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熬好了”，阙呈将药水从外边断了进来，飞快地将锅放在地上，锅耳热得他将手拿到嘴边直吹气，又着急忙慌的捏捏耳垂。
    顾妍就在他的身后进来，她的手里端了一敞口盆的井水，将热锅之中的药汁倒进了铁壶之中，将铁壶放到了装着冰凉的井水敞口瓶内，老郎中看到顾妍的动作，暗自在心中惊异了一番，没想到这小姑娘的心还挺细的。
    咳了咳，老郎中清了清嗓子道：“我现下就要缝合伤口了，你们留下一个人。”
    张翠枝看了看身边的糙男人，直接道：“大夫，还是我过去吧。”
    “行，你进来吧。”
    顾妍和阙呈站在了外边，看着张翠枝和老郎中进入屋子，门被轻轻的掩上。
    两人走到院子水井边的石磨上坐了下来，阙呈看着身边的小丫头低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燥热的空气里知了嗞哇——嗞哇——的叫个没完，让人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阙呈不觉就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那男娃——和你是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阙呈就直呼不妙。
    果不其然，顾妍扭头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没有动作，一双水眸里都是审视。在那双犀利的眼睛之下，阙呈飞快地想好说辞，但最终还是丧气的选择了放弃。
    “你认识他？”顾妍打着手语问他，如果顾妍能出声说话，那么这一句的语气绝对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呃——嗯——算是吧。”阙呈支支吾吾的回答，这么壮实的个子发出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到。
    “嗯。”得到他的回复，顾妍点了点头没有多大的意外，刚刚问他的话仿佛就是为了确认她自己的猜想一般。
    “我们真的不熟，真的——”阙呈着急的想要找补。
    “嗯。”顾妍坑着头，又慢慢的晃了晃脑袋。
    “今天他——”阙呈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越解释越无力。
    “我都知道。”顾妍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摇着头对他打着手语。
    空气又只剩下了蝉的聒噪声，气氛很诡异，阙呈又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顾妍的性子实在是太冷了，这点和顾乞很像。张翠枝的脾气却是很火爆，话很多，顾妍的性子完全是和张翠枝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可怪就怪在顾妍是张翠枝的亲生女儿，但顾乞不是。
    阙呈想：顾妍和顾乞像姐弟比和张翠芝是母女还要有说服力。
    但这话他不敢说，想到今天他贸然问张翠枝顾乞是不是他儿子的那件事，他忽然有些害怕，自己算的上是坏了顾乞的是，也就是说顾乞今天的这一场戏算是白演了。还好人是装睡的，况且还有别人在场，不然他都会怀疑顾乞会马上醒来杀了他。
    太阳渐渐西沉，屋门被推开，大夫拿着张翠芝给的票子，挎着他的药箱走了。
    顾妍就要往屋子里面走，想要看看顾乞现在的样子，张翠枝拽着顾妍，黑着脸将人拦住了。
    “你们两个最好给我解释清楚，里面的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张翠枝的吼声将暮色下树枝之上的几只归巢小鸟都吓飞了。
    ————
    简直是离谱，顾妍不知道阙呈是怎么和张翠枝说的，又或者顾乞是怎么和阙呈说的，顾乞怎么就成她的胞弟了呢？顾乞叫她阿姐没错，但是和张翠枝之间却是半毛钱关系啊！今天她不解释清楚恐怕很难收场。
    “阿乞确实是我的弟弟。”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只是阙呈愣住了，就连张翠枝也狠狠的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任何人说话。
    阙呈十分的迷糊，先前他问张翠枝，张翠枝明显是不认识顾乞这一号人物的啊，那顾妍这弟弟是怎么来的呢？他有些疑惑的望向张翠枝，见张翠枝也是一副呆楞的模样，他却越发的茫然了，于是扭过头来继续看着顾妍，等着她的下一句话，但却忍不住的往张翠枝那边瞟，观察她的表情。
    张翠枝的内心除了慌乱就是疑惑，她不清楚顾妍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她亲生的这一件事，脑子乱成一锅浆糊。
    “今天再见到他，我非常的——开心。”将这句话比划出来时，顾妍顿了顿，但将话“说”出来的那刻，感觉沉在心底的那股压抑都消散了不少。
    接着她又比划道：“顾乞是我八年前救的一个小乞儿，当时他很瘦穿得单薄，就快要被冻死了——后来，我还是心软救了他，他很乖也很聪明，但是总是爱往外跑……”
    “说”这话的时候，顾妍没有望着她们任何一个人，将头扬起望着天上渐渐隐现的星星，她的情绪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个很遥远的秘密。
    阙呈和张翠枝都没有出声，阙呈偷偷的斜眼看张翠枝，发现她的头埋得更低了，于是他觉得接下来就没有就自己什么事了，后面顾妍要说的话自己也确实是不该听下去，于是道：“天色很晚了，郎中说顾乞伤势还没好，不能搬动，人就留在这麻烦你俩照顾，我就先走了。”
    ……没有人回应他，于是他转身出门，顺便把敞开的门也给掩上了。
    阙呈一走，张翠枝就问了“妍儿，你喜欢他是吗？”
    ……
    顾妍没有回答张翠枝的话，也没有扭头过来望向她，而是迷茫的望向了紧闭的大门，紧抿着下唇，但是张翠枝一眼就看出来了顾妍心里的犹豫和挣扎，即使她们不是亲母女，但二十多年的相处，她怎么会看不懂。
    “当时还在淮城的时候你就捡了他吧，今天你是怎么遇见他的，为什么他会受这么重的伤？”后半句张翠枝原本是想问顾妍，八年前顾妍来敬老院看她的时候为什么不把顾乞一起带上，但转念一想才发现自己当时好像疯的厉害，时常打骂顾妍，意识根本就不清醒，还有什么脸要求顾妍。
    “……不知道，当时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受伤躺在那了，下山的时候遇到了阙大叔，后来是我托他帮我把人带回来的。”看着面前对她比划的人，张翠枝听出顾妍的话里有未尽之意，但是自己识趣的没有再开口，叹了口气转身朝厨房走去，边走还边念叨“忙活一下午，正经饭都没吃一顿，我现在去炒菜，你身上也脏的很，你烧锅热水收拾一下，饭菜好了我叫你。”
    “嗯。”顾妍点头，这才觉得肚子已经饿得快要瘪下来了，默默的跟在张翠枝后面往火塘子那边走。
    西边屋子里，顾乞躺在床上，将外边的对话一句不拉地听得清楚，通过张翠枝的话他大概可以猜出顾妍的答复，但是他躺在床上看不到外边阿姐的动作，不知道她真正的回答是什么。他的视力耳力极佳，当猜到顾妍接下来会说到关于自己的部分往事时，他再也不想干躺着了，直接从床上站起了身，走到屋门口，靠在紧闭的门板之上透过门缝往外边看，想仔仔细细地将顾妍每一句话都刻印进心里。
    可接下来，在阙呈走后张翠枝却是直接问阿姐喜不喜欢他，听到这话的时候，他不敢再看了，他的脊柱和整具身体都僵硬了，手忙脚乱的重新跑回了床上躺好。
    他听不到顾妍的回答，却是控制不住的竖起了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想象阿姐回答时的动作和脸上会出现的表情，但是他等了很久，顾妍似乎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门外寂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