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黑色鸢尾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8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我对于晨在那一晚后的早上说的一句话想了很久,还是一直不理解……
晨说,那个女孩很残酷,你要小心。
柜子的入住给这间房子增添了一股女性专有的柔性气息。若有若无。她没怎么动原来的东西,甚或没有增添多少自己的物品,但以异性的感观来说,是很容易察觉的。难以解释。但有一个很简单的答案,那就是,意识里已经有了一个印记:这儿有一个柔软的女性入住。如此而已。让我欣慰且略带迷惘的是,她的忧伤无迹可寻,犹似春梦一场。因此我希望,即便是有痛,也请你笑着继续走下去。
她喜欢早起,朦胧中听到客厅中微小的磕碰或是衣衫摩擦,那必然是她。但她的脚步像猫,轻轻走过,了然无声,因为她总爱光着脚。窗外有浓雾,甚至是霜霰,天很黑,她裹着很厚很臃肿的大衣在房间里自在地走来走去。她喜欢开一盏小小的浅蓝落地灯,慵懒的脸上有着淡然而满足的神情。
她喜欢吃蔬菜和鱼类。喜吃辣。也喜欢甜点——后一点是晨告诉我的。(当时他在上班,教育我察言观色是追女孩子的必修功课之一,顺便抱怨说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对于食物她有很深沉的爱好,她甚至曾对一杯清水轻轻嗅闻,仿佛正蹑手蹑脚走过一片草地,寻匿难以捕捉的芳香。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像她这样。女孩们大都喜欢减肥,即使对美味佳肴都保持着令人惊讶的厌弃态度。但亲手做一盘菜给她,或是递上一杯麦茶,这个女孩总是不自觉的露出童稚的笑。笑不在脸上。在眼睛里。她神情慵懒,往往带着某种兽类的天真,贪婪与温情。所以,看她吃饭是一种享受。
像很多其他女子一样,她也热衷于做简易的面膜。对上我愣怔的眼神时,她笑了笑,面膜使她的笑容幽深古怪。她的性格里必定还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任性,因为她不曾带化妆品、皮草之类的东西,却固执地保留着几瓶香水。她说所有的感觉都在那些奇形怪状的瓶子里面沉睡,她不舍得抛弃。在雨夜的时候,将之涂抹在身体,感觉皮肤上婉转盛开出怒放的花朵。
这些小小的习惯让我知道她以前有过一段非常富足优渥的生活。
而且,还很任性。
谈起家乡——在我身边的人除了晨几乎都谈起过自己的家乡——她谈到山谷里遍地盛开的蓝色鸢尾。生命力极强,势头如火如荼。当地人嫌弃地称之为扁竹根,常常栽来作庭院的绿化或围栏。野地里也很多,一到花季,白色薄雾中高高低低浮起幽蓝色的花朵,美得像十四行诗。在花店工作时看到它的花语是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可是易碎且易逝。恰如其氛。
当时小,扑过去就摘了一大把,现在长大了,才知道是鸢尾。法国人视鸢尾花为国花。相传法兰西王国第一个王朝的国王克洛维在受洗礼时,上帝送给他一件礼物,就是鸢尾。又有传说说它是众神与凡间的使者,主要任务在于将善良人死后的灵魂,经由天地间的彩虹桥携回天国。但每每想起,脑海里反而浮现出只属于凡高的鸢尾,沉静而烂漫,美得惊心动魄,对那些花朵,心里有些痛。
说着这些话,她的脸上是温和幸福的微笑。
我想,那一刻,她是快乐的。
有了住处,和我准备的食物,她已不再去街头画画,可以放手专注地做其他事情,因为每天很早就出门,然后又很晚才回来。我想她会住一段时间才会走吧——天很冷的样子。但看看她的行李,还有很多东西很好的装在里面,静默着,随时准备踏上那未知的旅程。
和晨一样,她也问了一个问题,那时我才注意到,在别人眼里那真的有些不正常。她问我:你为什么老呆在屋子里不出去玩?不觉得闷吗?
我呆住。半晌才回答:因为外面太冷。而且,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玩的。
她只点了下头。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我一个人呆在这房子里。
惜哉好景不长。
以前我给晨发短信,长得像写信。他回说,杰,你闭嘴,安静点,我最近很忙,回家再跟你研究。
我说,您忙您的,我发我的短信,当我放屁好了。他怒,无言。这破坏我们邦交的方式也一直维持着我们的联系,不好,也不坏,破破烂烂的外交孤悬着,谁也不太关心。非常默契。我也知道他最近很忙,似乎负责着大案子,脾气应该不怎么好才是,但这几天彼此打闹,调侃,算计,那天晚上的敌意恍如海市蜃楼。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他留在家里的时间居然久了些。我看我的论文,他弄他的文件,非要我陪他。我问他是不是有毛病,要不就是被老板炒了。他说,没有啊,老板虐我,我就虐你。在家在公司都一样。
我的毛竖起来了,挥拳要打:都虐我了,还一样?!他说,别,我要向老板汇报工作,先在你这儿练练胆儿。我说,你倒让我想起来古代某朝的陪斩制度:处决死刑犯时,把不必死的犯人也“绑缚刑场”,预先体会杀头是怎么回事。
他没回答,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妖孽。
吸烟,火刚打着就被北风吹灭了。
晨是个变态。大雪天的可以只穿件衬衣加西装上班,要风度不要温度,在家里不装暖气,呆家里穿单衣,还非要打开窗户。想到这儿我的火就又上来了,忍不住骂了句,超级自恋的暴君!
晨看看我,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幸灾乐祸的笑容又绽开。一转头又扎进工作里。
对于这个男人我没什么话可说。可能是因为想说的太多。目光扫过他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抿紧的嘴唇,健康有力的肢体。
有那么一刻,我想,能这样看这他,就是一种满足。我不应奢求。
对了电脑很久,休息。看了看窗外,忍不住道,不知道柜子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她在整理自己的画,准备全部卖掉。全部卖掉?这么短的时间?那样可卖不出一个好价钱啊。杰,那不关你的事。我想去看看。
于是当我在一间很小很乱的房间门口停下时,看到了柜子弓着身子的影子。
她在画画。她的时间不是很紧吗?怎么又突然抽出这么多时间画画?
她转过头,怔了。陈杰?张晨?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抢进她的画室,去看那张未完成稿。一看,就都怔了。
画上的是个古代男子,行走在一片灯火摇曳的木质楼宇前。
大风。很大很大的大风。
宽袍大袖放肆飞舞。
淡色长发被大风吹得直直飘在脑后。猎猎如旗。
烟火绚烂地盛开,然后死去。
毫不停留地走。
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风的纤维,柔性,以及硬度。
光影在他的面部跳跃。
画很大气,景致很深,全然不像出自一个纤细的女子。我先在心里吃了一惊,忍不住想去触摸。
这个男子有一张英俊的脸。也有常人难及的气宇轩昂的风度。不似但神似。惊讶之下,我看向了晨。只见他的脸上也是震惊迷惘的神色。
柜子不作声,继续在上面涂抹水粉,让思想、心里藏着的画面沿着手臂手指画笔流泻,缓缓在画纸上成形。
她画的是你,走路的样子很像。我对晨说。
是你,只有你才有那么颓废。
不用吵了,原型是张晨,心血来潮开始画的。
我就说嘛。这幅画给我吧,以后分手的时候可以看看,以慰相思之情。
我的画像当然我自己保管。
我要拿去卖,谁也不用想了。
我说,你不是要卖画吗?我正好有个朋友是卖画的,我帮你找他。
柜子露出惊喜的神色。晨终于可以闭嘴,我很高兴。
那个中午,我们就一直静静地坐在垃圾中找的一块地方,看着完成。
本来应当要回去的,晨看看天色,说要去玩。
我点点头,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却被晨拦住。
我说,很冷啊,你要去自己去。
晨冷笑。都奔三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学生一样猫家里?你猫家里更冷。
柜子笑看着我俩在那里推磨,眼睛藏在浓密的睫毛下,嘴角带着蜜汁的甘甜。晨瞄了她一眼,笑意上了眉梢,更加得意起来,大叫,唉,你有完没完,一个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最后我还是跟他们走了。
吃了辣死人的火锅,和怎么吃都吃不饱的寿司,又去酒吧喝了淡酒。以前听别人说酒是最深不可测的忧伤和最漫无边际的喜悦。最好的喝酒,是纯粹的喝酒。酒杯对面,没有那种只熟悉却不可爱的人。我一直笑看着旁边坐着的柜子和晨。完了之后三人手上还有一杯热奶茶。最离谱的是三人还去逛了游乐场,就在我们回家的路上,说是在门口看看结果就看了很久。
这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开天辟地头一遭。幸好这些都不用我付钱。在柜子看不见的地方晨在我耳边鄙夷地说,以前吃了你一顿被你念了很久,那时就知道你这种人只有小资产阶级的觉悟,现在我请的这个大人情可都要记着啊。我怒,拿香烟逼开他的脸。
不过我真的很开心。那儿人很多,有小孩子,也有很多成人,来来往往,人人的脸上都盛放着灿烂笑容。人多,似乎不那么冷了。这儿也是哄女孩子的宝地之一。晨把柜子照顾得很好,她一直笑一直笑,跳着扎进各个人堆里。玩得太久了,晨伸爪子把她抓出来。两人打闹个不停。
我累了,抓着一个绿色的软枕一样的东西等他们。很愉快,真的很愉快。
抬头。有什么暖暖的东西覆盖在了脸上,手上,身上。呵呵,金色的,是阳光啊。阳光中走来两个人影,高的那个笑容像碎金一样灿烂,矮的那个有着慵懒而天真的笑容。
我也笑了。
女孩看到了我,很用力地挥手。
是柜子。原来是那个女孩!
……
回家的时候我余兴未消,衔着烟,手放在外套袋子里压大马路,嘴里含糊不清地吟诗:我的生活是一片流沙。朔风烈烈……
冷,换一首。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翅。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柜子在我身后微笑。我转身去拍拍她的头。她躲开。
望望晨若有所思的眼睛,又望望天空,自己也不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有一种女孩,你根本不知道她的到底是什么,但她的笑容已直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