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还要。”
    “没了没了，吃完就去玩吧。”
    “……”
    一阵风卷残云，他们这一桌的大人和孩子就已经把自己分得的食物吃光了，就连汤盆里头分剩下的那点汤，也被大家抢光了。
    陆明斐对这个场面早就已经习惯了，他只是护着自己面前的小碗和抓住自己的窝窝头慢慢的啃着，并没有参与抢夺的队伍，也没让旁人有机会抢他手里的吃食。
    水煮的青菜汤连点油味都没有，甚至是连盐味都不够，淡得就跟水一样，偏偏这里头还漂浮着几根菜叶子。粗粮做的窝窝头是刚从锅里出来的，还好没放凉，所以还是软乎的，吃起来没那么咔嗓子。
    东西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是不吃东西会饿肚子，饿肚子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他不想再去体验那种饿到胃就跟被灼烧一样、吐酸水的滋味了。
    这会儿他阿娘还在他旁边坐着，所以周围没人敢抢他手上的吃食。
    更小点的那会他就被抢过几回食物，都是几个年纪比他大的堂哥趁着他阿娘去收拾东西，人走开了，就来抢他手里的吃食。所以后来他就学乖了，如果他阿娘不在旁边，他就躲到他阿爹那里去，有大人在，大房的几个堂哥并不敢当着大人的面欺负他。
    吃饭的时候陆四娘子陈氏往柳三娘那里看了两眼，见到另外的两个妯娌人都还在这里，她到底没有问花簪的事。
    小桌那边的人吃饱起身的时候，大桌这边的人也吃完了。
    陆有田的手里拿着一只碗，喊儿子：“七郎，过来爹这儿。”
    “你阿爹喊你呢。”柳三娘把儿子抱出来，推了儿子一把：“去吧，上你阿爹那儿去，娘帮忙收拾收拾东西。”虽然今儿不是轮到她做饭洗碗，但是她也知道自家婆婆和大嫂的为人，要是见着她吃饱了不去帮忙收拾碗筷，回头这个大嫂又会找由头来找她麻烦了。
    大嫂找她麻烦，她倒是不怕，就怕大房的几个孩子去找她儿子的麻烦。所以有时候柳三娘也宁愿自己多干一点活，省得这个大嫂在背后嘀咕她什么坏话，被几个侄子听了去，几个侄子回头就跑来欺负他们家孩子。
    这个家里就属她的孩子最小，大房的几个侄子最大，性子也最野的，时常会欺负比他们小的堂弟堂妹们。不过这些事情他们大人知晓就好，要是去说几个侄子，到时候就会变成他们大人之间的矛盾了。所以有些时候，他们明知道儿子被几个侄子欺负了，却也不好为儿子出头。
    而自家这个孩子，每次被堂兄们欺负了，也从不会在他们大人的面前哭着说委屈。但是却正也是这样，柳三娘这个当娘的心里才更心疼自家孩子了。
    “阿娘你去吧，我找去阿爹。”陆明斐又哪里不知道今天不是轮到他阿娘做饭的日子，既然他阿娘要去帮忙收拾东西，他也不好让他阿娘别去，闻言就点了点头，乖乖往他阿爹那边过去了。
    “你怎么还没吃完啊？吃饭这么慢的了？”陆有田看了儿子手里抓着的半个窝窝头，问道。他们家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吃饭就慢，别人都吃完了，这孩子小手里头还抓着东西在吃了。
    “阿爹我嘴巴小。”陆明斐给自己吃东西慢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句话惹得在场的好几个大人都笑了起来。
    陆有田也笑了，他把儿子抱在怀里，把剩下的半碗汤喂到儿子的嘴边，“喝吧，这是阿爹喝剩下的。”他故意说后面的这句话，是为了告诉家里的人，他这碗里的汤是他的份儿，并没有特意装多了给孩子的。
    大桌这边虽然不分粮食，但是每人吃多少也是有定量的，要是个个都多装了分到小桌那边去，他们大桌这边的人可就没得吃了。
    所以以往哪怕是大桌这边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陆有田都不好从大桌这边拿吃食给妻儿。只是今儿想到今日的肉就是他的孩儿央求他买回来的，孩子却一口都吃不到，他才特意留了碗里的肉给孩子吃的。
    陆明斐喝了一口肉汤，这汤里放了肉，可比他们的清水煮青菜汤要好喝太多了。看到碗里还有两片肉，他就知道这是他爹自个舍不得吃，特意留给他吃的了。
    正吃饱了肚子准备回房间去读书的陆大郎，见到这个堂弟还被大人抱在怀里喂饭，心里就闪过一丝恶意，忍不住的就问了一句：“七郎今年也有七八岁大了吧？”
    “大堂哥你记错啦。我今年才四岁半呢，还不到五岁呢。”不等他爹开口，陆明斐就自己告诉这个大堂哥他的年纪了。他又哪里听不出这个大堂哥问这句话的目的了，无非是觉得他爹剩了半碗汤喂给他喝，坏了家里吃饭的规矩呗。
    我呸！
    你陆致远刚吃进去的肉都是我和我爹去卖东西赚的钱，我们父子俩个走了几十里路买回来的呢！就许你吃肉，不许我喝一口汤了？！
    尽管心里怒火在燃烧，不过陆明斐在面对这个大堂哥的时候，还是一脸笑盈盈的模样。没等这个大堂哥第二次开口，他就装出一脸天真的，问这个大堂哥：“大堂哥你在书塾都跟先生读了什么书啊？能跟我们说一说吗？”
    “嘿，你一个小人儿，还跟你大堂哥打听起读书的事了？”陆老二逗这个小侄子道。
    见到这个二伯逗他，陆明斐心里的鬼主意一转，就打起了拉这个二伯和小叔一家下水的想法。脸上故意装出了一副小孩儿忧愁的模样，跟这个二伯说：“奶奶说了，读书才有出息的，我们这些不读书的人，以后就是乡下的泥腿子，要地没地，要出息没出息，是个没本事的。”
    “二伯伯，大堂哥跟先生读书，要是他读了书回来，能教教我跟五哥六哥，我们以后是不是也能当读书人啦？”虽然他的心里不稀罕跟这个大堂哥读书，不代表其他的堂兄们不想了。
    这年头想读书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光是束脩，许多庄户人家就拿不出这笔钱来，更别说还有笔墨纸砚，后面这个才是大头的支出。这年头的书和笔墨，都是贵东西。
    但是，他们家里不是有一个现成的“读书人”吗？让这个读书人教他们这些没机会去上学的弟弟们读书，他们就能省去好多笔束脩了不是？等于是一个人去读书，全家的孩子跟着最大的一起学。
    果然，陆老二一听小侄子的话，眼睛就亮了起来。
    不过，陆老大和陆大郎、陆老太三个人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陆老汉抽旱烟的动作一顿，面上看不出表情来。
    一听到这种要求，陆大郎下意识的就要拒绝的。
    不过没等大孙子开口说拒绝的话，陆老太就跳出来帮大孙子拒绝了，一脸怒气冲冲的呵斥提出这个主意的小孙子：“大郎读书这么忙，哪有那等空闲教你们这些皮猴？读书这么难的事，哪是人人都能读得进去的？你们这帮榆木头脑袋，让大郎教你们，还浪费大郎读书的时间了！”
    “大郎你赶紧回屋里读书去，别理这些成日里吃饱肚子，就什么都敢想的人。也不看看你们是什么命，读什么书了！一个个活不好好干，成日里就知道偷奸耍滑！”最让陆老太生气的是，这个小孙子竟然敢想去读书！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去读书的吗？没她大孙子的聪明，读书也不过是浪费银两，还耽误家里的活计！
    看到奶奶把这个小堂弟呵斥了一顿，陆大郎的心里这才舒服了，他的脸上还保持着读书人该有的温和和礼仪，转而和坐在主位的爷爷和父亲道：“阿爷，阿爹，我回屋里读书去了。”
    “嗯，去吧，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考个功名。我们老陆家以后有没有出息，就看你了。”陆老汉最后这一句话，算是定下了这个家里只有一个孙子去读书的规矩，断了其他儿子和孙子们心里的念想。
    陆老大也叮嘱长子要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考一个功名，同时看向另外两个兄弟的眼神里隐含着戒备和警告。
    陆大郎应了一声“是”，就一脸施施然的往自个的屋里回去，反手把屋子的门一关，人就躲在里头了。
    在门一关上来，在屋里的陆大郎面上才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出去抓外头那个提出让他教家里的几个弟弟读书的小堂弟揍一顿了！
    其实他自己的心里又哪里不知道，要是再有一个弟弟去读书，他就没机会读书了。
    所有威胁到他地位的兄弟，都将是他的仇人！
    ……
    院子这外头这里，陆老太在骂完了小孙子之后，就是对排行第三的三儿子开骂：“你们夫妇俩个是怎么教的孩子啊？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你们家的几个小子是什么性格？你们自个难道不清楚了？”
    “一个个整日里恨不得把天都给捅下来，读书读书？读什么书？你们这帮皮小子要是有我大郎一半聪明懂事，我还用得着天天对着你们生气了？”
    见到他爹张嘴想为他解释，陆明斐就扑进了他爹的怀里，张嘴“哇”的一声就是哭出来，同时还用小手抓了他爹的大腿一下。
    父子之间的这种小动作，他们父子俩个嘴清楚不过了。
    本来还在心疼儿子的陆有田，就知道儿子这是在装哭了，并非是吓得哭出来的。不过不想让老娘再继续骂下去，他只能选择息事宁人的方式，为儿子解释道：“阿娘，七郎知错了，回头我和三娘会好好教他的。”
    “哼，你们要是不好教他，从明儿起，就把他送过来给我帮你们教！”骂了这么久，陆老太也骂累了，最后还威胁这个三儿子和小孙子一番，看向小孙子的眼神就像是眼刀子似的，恨不得在这个小孙子的身上剜下一块肉下来！天生奴才命，还敢妄想读书！
    陆明斐哪能不知道要是自己落在这个老太太的手里，有得他苦头吃的，立马就“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还一边认错，“呜呜，七郎错了，七郎错了……大堂哥，大堂哥才能读书，我们不能读书的呜呜呜……”
    “哼！”听到小孙子认错了后，陆老太的脸色才和缓了一点。
    在老娘骂小侄子和三弟（三哥）的时候，陆老二和陆老四两个人就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谁也没有帮小侄子和兄弟说话。但是，小侄子有一句话却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头上的，读书才有出息的，不读书的人，以后就是泥腿子，一辈子都没出息的。
    明明大侄子跟先生读了书，识得字，为什么不能回来教他们几家孩子读书呢？明明大侄子读书的束脩和笔墨花费，都是他们全家人种地和外出干活赚来的钱了。为什么只能大侄子去读书？他们家的孩子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呢？
    什么叫作只能大堂哥去读书，他们的孩子都不能去读书！
    他们阿耶和老娘，为什么连让他们家孩子跟大侄子读书的机会都不肯给？这个大侄子为人这么自私自利，以后就是真的有出息了，还会照顾他们这些叔叔和堂弟们吗？
    此时陆老二和陆老四的嘴上没说什么话，但是心里对全家辛苦种地，努力赚钱去供大侄子读书的事情产生了怀疑。难道，他们真的甘心供大侄子读书，日后大侄子当官，他们家的孩子只能在乡下种地，一辈子都当泥腿子吗？从这一天起，小侄子的一句话在他们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那就是要送自己的孩子去读书。
    同时，陆老二和陆老四也意识到了阿爷和阿娘的偏心。
    就连从前觉得阿耶和阿娘偏心他的陆老四，到今日才突然的恍然醒悟过来，耶娘偏心的是长孙，偏心的是大房那边，早已经不是他这个排行第四的儿子了。

    作者闲话：

    小剧场：
    陆小七：秋天播下一颗种子，等着它来年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