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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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离垂下眼,无力地闭了闭,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掌心缓缓伸出,在钟露阳的手心里划过几个字。
    既然那人身上带着她的护身符,那就意味着对方的心神不会被所谓的“慈尊”与丁桐蛊惑。
    换句话说--那人是清醒的,甚至是有意为之来到这里。
    可正因如此,才更危险。
    无论那人抱着怎样的目的,都是一颗埋进祭坛的暗雷,随时可能破坏她原本的计划。
    郁离睫毛微颤,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她让钟露阳等下找机会设法接触,把那人引出来,单独谈一谈。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郁家的哪一个子孙,胆子大到敢卷入这样一个邪教组织。
    而另一侧,掌心传来的字迹让钟露阳愣了愣。
    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郁离说这里有个还保持清醒的人,要他想办法把人引出来。
    ……就这??
    问题是,他怎么认得出那人是谁?
    心底暗暗吐槽着,他余光忍不住往郁离那边瞥去。
    可那人神色淡淡,只在对上他的瞬间,投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便毫不迟疑地收回目光,继续听着台上的丁桐鬼扯。
    钟露阳无声叹了一口气,只得把话憋回喉咙里。
    他换了个坐姿,目光重新落在木台上,任由视线散开,装作认真聆听,实际上心神却乱成了一团。
    台上,丁桐不再像刚刚那样狂热,情绪收敛下来,整个人反而显出一种慵懒的从容。
    她半倚在木雕的脚下,手里那把扇子“啪”地一声打开,随意地摇着。
    钟露阳的视线落在扇子上时,心口猛地一紧。
    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那并不是普通的红布制成的扇面,而是一根根颜色深沉的“红线”织就。
    线条细得近乎透明,隐隐透出丝状的质感,在灯火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深得几乎与血无异。
    那质地看不真切,像是经脉剥离下来的纤维,又像是尚未干涸的血丝,被强行编织在一起。
    线与线之间的缝隙细密交错,竟拼凑出一种诡谲的秩序感,仿佛某种古老而不可言说的符号。
    扇面一经摇动,血色便随风轻颤,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它在呼吸,在低声脉动着。
    钟露阳只觉得喉咙发紧,呼吸似乎被无形的手攫住,背脊也在顷刻间泛起一阵寒意。
    冷汗悄然涌上额头,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砰砰的声响。
    那不是单纯的紧张,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他的身体在对他发出警告。
    那把扇子绝对有问题。
    此刻,郁离的目光也落在那把扇子上。
    然而她所见,与钟露阳截然不同。
    在那一根根的线条之间,还潜伏着灰白的影子,若隐若现,像无数双眼睛正透过血丝凝望人世。
    细看之下,那分明是被困住的灵魂。
    祂们缩成一团,被死死勒进红线中,面容模糊却满是痛苦,身体不断抽搐,无声地尖叫着。
    每一次丁桐轻轻摇动扇子,那些灵魂也会随之撕扯般地扭曲,好似筋骨被硬生生碾碎,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波动。
    空气里隐隐浮出一股甜腻的气息,像是血液久置后的腐甜,与那阵若有若无的低泣声交织在一起。
    在常人眼里,那只是一把颜色深沉的红扇,甚至诡异得美丽。
    可在郁离眼中,它却是一件用鲜血与亡魂编织而成的禁忌囚笼,每一根线都在蠕动,每一丝颤抖都在诉说着死亡与痛苦。
    她眼底悄然浮起冷意,指尖缓缓收紧。
    ……恶心死了。
    那一把由亡魂与血丝缠绕成的扇子,本就触目惊心,如今却被丁桐握在手中当作圣物一般炫耀。
    想到这里,郁离唇角几乎要勾起一抹冷笑。
    她的视线顺势落在丁桐身后那尊高大的雕像上。
    血与怨气的气息在其表面萦绕,像是无数条亡命之人的痕迹被强行糅合上去。
    可即便如此,那尊所谓的“神祇”依旧只是死物,冷冷矗立,毫无生机。
    ——沾了这么多条命,也没能真正活过来,废物。
    心底的冷讽一闪而过,而就在此时,郁离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那尊雕像……似乎动了。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但在她的注视下,那空洞的眼眶缓缓转动,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郁离眼神微沉,心底却浮起更深的讥讽。
    哦?终于察觉到我了?
    这么久才反应过来,果然是个连残次品都不如的废物。
    就凭这样,也妄想着以“邪神”自居?
    她唇角微微一勾,冷意与讥笑一同隐入眼底。
    白日做梦。
    ---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殿中始终弥漫着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丁桐的声音时而轻缓,时而激昂,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入众人的耳中。
    台下,那些呆滞的眼神仿佛被她牵着线的傀儡,随她的言语而起伏,从未出现半分迟疑。
    直到某个时刻,她才像是终于满足了一样,唇角缓缓勾起,声音逐渐收束。
    那语调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笃定,好像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某种无法违抗的真理。
    “……好了。”
    她轻轻合上手中的扇子,笑意仍在,却已不像之前那般炽烈,而是收敛成一种从容的掌控。
    “今天就到这里吧。”
    这一声结束,落在诡异的静默里,竟显得格外森然。
    她顿了顿,又忽然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柔,却带着无法言说的阴寒。
    “对了,后天我们这里会有个疗愈会,是三天两夜的活动。想参加的,等下可以报名哦。”
    话音落下,她慢慢起身,背影被昏黄的烛光拉得狭长,似乎有些扭曲。
    她没有再回头看众人一眼,径直走向那扇半掩的门。
    门“吱呀”一声,被她推开,又在她身后缓缓合上,把所有人的心绪都压在这方逼仄的空间里。
    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紧接着,外头传来一阵急促又轻快的脚步声。
    一个中年女子快步走了进来,她手里紧紧抱着一份厚厚的文件,脸上挂着热切的笑容。
    只不过,那笑容大得有些僵硬,像是硬生生钉在脸上的。
    她径直走到角落的桌子前坐下,文件“啪”的一声摊在桌上。
    下一秒,她已经笑眯眯地抬起头,声音格外响亮,带着过分的热情。
    “好了!要报名疗愈会的朋友们,快来这边登记吧!机会难得呀,三天两夜哦!包吃包住,还能彻底治愈你们心灵里的那些痛苦!”
    她边说,边不停地翻动文件,像是迫不及待要在上面填满名字。
    眼神里闪烁着近乎炽热的光,直勾勾盯着众人,仿佛恨不得立刻把他们一个个拽到桌前签下名字。
    “不要害羞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疯狂的兴奋,“疗愈会真的非常、非常好,对你们都有帮助!而且……”
    她尾音拉得发颤,带着一丝神经质的颤抖,像是随时要突破理智的边界。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走了过去。
    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此起彼伏,几个戴着面具的信徒最先排起了队,动作迅速,眼神狂热,像是被那声音彻底蛊惑,只想着立刻把名字交出去。
    郁离与钟露阳也在众人簇拥下起身,混入人群。
    钟露阳心里却忍不住发紧,他没忘记郁离刚才传给他的信息。
    这里还有一个没被影响的信徒。
    可她没点名,那人究竟是谁?
    他正想低声问,忽然,一个微妙的目光在拥挤中击中了他。
    隔着层层人影,他与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安静、清醒,与周围狂热的目光格格不入。
    电光火石间,钟露阳几乎立刻意识到——就是他。
    郁离说的那个“清醒的人”,就是眼前这个。
    他心中一动,刚想确认,耳边却响起一声近乎细不可闻的低语。
    “去吧。”
    声音冷静而轻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下一瞬,他的身体像被牵引着,迈开步子朝那人走去。
    而那名面具男子,也在同一刻微微偏转方向,迎着人流朝他走来。
    空气骤然紧绷。
    随着两人距离不断拉近,拥挤的人群仿佛无形退开,只剩他们彼此对撞的轨迹。
    钟露阳屏住呼吸,以为下一秒两人会正面相撞。
    可就在最临近的瞬间,男子轻轻一偏身,肩膀与他结实地撞在了一起。
    “咚——”
    一声闷响,力道不重,却极为清晰。
    也是在这瞬间,钟露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张被郁离早先塞过来的纸条。
    心头一紧,他顾不上多想,趁着拥挤掩护,猛地把纸条塞进了对方的手心里。
    动作一气呵成。
    没有任何停顿,他立刻转身,借着人潮遮掩迅速退了回去。
    肩膀还留着余温,可他已经回到了郁离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钟露阳默默站在郁离身后,随着队伍缓缓往前挪动。
    很快,便轮到两人报名。
    坐在桌前的中年女子正是先前那副热情到近乎神经质的模样。
    此刻,她眼神仍旧炽热,笑容过分殷勤,手里攥着笔,像是等不及要把他们的名字也钉在那张名单上。
    她抬眼看着郁离,声音又快又热切。
    “名字,年龄。”
    郁离还记得自己扮演的人设,她只在女子脸上淡淡停留一瞬,随即垂下眼,轻声开口。
    “郁离,三十二岁。”
    那女子听见,立刻低下头刷刷写下,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急切又带着些执拗。
    随即,她手腕一翻,从旁边抽出一份印着花纹的邀请函,笑盈盈递给郁离。
    “好的。”
    她声音兴奋得发颤,紧接着话锋一转,报出一个数额,“总共是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是线上支付还是现金?”
    话音落下,空气似乎都跟着轻微一滞。
    郁离目光未曾波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手指缓缓摸向口袋,从容地掏出手机,语调平静。
    “线上支付。”
    而站在她身后的钟露阳,听见这个金额,眼角猛地一跳,脸庞不可抑制地扭曲了一瞬。
    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他有点被气笑了。
    真是……抢钱还用个吉利数字呢。
    可周围都是呆滞的信徒,他只能死死绷住神色,强迫自己挤进一副同样木然的表情里。
    手机支付完成后,郁离接过那份邀请函,神色依旧平静无波。
    她侧过身,走到一旁安静站立,仿佛只是等待随行的人完成手续。
    钟露阳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像压着火石般燥热。
    他竭力按捺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逼着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才硬着头皮上前报了名。
    不多时,整个殿内逐一完成登记。
    笔尖落在纸上的窸窣声逐渐停歇,空气也随之沉寂下来。
    就在此刻,殿门忽然发出“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那一声拉扯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原本不见踪影的两名黑袍人无声无息地再度出现。
    他们并肩而立,阴影笼罩着面具,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那双漠然冰冷的眼睛。
    其中一人开口,声音沙哑而冷硬,仿佛石块在喉咙里碾过。
    “新人,跟我们走。”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任何停顿。
    话音落下,两人便齐齐转身,背影高大而僵硬,步伐却异常整齐,像是早已习惯了带着人走向某个既定的深处。
    殿内的人群一时没有动,气氛凝固得像要滴出冷水。
    紧接着,几名新人面面相觑,却还是下意识跟了上去,像被无形的线牵扯着。
    郁离和钟露阳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只默默迈步,跟随在队伍之后。
    踏出殿门的那一瞬,钟露阳只觉得胸口的压迫终于散去,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没有了殿内那股甜腻到令人反胃的香气,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渴望一口普通的空气。
    他们随着黑袍人的脚步前行,石阶幽暗,四周静得出奇,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在缓缓回荡。
    直到远远望见那辆停在路边的巴士,钟露阳心头才猛地一松。
    他甚至生出一种荒唐的喜悦——那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巴士,此刻却像是唯一能带他们离开这里的救赎。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侧头看了郁离一眼。
    她的神情依旧平静,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一丝慌乱。
    仔细一想,钟露阳才发觉,整整一天里,不论看见什么,郁离始终冷静得近乎超然。
    他心底涌上一股钦佩,但与此同时,也积攒了太多疑问想要向她开口。
    可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能等回去后再找机会问清。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中翻涌的疑惑强行压下,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的巴士,脚步下意识地快了几分。
    那一刻,他几乎只想尽快走进那扇车门,把身后的压抑彻底甩开。
    上车后,车厢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混杂着汽油和铁锈的味道,却比殿里的甜腻香气要真实、要踏实得多。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契地找了个靠后的座位。
    郁离坐在里侧,安静地靠着车窗,手指轻轻扣在膝盖上,整个人气息淡得仿佛不在这里。
    钟露阳则坐在过道一侧,下意识护着她的位置,目光时不时扫过车厢,保持着警惕。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巴士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碎石路面发出低沉的颤动声。
    郁离的目光随着车身微微晃动,穿过模糊的玻璃望向窗外。
    庄园逐渐被甩在身后,显得冷漠而遥远。
    她盯着那片景象良久,像是要将它彻底记住。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收回视线,闭上眼睛休息。
    钟露阳侧头看了她一眼,唇瓣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开口。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与窗外的风声,带着沉重又微妙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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