送到厨房门口这里来，和娘子说了一声，他就拿着两个木桶和一根扁担，开了院子的大门，出去外头打水去了。
    “你就坐在这儿吧，帮我们看着灶里的火，别让木柴掉出来了。”柳三看着夫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就拉了儿子到灶前的小凳子上坐下来帮他们看火。
    “好。”灶里的火烤得人暖洋洋的，陆明斐忍不住的张嘴打了一个哈欠，一只手支着下巴，盯着灶里的火，放空脑子什么都没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