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福利院里有两个人完全不会去争这些东西，一个是苏鸢，另一个就是陈光。
    十四岁的谢余是因为不需要这些东西，他更喜欢钱，而福利院里一般不会给小孩这样东西，而陈光是因为他觉得其他人更需要，所以这个傻子会主动让出来。
    把更好的食物，更好的玩具，被领养的机会，陈光更是通通地，傻乎乎地让了出来，望着别人用着他被剥削而来的成果而绽放出来的幸福笑脸，这个时候对方只需要对陈光说一句浅薄简单的感谢，就能让这个傻子挠着后脑勺露出一个比对方更为灿烂的笑脸来。
    “我曾经也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不会有全部为了别人付出的人类。”谢余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就算是为了别人付出，也是为了得到那种被世俗道德准则所洗脑熏陶出来的自我奉献和自我满足感，本质还是为了愉悦自己。”
    谢余后来并不知道陈光和他从福利院分别之后的消息，只知道陈光后来如他所愿地当上了一名警察，还是那样傻乎乎地做着各种吃力不讨好，追求正义与光明的好事，谢余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听到陈光的消息是，陈光在那个几乎引发全球性灾难的香水工厂案子里为了摧毁那些可怕的玫瑰香水而受了非常严重的伤，让他去掉了大半条性命，不得不提前退休，此后，陈光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从此再也听不到任何有关他的讯息了……
    “世界上是不存在纯粹的好人的，只有纯粹的坏人。”谢余低低地自语似的说。
    皮小南的呼吸声在对面急促地响着，他拉着还在小声抽泣的乔乔，在深夜的儿童传染病区里奔跑着，但谢余知道他在听。
    这小家伙还没有挂电话，因为是按分钟计费的，真是一个很努力的陪聊工-----虽然是个童工。
    谢余的嗓音里带出了一点很懒很闲散的笑容，他好像回忆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然后在我对这些想法坚定不移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傻逼，他自告奋勇地说想和我做朋友。”
    “他不断地问我为什么一个人，问我孤不孤单，然后自己饿肚子省吃俭用给我吃的，在发现我在看一些很血腥很奇怪的书籍的时候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偷偷摸摸地去外面给我搞来那些书给我看。”谢余的口吻很平淡，“但我从头到尾对他都很冷淡，他是在得不到任何满足感的情况下在付出，我以为他很快就会放弃了。”
    那边，皮小南终于发来了一条讯息：“他放弃了吗？”
    “他中途远离过我一阵子，我以为他放弃了。”谢余顿了一下，“然后有一天中午，我在院子后面看到了一只”瘦长鬼影”的玩偶。”
    谢余记得，那是一只非常笨拙的瘦长鬼影，身上的玩偶套装服装是拿福利院不要的床单改造的，帽子破破烂烂的，简直像是什么小学生失败的手工作业，这只瘦长鬼影挥着自己的巾巾吊吊褴褛衣衫在和谢余傻兮兮地Say----hi。
    那段时间谢余经常看的书就是瘦长鬼影的故事，因为福利院也没有再次被捐献别的这类的书籍了。
    但陈光可能误会了谢余很喜欢这种奇怪的传说生物，十几岁的陈光偷偷摸摸地熬夜藏在被子里做了这么一个玩偶，然后套在自己头上，站在谢余面前蹦蹦跳跳，他跳得哼哼哧哧满头大汗，劣质的布偶套装里的眼睛干干净净，但眼眶因为熬夜而泛着红。
    陈光把谢余当成了那些喜欢动画人物的小孩了，他纯粹地希望谢余因为这个感到快乐。
    但他并没有想要谢余感谢他的意思，因为这实在是……
    “……他好蠢。”皮小南面无表情地给谢余发来这样一条短信。
    “对，我那个时候也是这么觉得的。”谢余低笑一声，“我就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然后礼貌地解释我并不是瘦长鬼影的小粉丝，我只是喜欢看这些恐怖故事，看这些奇形怪状的恐怖生物吃掉犯傻的人类的故事，我喜欢这样的恐怖故事。”
    皮小南沉默了一会儿，这回他敲起了摩斯密码，“我也喜欢，但他应该……不喜欢吧。”
    只能说正常的小孩都不会喜欢，那个时候的谢余是所有小孩子眼中的怪胎，因为他看的书和画的画都不太正常，十分的血腥，属于老师会重点关注的类型，觉得他有反社会倾向之类，很快在老师的严密监控之下，他们把谢余喜欢的那些东西都给他丢掉了。
    书籍游戏甚至谢余多看了两眼的布偶玩具，他们防备着谢余就像是防备一个潜在的罪犯。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防备也没有错。
    谢余就收敛了自己明目张胆的爱好，伪装成一个迷途知返的乖小孩。
    陈光是不喜欢这种非常规的恐怖故事和游戏的。
    但他不喜欢，并不能代表不能让谢余喜欢，而他知道谢余喜欢，只是装作不喜欢。
    “他的确不喜欢，但这个家伙一向人缘都很好，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搜刮了很多很多恐怖游戏和恐怖故事书。”谢余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他回忆着，“真的很多，然后瞒着老师送到我的面前，让我玩，让我看。”
    皮小南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一些，好久好久才敲着摩斯密码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是这样问他的。”谢余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他说，我们不是朋友吗？这是我可以帮你做的事情，所以我就做了。”
    皮小南发自内心的疑惑了：“你什么时候和他做朋友了？我记得你没有同意过这件事吧？”这次发来的是短信。
    “我也不知道。”谢余说，“但是，陈光就是这么一厢情愿地认定了，他说，我太孤独了，怕我以后会做危害社会的事情，他说他以后是要警察的，警察的朋友不能是坏人。”
    谢余轻笑一声：“所以，我让他放心，他不会让我做坏人，我也不会。”
    “我们在一起玩了很多恐怖游戏，玩了很多很多年，后来他渐渐清楚我是个不怎么正常的人，但他还是坚持和我做朋友。”
    “为什么？”皮小南又问了一句，他这次有些茫然了，“你们根本不能互相理解，和你做朋友，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吗？”
    “什么好处都没有，我是个各方面都相当麻烦的人。”谢余很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我不擅长怎么和人相处，怎么做个好人，但我的那个朋友并不是为了什么好处和我做朋友的。”
    皮小南：“那是为了什么？”
    谢余：“他只是想要为了让我拥有一个朋友。”
    陈光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他只是想要和谢余做朋友，他想让谢余开心一点，想要谢余有一个朋友，不同情不怜悯，他只是这样想，所以他就去做了。
    陈光是谢余认知里第一个出现的奇怪的人类，这人的存在几乎颠覆了谢余的三观----这人是一个高级的，没有任何私人目的，道德水准极高，就是脑子不太好使，纯粹的好人，在谢余的世界观里简直是个教科书级别的自我奉献式的傻子。
    正因为这样的人太完美，所以，他就像是个不该存在的异类，所以，他存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非常短暂，短暂得十分的不真实。
    但他仍然，是谢余这一生唯一的朋友。
    在谢余认为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的时候，除了苏鸢，他是唯一愿意跟他做朋友的人，可也是跟他分别得最快的人……
    “这种人很少见吧？”皮小南的语气还是那么的淡，“你能遇到一个已经是世界奇迹了，我不会遇到这种一厢情愿地付出的蠢货了。”
    “你会的。”谢余微笑起来，“你还遇到了我，不是吗？”
    谢余现在知道，皮小南其实不是真正的皮小南，也许真正的皮小南早就死掉了，这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一件非常珍贵的礼物，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是来帮助他通关任务的。
    “我也知道你是个坏小孩，皮小南，我我也知道你有可能会出卖我，但我最终还是告诉了你我的计划。”谢余的语气柔和，带着一点很奇异的引诱，“你对我真的很重要，比计划还重要，甚至比我自家都还要重要。”
    “你是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人。”谢余微笑着，“我保证我会是你奇怪并且可靠的朋友。”
    谢余知道十四岁的他还是好骗的，会被陈光那种自我牺牲类型的大傻子给轻微打动。而如果陈光遇到的是二十九岁的谢余，那可就要复杂得多了。
    谢余没有太多的闲心给十四岁的“自己”，也就是皮小南做心理辅导，并且他觉得皮小南也不需要，他说这样一长串的故事只是为了铺垫说服皮小南全心配合他-----因为不幸的遭遇是最好蛊惑皮小南的工具，但皮小南其实对他是很有敌意和戒备的，可以说，如果不是为了钱，皮小南不会这么配合他，可是，皮小南也随时可以倒向钱更多的一方，他很有可能会向苗一僵那对兄弟出卖自己的信息。
    谢余很了解十四岁的自己，也很了解跟他个性相同的皮小南，知道他不是什么服从性很高的小孩，目前来看，皮小南只是服从于他的钱而已。
    就算是这样会导致自己的杀身之祸，皮小南也不会在乎的，他和十四岁的自己一样，对于钱的欲望可比现在强烈多了。
    所以，谢余需要一个除了钱，其他可以牵制皮小南为了钱胡作非为弄他的点，这个点要和钱一样旗鼓相当，从谢余已知的经验来看-----牵制自己的一大利器，那就是陈光。
    陈光可以牵制幼年时对金钱欲旺盛的谢余走在不违法犯罪的道路上这么多年，除了这个人不寻常的执拗和一心想要和谢余做朋友这些因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谢余对陈光是非常好奇的。
    十四岁的谢余是一个好奇心相对旺盛的孩子，对各种离奇的非人类的行为和事物都充满了探索欲，在陈光的身上，谢余对他的这种好奇更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消减过。
    他在好奇陈光这个和自己同样怪胎的人到底能做好人到什么时候，好奇这个人的行为驱动力是什么，而这种好奇在足够强烈的时候，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抵消谢余对金钱的渴望。
    现在，谢余不得不承认，陈光的做法起效了，谢余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心底阴暗的孩子了，虽然他的情感仍然冷漠，但是他也能很好很成功地控制体内的那个自私自利，恶毒冷酷的“坏人”，不让他时不时地钻出来破坏自己的生活，只是，陈光却出乎意料之外的消失了，和当初的苏鸢一样，从他的生活里被什么奇怪的力量给一笔抹除了，再也听不到他一丝半点的讯息，有时候，谢余甚至会怀疑，世上到底有没有陈光这样的极品好人出现过……
    而现在，谢余认为既然陈光在这个任务副本里不存在，那么谢余就告诉皮小南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并且自己来充当陈光的角色，谢余提取了陈光这个人身上对自己最有牵制力的元素----就是这种好奇。
    一旦皮小南开始对陈光感到好奇，想要探究他的行为逻辑，那这就是一切故事的开始，就如当初他对陈光的好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