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舟平的病房很安静。没有人来看望他。这个事，莫舟平不意外。
    眼睛冷静的盯着点滴输管。他的人生真的是难得平静呀。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莫舟平也猜得到，多半是了解了情况的于佩琪觉得丢人现眼，不允许外人知道他的情况，就像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一样，于佩琪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莫舟平有什么失语症。
    就算他到了二十多岁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人也不相信莫舟平有失语症。
    病房外头：
    莫家最近接二连三的出事，也不埋怨人在背后蛐蛐了。
    几个护士就是如此。
    “207病房的病人是莫家的二少爷吧？”护士A抱着文件夹，压低声音问道。
    心里头对于这病例冗长的二少爷有一些同情了。
    心理性失语症多年，都到人成年了，还没有治疗好。并且怀疑还有其他的心理情况，求生欲比寻常人都要低。
    严重的肠胃情况，胃出血胃溃疡，还有经常性的胃痉挛，由于多年来混乱不齐的饮食情况导致的。
    严重的贫血情况，多年来估计是靠着人的意志力在支撑着。
    毫不夸张的说，入院时候，额头上的伤口反而是最轻的。
    而，就是这样的病例，竟然到现在了，都还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莫舟平。饶是看惯了世事百态的护士也有一些惋惜。
    “莫家二少爷？”也有比较不知道里头事情的护士B，疑惑的开口这，“没有听说过，有这么狼狈的富家少爷嘛？”
    “对了，莫家的小少爷，”路过的护士C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停了下来，也疑惑的说着，“是。。。是叫莫世羽，对吧？”
    “莫小少爷住院好几天了，莫夫人和莫老爷不是一直在陪护吗？”
    知道更多一些内情，也跟着护士C一起过来的年长护士D说着，“何止啊，莫夫人很心疼莫小少爷。”
    “那。。。”听到这个话，护士B疑惑的说着，“分明都是一家人，怎么对老二老幺的态度差这么多啊？莫家也不是缺钱的啊。”
    “你们说，这个莫家奇不奇怪。”护士C疑惑的说着，“对一个领养来的孩子比对亲生的孩子还要更加关心。”
    莫家小少爷走丢的事情，在市里不是秘密。当初于佩琪几次哭昏过去，他们有多么在乎这个老幺，是大家都知道的。后来说是那孩子好不容易找了回来，可是莫家的态度又。。。
    虽说这里头也包括这家中孩子吵架，他们夫妻两个人被架在其中没有办法周全的缘故，可是，莫家人的态度又。。。
    外面的人还没有在聊上几句，护士长D就给他们使了眼色，挤眉弄眼这，然后快步走上前去，“莫少爷，您怎么走出来了？”
    原来是，莫舟平走了出来。其他护士看到他们刚才在聊天的当事人出现在走廊里，立马都闭嘴了，又转身，自顾自的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虽说这个莫二少爷不是很受莫家夫妻的重视，不过林家的老爷子对他很重视。身为私人医院里的护士长，她还是有一定眼力见在的。
    莫舟平摇了摇头。他说不了话，但是手边没有手机。他的手机估计是落在了莫家里。他平时用得上手机的时刻不多，因此就算是现在手机不在身边，他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那，”护士长继续说着，“要不我。。。”、
    莫舟平再次摇了摇头。
    护士长看着莫舟平冷静的眼神，嘴边的许多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变成了一句：“好，那您有什么需要可以按呼叫铃。”
    莫舟平点头，表示明白。
    莫舟平会愿意出门当然是有原图的，不过这些原因不需要让外人知道罢了。莫舟平没打算在医院里久待这不是他的个性。
    “请进。”
    看到走进来的人，医生有一些诧异。这个年轻人比他以为的还要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出于关心，也是医德的缘故，医生开口说着：“莫先生，您现在应该做的是静养。”
    静养？他平时还不够静吗？人的思绪跑偏了片刻，指了指桌上的报告。那意思是，他想要借用一下医生的纸张。他要写的些东西。
    但是可见医生露出疑惑的神情，就知道医生不知道莫舟平的意思。
    莫舟平也不恼，神情依旧是平静的。现在的他就像是一面镜子。平静中透着冰凉。右手做出拿笔的动作，放在左手掌心上，”写”了几笔。
    医生这才知道对方的意思。然后将手边的病例笺和笔递了出去。
    【谢谢。】举起左手，竖起大拇指，弯了两下。
    这个手语很常见的。想必医生也会明白，接着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来意：【什么时候是可以出院？】
    莫舟平的身体状况很差，现在根本不是可以离开医院的时候。
    “莫先生。”医生斟酌了用词，“您现在静养最好。”
    “您看过自己的身体报告吗？”
    莫舟平摇摇头，没有理会医生的话，指了指手上写了字的纸。继续留在医院静养？他不习惯。
    医生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莫先生，您的状况很不好。我希望您可以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我已经决定好了。】莫舟平再次写着，然后指了指上面一句话。
    “但是。。。”虽然是私人医院的医生，不过这位医生还是有几分人情味在的，而且，的确是把人留下来他可以赚到更多的钱。可是，面前的年轻人，虽然年岁不大，身体不好，却很有自己的主见。
    “那好吧。”医生说着，“我给您开些药，您按时服用。”
    莫舟平点了点头，话是怎么说了，但是莫舟平会不会听就另当别论了。
    莫舟平从住院到离开，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他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离开就更加的容易了。
    莫舟平离开的事情也没有惊动任何人。这也正常，反正莫家没有人在乎他。
    这么多年来，失望攒够了，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
    打算离开的人，都是平静的，不会惊动任何人。尽管他平时就十分安静，人也不需要回去收拾什么行李。
    如果莫家人愿意分出几分心思，哪怕只是平时给人一个眼神，他们就会留意到，莫舟平在莫家里头压根没有什么行李，他的房间没有任何的生气，就像是个样板间似的。
    甚至这人就连衣服都很少。衣柜里挂着几件衣服，里头倒是挂着一件大衣。那件大衣其实是几年前于佩琪买个莫世羽的，莫世羽穿不下才到了莫舟平手上。
    其实莫舟平也不是很穿的上，可是人很消瘦，这件大了一两个码数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倒是刚好了。
    话虽如此，莫舟平平时也很少会穿。
    莫舟平的手机不在身边，不过那也不重要，他的手机很少会有消息。带不带的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接下来要去哪里，莫舟平暂时没有想法，他只想要赶快离开这里。
    没人照看过的莫舟平甚至没有一套换洗的衣服，他能穿出去的也就入院时候穿的那一身了，好在衣服是黑色的，血落在上面也只是变黑了而已。
    大概是老天觉得人还不够死心，竟然叫孤身一个人离开的莫舟平撞见了莫家人。
    这是私人医院，这里的装修当然要比公立医院还要好得多，外头就是一个大花园。绿意盎然，看着就叫人心旷神怡，莫舟平平时也不会有心情停下来看。
    只是，今天他难得有了几分兴致。因为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于佩琪和莫世羽的声音。
    今天天气好，莫世羽在病房里呆的无聊，在他的撒娇下，于佩琪招架不住的将人给带了出去。带到外面的小花园去，晒晒太阳，透透气也是好的。
    于佩琪看着眼睛发亮的儿子，只觉得心里头被填满了。
    看呐，这才是她的孩子啊，这样体贴懂事，清纯可爱的。于佩琪也只有在看到乖巧懂事的莫世羽的时候才不会感觉到自己的失败。
    她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心里头有多么埋怨自己埋怨父亲埋怨家族。家族里出了父亲这样一号人物，从前有不少人便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女，想必她也会有不俗的天赋在。
    结果是令人失望的。于佩琪不服气，既是不服气于识林那个只穿男不传女的破规矩，也是不相信自己会一点天赋都没有。现实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此后，于佩琪越发的喜欢和家里对着干。于识林一个男人那里会教女儿啊。父女关系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
    而后来的一系列事情更是叫向来骄傲的于佩琪濒临崩溃。
    最后却是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救了她的命。
    所以，不管将来出什么事，她都不会抛弃莫世羽。
    于佩琪满脸笑容，和善亲切，仿佛时沐浴圣光的天使，只是可惜了，这些温柔从来都不是属于他的。
    莫舟平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的心已经习惯了受伤，习惯了被区别对待。
    他想，现在的自己更加没有理由回去了。
    头也不回地离开。
    仿佛时感受到了什么，于佩琪突然转头看向别处，心里头暮然像是空了一块似的。叫她心神不定着。
    莫世羽瞧见人恍惚间失魂落魄着，疑惑的开口这：“妈妈？您怎么了？”
    听到莫世羽的声音，于佩琪回过神来，看到莫世羽白净乖巧的面容，一时之间又仿佛是被填满了，“没什么。”
    摇了摇头，转了话题说着：“今天晚餐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莫世羽懂事的说着，灿烂的笑了笑：“如果能吃到妈妈亲手做的，那我会更快的好起来！”
    他们才想是一家人。莫舟平的出生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在错误的时间到来的，确在他认为着正确的时间离开。
    在莫舟平看来，这叫及时止损。
    只是他现在没有手机钱包，连身份证都没有，不管要去哪里都不方便。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赚些钱。好在身上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不然那才是最麻烦的。
    莫舟平不记得任何人的联系方式。当然了，就算是记得，他也不会去打扰他们。莫舟平没有钱，只能徒步离开，也好在私人医院这里并不是很偏僻，不然他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市区。
    莫舟平平时生活里只有学校和莫宅两个地方的往来。虽然是这样，但是他也知道不少在售卖雕刻品的店面。看着身上的葫芦挂饰，莫舟平做了决定。
    那是于识林送给他的，象征解除病痛和保平安，也蕴含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或许从前莫舟平感受过，可是于识林自己平时很忙，能说上话的机会也少。
    他感谢于识林教会自己雕刻，让自己将来不至于没有一点能养活自己的能力。
    可是他同时爷感觉到无比的疲倦，他不愿意继续留下来，逃离这里，是他最大的念头。
    莫舟平是幸运的，在他就要快没有力气的时候，他走到了，找了一间店面比较小的店铺。
    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门口的电子迎宾器响了起来。
    店铺不大，摆放着不少东西，里头还有几个眼熟的，那手艺像是莫舟平学生的。莫舟平也无意于去理会这些，这些东西是他学生的，那么他们打算怎么安排都是他们自己的主意。
    不过，这样也说明了这个店铺的老板是个有眼光的，那么想必不需要和人怎么讲价，也好，他这个哑巴也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有什么喜欢的嘛？”
    大概是看人看的太出神了，听到迎宾器的声音走出来的老板笑嘻嘻的开口了。自然是要高兴的。
    “喜欢这个吗？我拿出来给你看看？”老板很热情。
    伸出了手，却见到莫舟平额头上带着伤，也僵住了。却也没有说什么。
    莫舟平平静的按住了对方的手，摇了摇头，拿出了那个葫芦。
    老板愣神一下，立马就明白了这人的来意：“你是来。。。卖东西的？”
    莫舟平点了点头。只是在看了一眼那块葫芦挂件之后，就把它放到了一边的玻璃罩子上头，指了指，示意人过去看看。
    老板见状，只当人这是舍不得，哪里知道这是因为对方说不了话，手边又没有纸笔在，同时也是因为对方不想要过多的将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老板拿起来检查了一下，手艺很好，看着也油光水滑的，尤其是上面还刻着不得了的东西。老板立马瞪大了眼睛，拿这葫芦的手都有一点颤抖。
    “这个。。。”
    莫舟平那里会不知道人想要说什么啊，点了点头。
    “你确定嘛？”老板又问了一句。东西都拿出来了，多半是要卖的，可是稍微知道一些的话，就清楚这个葫芦的价值在哪里，正常人那里会拿来他这种小店售卖啊？
    莫舟平点头。嘴巴张了张，做了个口型，并没有声音发出来。【快点。】
    见状，老板也没有办法。只好说这：“出自名家，保存得很好，那就。。。十五万？怎么样？”
    单就出自名家这点，就能让这个葫芦卖出高价。不过因为小而且时间也久，价格又降了下来。另外人也着急着离开，所以对于老板的出价并没有什么意见。
    见人点点头，老板是有那么一些心虚的。毕竟名家出手难得，他要是有心去卖可以卖出不低的价格。不过，看人也爽快，老板给钱也爽快。
    拿了钱，离开了。
    老板看着人离开，看人走进闹市之中。那般单薄的背影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了似的。不知道为什么，老板总觉得这个人在拿钱走的时候，仿佛卸下了什么枷锁。
    就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继续留恋的似的。
    老板后知后觉自己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太不尊重人，有一些太过分了，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号。
    便把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去了。
    莫舟平离开了，大概是因为在医院输了液，他现在久违的感到饥饿。好在附近就有ATM机，取了点钱，不叫自己一会连饭钱都给不起的就近找了一家餐馆，给自己点了一个小份的。
    服务员疑惑的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的男人，瞧见人苍白的眉眼和带伤的额头。心头也有数了。
    在一会来送餐的时候，给人带了一杯热水。
    看到热水，莫舟平愣了一下。扯着嘴角虚弱的笑了笑，竖起左手大拇指，弯了弯。
    只是，莫舟平高估了自己的情况。
    面很好吃，用料很扎实，汤底也很香醇。只是他没有用，热气腾腾的面条刚一入口，人才嚼了几下，便被口腔咽喉里的反刍上来的气味给逼得恶心。
    匆匆扔下饭钱，就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先生！”服务员在后面叫了几声，“给多了！先生！”
    莫舟平在墙角处将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去，还呕了好几口酸水出来。好半天才才能直起腰来，摸了摸嘴巴，无奈苦笑一下，自己还真是没有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有的这个症状，总之，在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常进食了。
    算了。莫舟平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因为他知道，就算是将些事情告诉莫家的人，他们只会觉得自己矫情，接着就是那些重复的，老生常谈的，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的话。
    “莫舟平，你是我于佩琪的儿子，我于佩琪的儿子哪里能这么没有用呢！”
    “舟平，你是哥哥，你弟弟已经很叫我操心了，你就不要来胡闹了。”
    “莫舟平，你还嫌自己闹出来的笑话不多嘛？”
    哈。这就是他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