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一诺江湖烟水 不记几生前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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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到天明,头微微觉得有些晕。巧儿过来叫我,也没问这一帐篷酒味的事儿,只是给我端了杯浓茶,然后告退出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想到昨晚十三对我说的她与太子的事儿,不禁一下子皱紧了眉头,很想找个机会和她谈谈,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却依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康熙一行又去围猎了,我在帐篷内准备着冰镇饮料。
巧儿走过来帮着我打着下手,有些不经意地问道:“姑姑,那个冰镇西瓜露是怎么做的?”我抬眼看了看她,若是没有十三昨晚的那一席话,我绝对什么都想不到,可是现在脑海中却骤然闪现前日太子在吃到冰镇西瓜露时开口大大称赞的情景,我撇撇嘴,微微一笑,开始细细给她讲解做法。
她认真记下后说要试一试,我干脆放了手让她做。她做的很认真、很仔细,我在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她,巧儿今年十八岁,祖籍江南,长的很娇小,浑身上下都透着江南女子温柔。她虽说是在我手下做事,但是入宫比我早,年龄也比我大。
刚到乾清宫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升做领头宫女,当时不少资力比我老的宫女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不服的,多多少少也都摆了些脸色给我看。只有巧儿,一直待人亲和,从头至尾都对我很好,很上心。虽说日久见人心,这么多年下来,我跟乾清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已混熟,大家的关系都很和睦,但我对巧儿总比对其他人更为亲密一些。
她这样一个安分的人,怎么竟然会与太子……?她对太子,究竟已到了什么地步?那太子对她呢?
正想着,她已将冰镇西瓜露做好,盛了一碗给我,我一尝,竟觉得比我做的还要好吃,果真是爱情的力量最伟大吗?我微笑着看她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姑过奖了。”
当把冰镇西瓜露呈给太子之后,我偷偷地看着巧儿,她一直很紧张地望着太子,直到太子面露赞许之色,她才像如释重负般地吐了口气。
康熙吃了几口,笑着说:“熙臻,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我笑着福了福身对康熙说:“万岁爷今儿是夸错人了,今儿的冰镇西瓜露可不是我做的,是巧儿!”说罢我悄悄瞟了一眼太子,只见他微微一震,接着看向巧儿,扬嘴笑了笑。
康熙笑说:“哦?是吗,这徒弟的手艺竟快要赶超师傅了!”
巧儿跟在我身后福下身:“万岁爷过奖了,奴婢还有很多是要跟姑姑学习的!”
康熙点点头:“不错,是该赏了,魏珠!” 魏珠急忙打了个千,应了声遵旨,巧儿忙一脸惊喜地跪下来磕头谢恩。
十三微挑着眉,斜眼看着我,我冲他眨了眨眼,坐在他身边的四阿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上下打量着我,我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我退了出去准备传晚膳,苏培盛急急忙忙地奔过来,瞧见我,猛地一停,差点没栽到地上去。我心中疑惑,问道:“怎么了?苏公公,出什么事儿了么?”苏培盛眼眶一红,哽咽地说道:“刚接到的……刚接到的……府上,大世子他……”
我心中大惊,急忙问道:“大世子怎么了?”苏培盛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道:“大世子病重,太医说……太医说……”我只觉得脑袋一下子就懵了,弘晖啊……苏培盛继续哭道:“烦劳姑姑带为通报一声……怕是……”
我点点头,转身进了帐篷,一撩门帘,里面的人见我满脸惊慌的样子,不觉都有些讶异。我看了看四阿哥,欲言又止,他不解地望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些什么,我却没有功夫细究。
康熙说道:“熙臻,怎么了?”我扑通一声跪下来,有些颤抖地说:“回皇上,四爷……四爷府上的下人刚才来报,说……”满堂的人都揪紧了神经,四阿哥腾地站了起来,康熙急忙问道:“说什么?”我低下了头:“说大世子病重!恐怕……”
“叮——”茶杯掉落在软软的地毯之上,没有打碎,只是突兀地转着圈,四阿哥僵着一双手,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相信我刚才所说。
康熙大声问道:“来的人呢?”我回道:“正在门外侯着。”“快宣他进来!”话音刚落,苏培盛就跑了进来跪下磕了个头。
四阿哥一见到他,像是突然醒悟,崩溃一般地滑坐在椅子上,十三急忙上前扶住他,我也赶紧过去收拾着地上的茶杯。康熙声音颤抖着问话,病情如何,可有宣太医,太医怎么说。苏培盛一一答着,我跪在四阿哥身旁收拾地上的残渣,他靠在椅子上,紧皱着眉,一脸悲戚地望着苏培盛。
我的心被抽紧了,这是他第一个儿子啊,他有多么宝贝,自然可想而知。为人父母,刚享受到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转眼却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康熙顿了一顿,开口说道:“即刻回京,一刻也不要耽误!老四,你骑马先行一步吧!”四阿哥闻言面部一动,急忙起身跪下来向康熙磕了一个头,接着大步走向帐篷外,苏培盛急忙也磕了个头,转身一路小跑地跟上。
回去的一路上,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十三心痛万分,常常与我说着他与弘晖的一些事情,教他练剑,又带着他骑马,还听他背书,与他一起放风筝……讲着讲着眼眶就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他是真的很疼爱这个小侄子,我不知道怎样开口安慰,看着他们每个人都殷切地抱着希望,盼望着弘晖还能好起来,我心里也只觉得闷闷的很难受。
原来明知道结果,却无力去改变的感觉是这样的难受,这只是弘晖病逝,看着他们所有人都难过的样子,我已觉得万般不能承受,那以后呢?我又如何去面对那个结果?当初只是一心想着回来,一心想着陪在八阿哥的身边,却忽略了,这些本非我所能承受的啊!
我自以为几年独立的国外生活,又加上几年皇宫之中的磨练,我已打造成百毒不侵之体了,却发现,原来我还是嫩的很,早就知道定是会发生的事,真正面对起来,依然手足无措。
※※ ※※ ※※ ※※
回到紫禁城,康熙顾不上休息,直接去了四贝勒府,十三也跟着一起去了。事先也没通报,四贝勒府上显然忙成一团。回到古代以后,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四爷府上——几百年后,这里叫做雍和宫,因为出了两代皇帝:雍正和乾隆,所以便成了求学求事业之人祭拜的圣地。只是如今,这里却是一片混乱。
八阿哥的府邸与四阿哥家相邻,四阿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八阿哥与八福晋全来了,十四阿哥也在,这毕竟是他的亲哥哥。
听到“皇上驾到”的声音,所有人都急忙奔出来接驾。八福晋与李氏搀着苍白虚弱的四福晋向康熙行礼,康熙急忙上前扶住自己的儿媳妇,四阿哥面色惨白,憔悴不堪,几天不见,人竟然瘦了一圈。
康熙由四阿哥引着快步走进内屋去看弘晖,魏珠扶着康熙,十三跟在后面。我上前向四福晋、八福晋还有李氏行礼,四福晋已经虚弱地说不出来,李氏急忙叫我起来,八福晋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搀扶着四福晋往内屋走去。
八阿哥看了看我,冲我笑笑,我也回他一笑,他点点头也跟着走进内屋。我拉着十四问:“大世子究竟如何了?”他摇摇头叹道:“太医说,就这几天了。四哥几天几夜都没合眼,四嫂已经哭晕过去不知道多少次了。唉!”我松开手,长叹了一声,十四向内屋那里望了望,对我说:“我先过去看看。”
我点点头,他转身就走。我在周围扫了一圈,突然看到了苏培盛正端着托盘走出来。他一见我,急忙冲我行了个礼,我叫他起来,问道:“年侧福晋在哪里?”他点点头:“奴才这就带姑姑去。”
随着那苏培盛一路走,一路问了些话,我才知道,若怜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前些日子小产了,如今正在房内休息,只是府里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一时间也忘了顾到她。
到了若怜的门前,苏培盛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了。我推开门,屋内的丫头诧异地望着我,若怜从床上抬起头来,一见是我,欢喜地叫了一声就想下床。我急忙上前扶住她说道:“你快好好躺着,别起来,我就坐一下,一会还要去伺候皇上。”她点点头,虚弱地笑了笑说:“我刚听说皇上来了,正想着能不能见到你,你就来了。”
她轻轻笑了一下,说道:“真好!”我望着若怜苍白的面孔,瘦的吓人的身体,想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却怎么也牵扯不动我的嘴角。
我颤颤地抚了一下她的头发,眼泪不由自主地溢上了眼眶。这都造的是什么蘖啊!若怜才十四岁,无论生理上心理上都还是一个小孩子,这么早早的嫁了人,瘦弱如她,如何能保的住孩子?年纪轻轻就小产,落下一身的病痛,又怎能不薄命?四福晋嫁给四阿哥的时候也只有这么大,虽然拼命生下了弘晖,但这样先天不足的孩子,又如何能长命?眼泪滴在了被子上,我急忙背过脸擦拭,若怜呆呆地看了我一会,伸出手轻轻抚摩着自己的小腹,缓缓说道:“若怜没用,保不住四爷的孩子。如今大世子病重,若怜也帮不上忙……”
我府身抱住她:“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身后的丫头泡了一杯茶放在我身边,行了个礼退出去关上门。
若怜这才抓住我的手,瞬时间泪如雨下,许久才轻轻地说:“爷回来之后……一次都没来过……大世子病重,我也很难过,我没有怪爷,只是……只是心里……”
我轻轻拍着她,柔声道:“我明白,我明白!若怜,你放心,四爷现在只是伤心过度,等缓过来了,他一定会来看你的,四爷一定会很疼你的!你要好好休息,要养好身体,这样以后才能为四爷生下健康的小阿哥和小格格,好吗?”
若怜点点头,伸手抱住我,哽咽地说:“我很想你,老是想起我们在宫里的那段日子,很开心……这里虽好,但是,我一点都不快乐……”
“我也很想你的……”我也抱住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随康熙回了宫,我的心里一直非常难受,想到若怜憔悴可怜的模样,心就会揪成一团。康熙一直神色凝重,自己的亲孙子危在旦夕,他的心里想必应该是万分痛苦吧!他每日都会询问弘晖的病情,这么拖了好几日,我看出康熙的神经已经快要绷成一条细线了。
终于,二十日清晨,一名太监来报,弘晖世子凌晨时分已经去了。康熙跌坐在龙椅上,老泪纵横,没有人敢开口说话,魏珠拿着帕子轻轻地为康熙试泪,我端茶到他的身边,然后默默地站到一边。
心里无端地想起了四阿哥憔悴的样子,一阵阵地难受。几日之后我才见到了四阿哥,面孔不似前些日子那样憔悴,刮过了胡子,也收拾了一翻,人是清爽了,只是依然难掩悲痛的神情,身体更是消瘦。我默默地叹气,丧子之痛,非亲身体验,又怎会了解他的痛楚?
这就是封建社会的悲哀啊,十三、四岁就结婚生子,与孩子、与大人都没有好处,又怎么能似现代人这般长命呢?也难怪古人都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了!”举行过葬礼之后,宫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弘晖不再是大家谈论的话题了,印象中我只在几次晚宴上见到过他,是个干净秀气的孩子,一双眼睛生得与四阿哥极像。跟着他的额娘,不多话,规规矩矩地给各宫娘娘请安。
我与他说过几句话,大抵也是请安之类,只知道四福晋很宝贝这个孩子,其他均很模糊,甚至连长相都已不太能记清了。不过是历史长河中一粒小小的浪花,也终究会被所有人渐渐的遗忘掉。
两个月后,康熙宣布再次去热河,秋狝木兰。隆重的祭天之后出发,还是上一次的随行人员。我发现,康熙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没有做完的事情,总是要全部做完才肯罢休。四十一年的那次南巡,因为太子生病而草草回了京,结果第二年又重新出巡,继续完成上一年未完的南巡,这次狩猎也是。
康熙早已从悲痛的情绪中走出来了,两个月,足够人们去遗忘很多的事情。四阿哥的脸上也没有了哀伤的神情,依然冷冷淡淡。临出巡前听说李氏已有了身孕,康熙很高兴,赏赐了一大堆的东西。
我冷冷地笑着,万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忽然明白,其实生老病死,从来都是人之常情。两个月啊,只有两个月而已!不知道四福晋听到这个消息会作何感想呢?她还会依然贤惠地照顾李氏和她腹中胎儿吗?
十三见我神思恍惚,拍拍我肩膀,冲我笑了笑,我暗自叹了口气,杞人忧天!我连自己都尚无暇顾及,居然还有闲心思去关心四贝勒府上的家事!摇摇头,也随他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