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乞一直都没有睡，他就坐在顾妍的榻边静静地看着顾妍，有很多年，顾乞没有见到过这样的顾妍了。
    还记得住在淮城那间小破屋时候，外边风雪交加，寒风几乎就要把他们这处窝棚吹垮，他假装怕冷缩成一团，睡在一旁的顾妍就会醒过来，将他连着被子一起卷过去抱在了怀里，阿姐的怀抱其实是非常温暖的，明明床单这么薄，可是为什么阿姐的身上会这般热呢？
    顾乞从来都没有和一个女子在同一张床上睡过，前世的时候他对于阿娘的印象几乎为零，他脑海里最多的记忆就是师傅抽向他的藤鞭还有数不清的巴掌和冷饭。
    没有床，没有亲人，更没有爱，贫穷又卑微的挨过一年又一年，直到被主人挑走成为死士。
    来到这个世界了时候，他自由了很多，没有知道他的过去。
    原本他以为自己也不会再次走上这种夺人性命刀剑行走的行当，可偏偏天不随人愿，又或者他的命就是这样，重来一次的人生还是走上了不归路。
    山上的那具尸体不是霸子，顾乞去看了。
    但是那人一身黑衣右腿还受了伤，故意伪装成跛脚误导他。
    这些都尚可以解释，但是横死的这人除了身形还有跛着的腿与那日伤到自己的人相似外，没有任何一处有相似的地方。
    顾乞特地看了那具尸体的虎口上面血肉模糊但是皮肉不生茧子，这个人身手更本就不是那日之人。
    这个男人的头颅被砸的惨不忍睹，将人的尸体处理好之后顾乞就往山下赶，其实，顾乞大可以将这具身体置之不顾俺，山中野兽奇多，又不了几日就会被啃食殆尽，但是他不想留后顾之忧，于是趁着雪夜上了山。
    但是顾乞不知道就在他离开的这么一小会，顾家就出了事。
    张翠枝听到了顾乞出门的声音，现在已经是深夜，他会去哪里？
    表面看来张翠枝挂了彩，脖颈被划了口子看起来十分的严重，但是她能吃能喝能走能跳，伤势显然不及顾妍严重。
    回来之后顾妍因为受冻以及伤口感染出脓发烧陷入了昏睡，期间顾乞悉心照顾毫无怨言，先前都是彻夜不眠的守着，今晚怎的出去了，张翠枝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雪粒细细簌簌掉下来的声响。
    夜很深了。
    张翠枝心里藏着事半睡半醒的时候，外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不是那种很轻的脚步声而是有点停顿、蹑手蹑脚地动静。
    脚步声走进屋内，那声响似乎是在西屋门口停下，“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的声响，是顾乞回来了？
    顾妍后半夜的时候醒了过来，她似乎是昏睡了很久。
    喉咙里像吞了炭又干又哑，所幸床头有水，挣扎着起身喝了一口。
    刚躺下不久，睁着眼睛思索着最近的发生的变故，忽听得外面似乎有动静，接着自己的屋门被推开了，轻微的吱呀声，在漆黑寂静的夜里十分的刺耳，推门的人似乎怔愣了很久，没有继续动作，顾妍腿还没有好躺在床上蹙着眉许久没有动作。
    外面的人就好想是不想屋内之人发现一般，动作非常的小心翼翼，暗处顾妍看不见但是都想象出那人踮起脚尖的摸样了。
    这么晚了，这般蹑手蹑脚偷偷摸摸。
    绝对不会是顾乞，也不会是张翠枝，那……会是谁？
    那人走进了屋内，对上视线顾妍觉得这人眼熟，似乎是没有想到顾妍醒着，来人似乎有点慌乱。
    顾妍一拉窗帘，窗外泄进月光，看清了脸。
    孙大娘。
    顾妍怎么都没有想到是她，她还猜又是什么人来寻仇了，毕竟自己昏睡前那段时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自己还亲手杀死了一个人。
    现下她却是大吃一惊。
    但是顾妍心还是悬着，这个时候孙大娘鬼鬼祟祟摸到她的房间，目的是什么？
    孙大娘和张翠枝在餐馆一起经营，两人以前算得上是知己，就算有什么急事该找的应该是张翠枝而不是自己。
    连灯都不开门也不敲，摸着黑就钻了进来，怎么想都觉得诡异，哪一点都说不过去。
    “你既然醒着，那我就给你个痛快的！”站在对面暗色里的孙大娘开了口。
    ？顾妍双腿双腿现在都没有痊愈，往日又是昏睡不醒，实在是搞不懂现在的情况。她有些怀疑是不是在自己昏睡的时间里发生了的变故，奈何她现在连起身都费劲，根本没有余力躲闪应付。
    看到顾妍试图起身，但又重重的摔在榻上，孙大娘冷笑两声：“你不用白费力气，我只要刺你一刀就解脱了，死了就不会拖累任何人。”
    “不用太害怕，张翠枝我也会亲手送她下去陪你！”
    话毕，手中寒光一闪就要朝顾妍扑来。
    就在此刻，吱呀一声门大开身后传来一声呵斥：“玉子，你这是做什么！疯了吗？”
    孙大娘面上一僵，转瞬又恢复自然。
    慢悠悠地回过身，嘲讽的扬起眉看着张翠枝：“哟！把我们张大老板吵醒了？”
    “没关系，一会儿让你们一觉不醒睡个够！”
    张翠枝看了眼床上的顾妍，见她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拧紧了眉一语不发。
    “怎么不说话，怕了？没关系——”孙大娘一脸不屑，咄咄逼人就要讽刺张翠枝。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张翠枝冷声道。
    孙大娘冷哼道：“我可没有老糊涂，自然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今晚你们母女都得死！”
    “……为什么玉子，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张翠枝语气里带着不解和困惑。
    “没有为什么，我乐意这么干。”孙大娘眸色暗淡了一瞬，转瞬不见傲慢说到。
    “可是我做了什么对比起你的事情？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你不必这般极……”
    张翠枝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安抚，只是还不待她把话说完就被打断了。
    孙大娘吼着：“对！您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小心眼嫉妒你拥有的一切，我看不爽你想让你灰飞烟灭，够了吗？”
    “凭什么店名字取的是翠枝餐馆？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做事，凭什么攀附结交的人只有你一人？凭什么你能一而再再而三遇到那般把你捧在手心里的男人！凭什么你能一夜翻身穿金带银进城过人上人的日子。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当初要丢下我一人……遇人不淑是我，穷困潦倒是我，人老珠黄亦是我！我输了，或者说，我从未赢过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近乎是嘶嚎，孙大娘面目狰狞情绪激动。
    张翠枝站在她的对面听若未闻，低垂着头似有所思。
    “我知道你现在看不起我，对，人人都看不起我，丈夫嫌恶我，膝下儿女轻视我，婆婆辱骂我……我一直在和你较量，真是可笑，怪不得会输，我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没有美貌，没有傍身的手艺！我土气怯懦没有做大事的魄力，你什么都有，我拿什么比！你告诉我！我拿什么比！”言语犀利，几乎将自己压到了尘埃里，孙大娘的话语里带着不甘以及愤懑。
    沉默了很久，张翠枝叹息：“玉子你何故觉得非要将我与你比较？你知道，我……”
    显然此刻孙大娘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直接打断张翠枝的话。
    “你以为我想吗？只要我站在了你的身边，就会被衬得像个笑话，你是不与我比较，可是别人呢？”孙大娘悲哀的冷笑出声。
    “你是不想和我比，也不屑与我比！”
    “你是那天上云你干净你高洁，我是烂泥是尘埃，做什么都赶不上，只会吃到一嘴的马尾和车尾气！”
    “你非要这么想？”张翠枝心口又酸又涩，苦涩问。
    “我说了，这不是我愿意的！”孙大娘怒吼。
    “那现在呢？谁逼的你？”张翠枝语气平和。没有愤怒亦无感伤。
    愣了片刻，孙大娘没有言语，复而又答道“这个不重要了，今晚你们都会死，不用等，我送你们母女一块下黄泉。”
    话毕，持刀扑向床。
    张翠枝上前飞快抱住孙大娘，两人缠斗在一起，手中刀剑胡乱挥舞，张翠枝身上袄子破了好几个洞，肌肤之伤上也擦了几处伤口。
    “餐馆我大可以转手交给你，我不要了，玉子你清醒一点！放过我们！”
    事已至此，张翠枝知道孙大娘绝对不是嘴上说说这般简单，她是真的对她们母子动了杀机。
    “呵呵！放过你们？那谁来放过我！！！”孙大娘嗤嗤发笑，目光歹毒。
    “……”
    张翠枝看了一眼床上的顾妍一语不发，顾妍看到了她眼里的决绝，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算我求你玉子！看在我们——”
    “闭嘴！不准再这么叫我!我嫌恶心！”孙大娘冷冷打断了张翠枝，眼似冒火，手下一用力，那把尖锐的刀子就捅进了张翠枝的肚子里，一时血腥味弥漫了整间屋子。
    “阿玉，我用这条命换她的，算我求你。”
    “……”
    “现在你没有资格和我谈判！去死吧！”
    刀入的深了。
    “你就这般恨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孙玉你竟一点退路也不给我，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一刀两断，过往种种就当是一场梦，我死了你就不用一直困在较量里了。”张翠枝一字一顿的说出那句两不相欠，语气里夹杂着说不清楚的苦涩和疲惫。
    “闭嘴！”孙大娘失了狂，快抽出刀再次刺入。
    “孙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可能你早就忘了，但是我记得清清楚楚，以前你也和现在一样喜欢欺负我，我怕黑怕冷怕痛怕鬼……你总骂我没有出息是个胆小鬼，但是你总是夜里为我打手电，捂热我冷冰冰的冻手……”张翠枝的语气越来越飘忽微弱，捂住了自己的腹部，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顾妍，没了声。
    孙大娘停下了进出的尖刀，鲜血濡湿了刀身还有她的双手。
    “你说话！刚刚的话什么意思？说清楚！不然我就把那闺女捅成筛子！”孙大娘状若癫狂，摇晃着地上的女人，大声的怒吼。
    可是躺在地上的人不为所动，仍旧是看着一处面不改色似乎嘴角还带着笑意。
    见张翠枝不回她话，孙大娘握紧了手里的刀，从张翠枝身体上抽了出来，面目扭曲双眼赤红，慢慢地走向床上的顾妍：“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