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夜雨之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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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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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着。
清泠的白雨如断了线的珠子从房檐上滚滚滑落,形成一道雨帘。小楼对面的秦淮河又是一夜狂欢,莺歌燕舞,纸醉金迷。透过淡淡的雨霭,那繁华奢侈的灯火也只是不真实的梦境了吧。。。。。。
这帘雨水隔绝了脸外的糜腐,已是子夜了,曲终人散,宾客们纷纷离去,喧闹的小楼一下子寂静下来。冷清的厅堂中唯独留下了一个苍白的身影。
独占雕花小窗旁的一席桌椅,自斟自饮,杯中酒尽,再斟满,临风饮尽,再斟满……店主百无聊赖的翻弄着手中的账本,还是禁不住抬起了头,悄悄地瞥向那个人,目光中无丝毫惊奇,却流露出几分叹息的神色。
春风沉醉,梅子黄熟之时,每个雨夜,这个人必然会来到这里,坐在那个临窗的位置,就这样的独饮独酌,几年来,从未“失约”。小楼的桌椅,雕窗犹在,只是色泽已不再新鲜。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之前店主总以为他在等待着什么,可几年来却从未见过赴约之人与他对饮。难道,又是一个痴情的浪子?
店主一如既往,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子,该熄灯了……”
白衣男子依旧垂着头,如水的青丝遮住了半张脸,似乎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此时的窘态,低声言:“你走吧……”
长袖一拂,几支筷子俶尔迸发,四处炷焰齐齐被打灭,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河畔传来的灯火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男子身体隐没在阴影中,但投下来那淡淡的月光映出了他的侧脸,或明或暗的浅光勾勒出清秀俊朗的轮廓,如墨一般的长发衬的脸庞颇为苍白,略显病态。执杯的手白皙清秀,俨然一副落拓书生摸样。
蓦地,几缕雨丝斜飞进窗,飘落在他白皙的指尖上,只见他长眉微敛,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搓捻,随即便无奈的一笑,对着窗外朗声:“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果然,黑暗中闪过一道白光,一柄寒剑瞬间将要架在他的脖子上。“好!够速度!”他不忘称赞,但刹那间,一柄短箫从他宽大的袖子里滑落出来,刚好落到手中。“铮!”一声,短箫更快的一步到达脖颈旁,隔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黑暗中的杀手被剑气震倒在地。他微微笑着,虽然面色依旧苍白,却全然没有了方才那种落拓气息,隐隐透露出一点不可言喻的霸气。不待那人有所反应,玉箫已指向了那人的喉咙。
“不要出剑!——”地上那人大惊失色,失声高呼。手中虽握有兵器却丝毫无抵挡的意思。“哦?怎么不用你的流霜剑来挡?”男子反问道,长眉轻挑,饶有兴趣的看着地上的杀手,语气中不见一丝冷酷凌厉,却颇有几分讥诮。
“江折,放过我的流霜吧。用它挡你那稀奇古怪的玩意,还不是徒劳……拼了命才讨来的,你要毁了它,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呢——”地上的人嘟哝着。
“就知道是你,芊晨,如今都是轩宇的顶级人物了,还是这副德行。”白衣男子目光有些空洞,这个年纪的自己,似乎也是这个样子吧,只是一瞬的微怔,便又一笑道:“好!看在你轩宇多年供我吃穿消遣的份上,我成全你。”话毕,一道紫光从男子腰侧泻出,轻寒剑出鞘!
“啊?!你还——!”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眼看那剑向自己劈来,他本能的拼力去挡。相触的那一刻,两柄宝剑擦出明亮的火花,顿时光芒四射。
白衣男子迅速收手,剑已入鞘。
芊晨摘下面巾,用手试了试额角边的汗水,愤愤的说:“喂,我说折兄,有你这么成全的吗?!……”他看了看手中的剑,竟然毫发无损!不禁喜形于色,道:“果然是一柄好剑呢!”
“是啊,的确是一柄好剑——”白衣男子赞道,忽然话锋一转,“我的轻寒本是伤不到它的——只可惜你与我拼了全身的力,这剑——”他忽然笑了起来。
“啊?!……唉,‘折剑’的绰号委实不虚啊——”芊晨清楚的看到,一道可怖的裂痕正在剑身上蔓延。他摩挲着流霜苦笑道:“好狠心的无情剑客!毁了多少把好剑……呵呵,那折,小心啊,要遭报应的。”
“好了,不要为了一把剑来咒我了……来,接着——”说罢,一道优美的弧线在暮春潮湿的空气中划过,玉箫刚好被掷投在了芊晨的前面,他一时未反应过来,玉箫竟险些坠地!但终究是接住了,沉甸甸的,沁凉如水。他英气俊朗的眉目间,写满了疑惑。
“留作纪念吧……”白衣男子轻声说道,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面上笑容已敛,颇有深意的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岁,初露锋芒的青年男子,一向冷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得一见的柔和。
“怎么?……你?——如何说出这等话来?”未谙世事的芊晨更加迷惑,反问道。
白衣男子走向小窗旁,望着楼外的雨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随即说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反正,这个世上已没有我在乎的了,早在那天,便不再有了……”他低低的补充道,仿佛梦遗一般,目光顿时黯淡下来。窗外的冷雨随风飘了进来,落在了他的脸上,缓缓的流下来,仿佛一滴苦涩的泪。
芊晨望着独倚雕栏、那单薄落寞的背影,不禁暗暗叹息。想必又是因为那块断纱的主人吧。记得那一次,就是因为那缕断纱,从来都是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的江慕翛竟将轻寒剑指向了自己的喉咙。从此,没有人再提及他的从前。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忘记。芊晨微微蹙了蹙眉头,他不明白这世间有什么能不被时间遗忘。
可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时间也不能将它淡化。相反,时间,只会将它琢磨的越来越清晰。
小楼里又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气氛,两人默默无语,只听得楼外雨声细细。
“哎呀!我怎么把正经事给忘了!?”芊晨忽然站起来,手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惊叫道。
白衣男子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又与哪位美人有约,误了时辰?”他素知这轩宇的第一弟子年少轻狂,虽为名门正派却不拘泥礼节,放荡不羁,饮醇酒,近美人。沾花惹草,惹下不少风流债。便戏谑道。
“呵呵!又拿我开玩笑!不过,天下像你这样痴傻痴傻的人能有几个?!——”芊晨反唇相讥道,说笑完毕后,自觉不妥又沉默了。忽然他收敛了嬉皮笑脸,话锋一转,严肃的道:“大哥,恐怕退隐不退隐由不得你自己来决定了。”
“是吗?我连这个权利都没有了?”白衣男子轻捋鬓发,道
“不——是因为……”芊晨顿住了话语,向窗外望了望,掩上了门窗。才放心。
只见他神色显现出从未有过的严肃,压低了嗓音,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楚折手中,楚在月光下摊开手掌,竟怔住了。手掌上——赫然一枚沾着血的白玉碎片。
顿时,白衣男子剑眉微蹙,脸的迅速冷峻下来,目光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指甲深深的陷入了窗柩中。那,又是压抑着怎么样的一种情感。恨!强烈的恨意积满了他的胸膛,令他喘息不过气来。
原以为时间能愈合伤口,几年来的风雨漂泊,早已淡漠生死,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提起这个名字,心中却还是有无数种情感在翻涌,我这又是怎么了?他像一只被控制的兽一般,不知所措。推开了窗子,一股清新的空气流入肺中。冷雨浇醒了他。
他微微冷笑,目光如利剑的寒光,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早来晚来又何妨?只要时刻握紧手中的剑便好……”“来多少,杀多少!”他厉声喃喃,潭水一般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戳摸不透的神情。背后的人没有言语,只是惊奇的看着一瞬间变化的人,不知所措。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一时失态,连忙笑了笑,转过身来说道:“你瞧,我这是怎么了?……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妖邪之人有何区别了?我,我怎么能这样?……”他轻声喃喃,极力想掩饰自己内心翻涌不休的情感,竟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大哥——”芊晨轻轻唤了一声,叹了一口气,将轩宇特制密函——金翅筒掷向白衣男子又嘱咐道:“明日就在那个地方,缺一不可……请你务必前往。”
“恩,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芊晨用询问似的目光看着他,白衣男子没有转过身来,依旧背对着他挥手致意。
走到阶梯口,芊晨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白衣男子望着窗外,重携残酒,任凭雨水打湿脸庞,号为杀手至尊的“死神”,此时却是如此脆弱沧桑。他停住了脚步,对着那个背影轻言:“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忘记吧……”便一闪隐入漆黑的街道中了。
江慕翛听的那样的一句话,那个身影似乎不由得颤动了一下,持杯的手停在空中,怔了一下,又举杯仰脖一饮而尽,似乎喝得太猛了,轻轻的咳嗽了几声,脸上现出病态的红晕。
自己怎么会有那样的心神错乱?竟,竟还是因为她么?这么多年来,自己无法释怀的并不是那一剑的决绝,而却是对那一段情的无限伤痛与遗憾。“苏瑾墨啊,瑾墨……”白衣男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声喃喃着这个名字,竟似痛苦的呻吟。
早知今日这般无奈,空虚,倒不如当初死在你的刀下了呢……江慕翛凭栏而立,如临风玉树,眼神竟有些迷蒙。冰凉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
胸口上,赫然一道可怖的疤痕!
那道深深的伤疤至今犹在,每逢阴雨天边隐隐作痛,似乎在提醒着自己,曾经有过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哈!怎么能忘得掉呢!?只要刀伤在,痛便在,恐怕,这一生也忘不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