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纵马上前数丈，勒住缰绳，扬声喊道：“襄阳已破，大宋亡国在即，天下尽皆收入我蒙古囊中！尔等何不速速俯首称臣？可免尔等一死！”
    “我呸！”
    欧阳志远心头火起，血往上涌。
    他倏然长身而起，再也无暇顾及文人的儒雅之风，戟指怒声骂道：“鞑子异族，窃我河山，杀我同胞！何德何能，让我大宋子民甘愿臣服？做你的春秋大梦！”
    忽必烈贵为蒙古大汗、一国之君，经历大小数百战役，何曾受过敌人半点叫嚣辱骂？如今却被区区一个文弱书生如此蔑视，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冷哼一声，挽起手中的玄铁短弓，搭箭上弦，三箭齐发，如三道流光般，直向欧阳志远射去。
    章忆菲眼疾手快，手起剑落，“当当”两声，挡飞了两支短箭。但第三支箭却突然改变了方向，从她的膝边掠过，正中欧阳志远的右小腿。
    “噗”的一声，箭尖没入肉中。
    欧阳志远闷哼一声，趺坐回琴前，脸色苍白如纸，冷汗直流。
    章忆菲大吃一惊，情急之中，顾不上自身安危，娇声高呼道：“大汗请手下留情！”
    忽必烈又复搭箭在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高声应道：“这个穷酸自恃读过圣贤书，自视清高，竟敢当众蔑视于我，留他不得。”
    “上午在你营帐之中，小女子手中之剑若是毫不留情地刺下去，那么此刻襄阳虽破，但坐拥江山、一统天下的君王，绝非是你！”章忆菲望着忽必烈，语气恳切，带着一丝哀求，“希望大汗念及此情，饶欧阳公子一命，让我们安然无恙地离开襄阳。”
    忽必烈神色竟似微微一呆，握着弓箭的手顿了顿。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欧阳志远那张充满傲骨的脸上，缓缓说道：“也罢！只要这个穷酸磕下三个响头，以此向我谢罪，我便饶他一命，让你们安然离开。”
    “呸！”
    章忆菲还未说话，欧阳志远便狠狠吐出一口浓痰，恨恨道：“大丈夫死则死耳，断然不能向鞑子屈膝叩首。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岂能效那奸贼吕文焕，苟且偷生，落下遗臭千古的骂名！”
    章忆菲娥眉紧蹙，狠狠跺了跺脚，顿足娇嗔道：“欧阳公子，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何苦还要这般执拗？”
    “姑娘不必多言。”欧阳志远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眼中却满是决绝，“小生心意已决，宁愿一死，也绝不归降，受他侮辱！”
    他缓缓抬起双手，抚上琴弦。
    但听琴声骤起，五弦之音虽然艰涩不全，却铿锵有力，带着一股悲怆与不屈，回荡在天地之间。
    正是一曲悲壮哀婉、充满了愤怒的《广陵散》。
    古有嵇康临刑索琴而弹，奏此曲以明志。今日欧阳志远抚琴而歌，也正是为了明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章忆菲呆若木鸡，作声不得。她心里暗暗苦笑道：“这书呆子，当真迂腐得可恨，令人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可这份宁死不屈的高风亮节，却又实在让人万分敬佩。”
    “嘣！”
    一声脆响，第三根琴弦断裂。
    琴声一顿，随即又响了起来，却愈发悲怆。
    “嘣！”“嘣！”
    又是两声脆响，第四、第五根琴弦接连绷断。
    七弦瑶琴，仅存其二，纵然是嵇康再世，也断然无法将《广陵散》完整弹奏。
    欧阳志远仰天长叹，连声说道：“罢了！罢了！”
    他猛地抬起双手，骈指用力一拨。
    “嘣！”“嘣！”
    两声脆响，最后两根琴弦齐齐断裂。
    瑶琴寂然，余音袅袅，消散在漫天风雪之中。
    章忆菲心头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突然烦躁不安，目光一瞥之间，只见欧阳志远的头猛地栽倒，匍匐在瑶琴之上，一动不动。一股妖异的鲜血，正不断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那张陪伴他多年的瑶琴。
    ——他竟已咬舌自尽！
    “公子！”侍剑心中大痛，泪如泉涌。
    他嘶声叫道：“公子，你等我一等，侍剑随后跟来。黄泉路上，我与公子结伴同行！”
    章忆菲俏脸大变，失声惊呼道：“侍剑，不可！”
    言犹未了，侍剑已纵身一跃，瘦小的身影化作一道流星，从高台上急速坠落，重重砸在地面，再无声息。
    “欧阳公子，你我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于千军万马枪林箭雨之中，小女子终是无法护你周全……”章忆菲梨花带雨，语声哽咽，伤心欲绝。
    过了片刻，她颤抖着伸出手，抱起欧阳志远软绵绵的躯体，转身走下楼梯。
    数名蒙古骑兵纵马挥枪，将望江楼团团围住，将她堵在了其中。
    章忆菲也不说话，只是抬头狠狠瞪了忽必烈一眼，那双清亮的眼眸中，充满了怒意与不甘。
    忽必烈怔了一怔，看着她怀中的欧阳志远，又看着楼下侍剑的尸体，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挥手道：“让她离开，不许阻拦。”
    蒙古骑兵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大汗的命令，纷纷收枪后退，让开了一条通路。
    章忆菲俏脸含煞，冷哼一声，抱着欧阳志远的身躯，一步步走下望江楼。
    经过忽必烈身边时，她停下脚步，冷冷说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大汗切勿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和你许下的承诺。”
    忽必烈点了点头，默然不语，望着漫天飞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章忆菲再也不看他一眼，目光落在欧阳志远苍白的脸上，口中喃喃低语道：“山河破碎，故国不再。欧阳公子，小女子这便带你离开此地。在远离战争、隔绝红尘、没有喧嚣之处，觅一块极乐净土。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从此生死相伴，永不离弃。”
    她小心翼翼地将欧阳志远抱上一匹战马，翻身跃上马背。
    夜色初临，飞雪连天。
    一骑绝尘，踏着满地的血与雪，缓缓驶出襄阳城，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
    襄阳城破，欧阳志远的琴心、大宋将士的忠魂、江湖义士的义胆……混作一曲未终的琴殇，永远回荡在天地之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