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凡的心中仿佛被重锤击中，他的呼吸急促，几乎要窒息。
    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个医生的行为已经超越了人类的道德底线，甚至可以说是魔鬼行径。
    而那医生从孕妇的肚子里抱出的那个黑色的怪物，其形状恐怖至极，宛若被扭曲的肉块拼接而成，它的眼睛是猩红的，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他，不，该称为它，它的嘴巴已经不是人的嘴巴，而只能称作为口器，嘴巴张开的时候，还可看见其两排牙齿尖锐得像是鲨鱼的牙齿。
    它通体漆黑，身子扭曲畸形，却仿佛是没有骨头一般的软体动物那样在医生掌心间蠕动，又恶心又恐怖。
    那医生却也不害怕，只是把怪物举高，在怪物的舌头像蛇一样窜出来的时候，将其抛在了一边的盥洗台里，那里放满了水，那怪物在水里挣扎，须臾，爬到了台子上。
    接着，庄凡看到那怪物的那双猩红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自己，医生仿佛也察觉到了庄凡，蓦然转头，看向了一动不敢动的庄凡。
    嘴里扯出了一个弧度夸张，意味却不明的笑。
    怪物则倏然伸出了舌头，那舌头一下子拉长，向着庄凡的面门射来。
    庄凡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庄凡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周遭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触目所及是一间宽阔的餐厅，脚下是光滑洁净的地板，两边是雪白到让人窒息的墙壁，不远处稍高一点的地方是一处高台，一座奇特的塑像立在高台上面。
    那座塑像是一个神像，但不是正常的，人们所知的神明，而是一个身形很高的男人，不知道是否光线和视角的原因，面目有些模糊，穿着的是漆黑的长袍，一手拿着畸形的长刀，一手握着一颗人类的心脏。
    庄凡目视这座神像莫名有种不适感，又有些眼熟的感觉。
    这一定不是正经的神明，很可能，他是一位邪神。
    “神圣的天父，感谢你赐下的阳光和雨露，使地上产出丰美的食物，也求你赐予我们洁净的食物，祷告奉主耶稣基督的名，阿门！”
    随着一声声整齐稚嫩的童音，庄凡把目光扫向了坐在这间餐厅里的老师和一群孩子，这些孩子都穿着不太合身，过于宽大的黑色袍子，赤着脚，坐在凳子上，双手紧紧地互握着，举高到眉眼的位置，虔诚地做着饭前的祷告。
    庄凡发现这些孩子都是面黄肌瘦的，衣衫也非常的单薄，窗外还飞着大片的鹅毛雪片，可孩子们却还是麻木地飞快地祷告完，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着他们的晚餐。
    这间餐厅上摆放的是一张很长很长的椭圆形的桌子，孩子们都依次聚集在餐桌周围，他们手里握着勺子，喝着清澈的粥，还有盘子里的半块面包。这么一小块，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完全不够用。
    而餐桌中央则摆放着一排排的蜡烛。
    餐厅没有灯，只有白色的蜡烛燃着黯淡的光，若不是墙壁过白反光，庄凡根本无法看清孩子的样貌。
    但是，很快，庄凡就从这群孩子中看到了一个特殊的存在-----
    一个银色长发的少年。
    他的头发像是银色缎子一般闪着耀眼的光泽，半长，披散在肩上，他低垂着头，过长的几缕刘海垂在了眼帘上，遮住了他纤长微卷的睫毛，也遮住他那双银蓝色的眼睛。
    庄凡说不出他的眼睛像什么，钻石，还是别的……他形容不出来。
    但是，他突然想起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看到过璀璨的极光。
    对，就像极光，漂亮到让人窒息的地步，又带着某种奇特的魔魅感，他敢打赌，任何人看到这双眼睛都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被他蛊惑，不知不觉地，陷在他那极光一样瞳孔深海里，越陷越深，直至沉溺，疯狂……
    这位……难道就是谢余口中的那位年少时的挚友，恋人……？
    这位就是苏鸢。
    传说他的眼睛会让人疯狂。
    庄凡觉得自己没有疯狂，但他的的确确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他害怕继续看下去，自己就要被他夺走魂魄了。
    果然……妖异!
    庄凡想。
    这时，苏鸢忽然抬起了头，望向了庄凡这边。
    庄凡悚然一惊。
    他看到自己了？
    他怎么会……
    他分明记得苏鸢已经死了，是谢余告诉他的。
    那么，这里恐怕不是真正的苏鸢，或者，他是曾经的苏鸢。
    既然这里是过去，这个餐厅也肯定是过去的希望福利院的餐厅，那苏鸢应该不可能看到自己的。
    但苏鸢确实是在望向他这个方向。
    苏鸢好像在对他说话。
    “你……不该在这里……”
    庄凡竖起了耳朵，极力辨认着苏鸢说的话。
    很快，他听清了这句话，却又一阵茫然，他不该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接着，庄凡就自己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因为他看到，餐厅门口悄然走进来一个孩子，比苏鸢小一些，瘦弱一些，面容清秀，下巴有点尖，瞳仁像是琉璃一样清透，是少年时的谢余。
    这个谢余五官还没有长开，可依然精致漂亮得像是洋娃娃。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苏鸢身边，把苏鸢面前的面包拿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往嘴巴里塞。
    庄凡这才知道，苏鸢这句话是对这个时候的谢余说的。
    苏鸢没有责怪谢余的无礼，反而满眼都是哥哥宠溺弟弟那样的温柔。
    不过，孩子们的饭还未吃完，餐厅外面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老师的咒骂与呵斥。
    接着，老师们闯进了这个餐厅，其中一个老师把一个绘本甩到了餐桌上，愤怒地喝问：“这是谁的书？老实交待!是谁把这种不堪入目的禁书带到我们这里来的？”
    孩子们脸上纷纷露出疑惑和惊恐不安的神色，左右张望。
    没有一个孩子站出来承认。
    庄凡看到那被甩在桌子上的书是一本黑色童话绘本，其中翻开的一页绘的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一个童话故事-----瘦长鬼影。
    绘本上的瘦长鬼影那拉长的身影，戴着高高的礼帽，穿着黑色的大衣，手里牵着一个小孩，半侧过脸，那张狰狞的面孔足以吓哭这里所有的孩子。
    显然，这种绘本是不适合孩子看的，会给孩子们带来极大的阴影。
    老师这么愤怒也是很正常的。
    “好，都不说是吧？那今晚，所有的孩子都不准睡觉，都必须去忏悔室忏悔自己的罪过，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老师恶狠狠地说。
    所有的孩子的脸色都变得煞白。
    显然，孩子们对于忏悔室是多么的恐惧，比恐惧毒蛇猛兽更甚。
    谢余咬着牙，犹豫了一下，正准备起身，但苏鸢却抢先发话了：“是我的。”
    老师恶毒的眼神缓缓地从苏鸢的脸上刮过，一寸一寸地，极为缓慢地这么刮过去，嘴唇上挑，那嘴唇露出了极其明显的充满恶意的笑：“我就知道，是你，苏鸢。你是一个满身罪孽的，极其不乖的孩子。”
    苏鸢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抬眸与老师对望着。
    “你跟我来。”老师冷冷地抛下了这句话，转身走了。
    谢余企图拉住苏鸢的手，苏鸢却极快地起身，导致谢余拉了个空。
    谢余不安地跟上去，但在餐厅前就被拦住了：“回去，吃饭。”
    谢余焦急地踮起脚，只看到苏鸢那修长的身影沉默地跟着老师往忏悔室走去。
    庄凡有些好奇，他不知道苏鸢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不过，谢余不能离开餐厅，不代表他不能。
    于是，他赶紧穿过餐厅，跑向了餐厅外面，外面的风雪很大，庄凡感觉彻骨的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艰难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朔风呼啸，大学纷飞。
    庄凡踩着厚厚的积雪，跟着二人走了一会儿，发现那忏悔室离餐厅并不远，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但是雪下得很大，所以想要稍微走快一些并不容易，但也没花太久的时间，很快，他就看到了忏悔室在餐厅与孩子们的宿舍的斜后方的礼拜堂里。
    此刻，天阴暗得很，礼拜堂更暗，可算是伸手不见五指，庄凡正打算把手机的电筒调亮，却见那漆黑的礼拜堂逐渐出现一线光亮，是油灯的光。
    虽说这里是上世纪，可这里的一切却比古早的中世纪还要显得落后，照明全都是油灯和蜡烛，没有任何的电器。
    但这个礼拜堂的墙壁上却有着色彩非常华丽的壁画，是人们熟知的克苏鲁神话故事，其中的邪神阿撒托斯更是凶神恶煞，线条凌厉，人物刻画鲜明，栩栩如生，恐怖异常。
    庄凡突然恍然大悟，难怪他觉得眼熟，这不就是餐厅里摆放的那尊邪神吗？
    “跪下。”
    一声低沉的，冷厉的声音突然在礼拜堂侧面那间狭小又死寂的忏悔室响起，把庄凡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那名把苏鸢带到这里来的老师放下了手里的油灯，转身面对着苏鸢。
    苏鸢一声不吭地跪在地板上，伸出了双手。
    老师从忏悔室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根荆棘条，“这是洗去你罪孽的方式，苏鸢。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乖孩子，你是被神明抛弃的邪教徒。”
    “啪!”
    老师的荆棘手狠狠地抽打在苏鸢的手上，一下比一下更重。
    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上很快就布满了血痕。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血，缓缓地，一滴一滴地从伤口上滑落，滴在了褪色斑驳的旧木地板上，逐渐浸透了地板。
    老师却显得更加兴奋，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苏鸢的手，甚至连单薄瘦弱的身子都在发抖，可见，这种疼痛，这种折磨非常人能及。
    庄凡都有些不忍心了。
    “老师，是我，我才是把书带进来的人。”谢余的声音在忏悔室外响起。
    可是，老师充耳不闻，荆棘条击打人手上的声音就像是梦魇一般在庄凡耳中挥之不去。
    这场可怕残酷的折磨一直持续到苏鸢彻底倒在了地板上。
    荆棘条还不断地击打在他身上，不止是他的手，甚至他的全身……鲜血淋漓，其惨状简直不忍目睹。
    老师傲慢地走出了忏悔室。
    “喂，你还活着吗？”
    庄凡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了他，问。
    苏鸢一动不动，却在庄凡碰触他的时候，抬起了头，那双银蓝色的耀眼的眸子里是偏执的，也是坚毅的光，他朝庄凡望了过来：
    “你不该在这里。”他又说了这么一句。
    庄凡以为他说的是谢余，便朝门外看去，但这次并没有谢余的身影。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去，回去属于你的地方。”
    他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回去!”
    他猛然朝着庄凡大吼，“回去属于你的地方，帮助他，他需要你的帮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