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卷  第一章·重逢(1)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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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将司徒伯毅从昏迷中唤醒。
    意识清醒的瞬间,鞭子般的痛楚流遍全身,浑身伤口由于水的刺激导致疼痛更加剧几分。
    好痛……痛得他几欲发狂,想拼命大叫,但干渴的喉咙里只能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有脚步声,一个,不,来的是两个人。
    即便此刻身负重伤,还发着高烧,但他敏锐于常人的听力依然能够捕捉到周围细微的声音。
    被铁链死死绑住的小腿被踢了一脚,正踢在痛处,痛得他一阵哆嗦。
    “喂,醒醒!”
    冰冷凶残的呵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牢头。
    自从含冤入狱后,他因为拿不出“孝敬”钱,没少被这人“伺候”,就是死也忘不了这个声音。
    亏他们以前还是同僚,虽说只是点头之交,对方动起手来却毫不留情面。
    费力地抬起头,将高高肿起的眼皮撑开一条缝隙,视线里一片模糊。
    用力眨了眨眼睛,透过牢房里微弱的光线,他隐约辨认出两个人影,看不分明。
    糟糕,难道是眼睛坏了么?
    他勉强分辨出距离较近的那个身影属于牢头,接着转动视线投向另一人,竟有几分眼熟。
    是认识的人吗?
    会不会是一起来折磨我的?
    伯毅闻到一缕熟悉的冷香。
    这个气息是……
    埋藏在记忆中的东西呼之欲出,但他来不及想出那个答案,排山倒海的疼痛、饥饿、疲惫骤然袭来。
    他感到眼前一黑。
    ——
    事情的缘由需要追溯到三天前。
    这天,伯毅处理完一对邻居因琐事由争吵演变为斗殴的案件后,准备回到衙门交差,半路上,有人叫住了他。
    “捕爷,不好了!我家老母亲被人给害了!您快随我去看看吧!”
    一个四十岁左右、游脚商贩打扮的男人冲上前来扯住伯毅的袖子,神情愤恨,满头是汗。
    一听到发生命案,伯毅作为捕快,自然要在第一时间赶往现场。伯毅于是让男人速速带路。
    大约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一条狭窄的街道,两侧林立着两至三层楼高的简陋民房,整条街杂乱不已。
    伯毅随男人快步进入其中一栋房子的二楼,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对于命案的紧张感压倒了这种违和感。
    抵达事发现场后,他终于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好安静,实在太过安静了。
    不像以往办案时那般挤满围观群众。
    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发生命案这样的大事件怎么可能如此安静?
    但这些疑惑只是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出现在眼前的尸体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死者是一名年约六十的女性,以仰卧的姿势平躺在破旧的床上,胸口和床上有大量喷射状血迹。伯毅揭开衣襟一角查看,只见一道极长的刀伤从左边锁骨处斜着划过胸膛,一直延伸至右腹部,伤口皮肉外翻,血迹已经凝固,尸体也已僵硬,皮肤浮现出淡色尸斑。
    有些奇怪的是,死者神态安详,姿势自然平和,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床边的地上有一把沾有大量血迹的瓜刀,约有六寸长,一寸半宽,手柄处缠着防滑用的布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伯毅蹲下来观察这把刀,形状长度均与伤口吻合,多半就是凶器了。
    就在此时,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的中年男人却突然大叫着冲出房门。
    “杀人啦!杀人啦!”
    伯毅心说这人怎么这时候才喊,一般人不是早在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就四处喊开了吗?
    外头很快传来嘈杂人声,一群人涌上二楼,挤在门口朝内张望。
    方才的中年男人站在最前面,指着伯毅大喊:“就是他!他杀了我娘!杀人凶手!”
    伯毅嚯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胡话?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男人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不良!我做点担子上的小买卖容易吗我?整天缠着我收保护费,今天竟然还跑上门来要钱,我拿不出,你便要硬抢,我娘骂你几句,你就拿我切瓜的刀杀了她!”
    男人又忽地倒地痛哭:“可怜我的老母亲啊!没享过几天福,就这么去了,你死得太惨了,你死不瞑目啊!”
    瞬间,人群炸开了锅。
    有人高喊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把他扭送官府!”
    “对,不能放过这种恶霸,我们都是证人!”
    伯毅连忙解释:“不是我杀的!我真的没有杀人啊,我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不信你们可以看……”
    然而失去理智的众人根本不理会他的解释,叫喊声一声高过一声。但碍于伯毅腰间带刀,无一人敢冲上去制服,只将唯一的出口围得水泄不通,生怕他伺机逃跑。
    这时有两个人奋力挤进人墙,进到室内,伯毅眼前一亮,仿佛发现了救星。
    “你们来得正好,这个男人冤枉我杀人!”
    这两人正是与伯毅同为捕快的同事,他们一个挡住激愤的群众,一个走到床边简单看了眼尸体,随后对伯毅说道:
    “此事非同小可,你还是跟我们回衙门把这件事讲清楚吧。放心,如果真不是你做的,哥们儿一定还你清白。”
    “多谢了!”
    伯毅感激不已,手腕上却突然传来冰凉沉重的触感。他低头看着镣铐,又看向同事,不解其意。
    对方解释说:“只是走走过场,回去就给你解下来。”
    然而到了衙门,事情的走向完全超乎了伯毅的预料。
    断案的长官听了那中年男人的控诉,一口断定凶案是伯毅所为。
    伯毅当即要求现场验尸,辩解说他去的时候受害人至少已经死了半个时辰,那个时候他正在另一个地方处理别的事件,怎么可能去杀人呢?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两名到过现场的同事突然变了副嘴脸,在汇报情况时,一言一语都暗示伯毅就是杀人凶手。
    不等伯毅再度开口,原告的中年男人又提到一个叫做吴芒的捕快,说是可以证明伯毅的作案动机。
    听到这个名字,伯毅心里松了口气。
    吴芒是他在衙门里交情最好的兄弟,两人经常搭档上街巡逻,对方非常了解他的为人,一定会帮他辩护的。
    吴芒很快被召上堂来,跪于伯毅身侧。两人视线相交一瞬,又很快错开。
    长官发问:“吴芒,你与司徒伯毅共事期间,是否有发现他以各种名头强行收取这个人的钱财?”
    所谓的名头,即是指捕快向平民百姓或商家小贩强行索要的灰色收入,常见的有比如“脚鞋钱”、“酒饭钱”、“宽限钱”等名目。
    其实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不仅仅是他们跑外勤的捕快,这种现象在衙门上上下下各个环节都十分常见。但肯定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干,例如伯毅就是其中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小白花。
    “回禀老爷,他……”
    吴芒话音停顿,迟迟不见下文。
    伯毅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的额头上布满汗珠,喉咙不断吞咽,呼吸急促。
    他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长官再次发问,语气严厉:“快点如实说来!”
    “回禀老爷,确有……其事。”
    吴芒说得很慢,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伯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根本没有做过的事,什么叫做“确有其事”?
    他膝行来到吴芒面前,红着眼睛吼道:“你为什么撒谎!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的!”
    吴芒偏过头,避开了他的逼视。
    长官宣布结案:“看来案件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晰了,来人,把罪犯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伯毅挣开来拖自己的两个人,站起来高声说道:“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长官怒拍惊堂木:“还敢狡辩!这是藐视公堂,给我打他三十杖!”
    身体立即被粗暴地压倒,刑杖落到身上,激痛在皮肉上炸开。
    伯毅生生受下了这三十杖。
    不是不可以逃跑,伯毅在衙门里的身手数一数二,就算在场人数众多,他也完全能够挣脱束缚使出轻功逃跑。
    可他知道一旦逃走,他被莫名扣上的这顶杀人的帽子就彻底落实了,到时候百口莫辩,谁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受完刑,他像一块破布似的被扔进牢房关押起来。
    狱卒们轮番对他进行了严刑拷打,想逼他尽快认罪。伯毅咬紧牙关始终不肯认罪画押。
    于是他成了狱卒的重点“关照”对象。
    好在狱卒也需要休息,且牢房里不止关押他一个人,伯毅趁着片刻休息的空档,在心里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发觉整件事实在疑点重重。
    突然在大街上叫住他的中年男人,早在一个时辰前死去、表情安详的老妇人,迅速出现在现场、事后又乱说一气的两名同事,不分青红皂白的长官,突然背叛他的吴芒,以及完全不符合程序的断案流程,拼命折磨他想要他认罪的狱卒……这一切,就好像所有人提前串通好了来陷害他。
    可是为什么呢?他有什么值得这些人布这样大一个局,演这么多戏,就为了给他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难道他成了某人的替罪羔羊?
    也是,他在这京城已无亲无故,唯一的妹妹也已远嫁,不会有人替他伸冤,的确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
    他,会死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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