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生活 【005】 卜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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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奶奶还在睡觉,我很早便醒来了,因为公鸡打鸣的时候我就睡不着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讨厌公鸡打鸣呢?知道后来,我才知道了原因。
很早的,我就开始在厨房里转悠了,忙着刷锅洗碗,帮奶奶把饭煮好,自己胡乱喝了几口,就急忙扛着锄头下地了。你一定会说我是个很勤劳的孩子对不对?其实我是觉得早上起来会比较凉快一些——何况那时,天才蒙蒙亮,根本没有太阳的。
我就看到那颗紫星了,或许是因为就要落下的缘故吧,它看起来格外的亮,一眨一眨的,就像在冲着我微笑。我拖拉着大了一半的鞋子,高兴地哼着曲儿。
这是,我看见面前有一个人正拿着竹竿摸索着走过来了,肩上还扛着一个白袋子——鬼晓得里面装的是什么。
很明显,他是个瞎子。
我正要走过去,他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我,用沙哑的声音说:“姑娘不要我帮你卜一卦吗?”
我心里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个算命的,怪不得装扮的这么奇怪。”现在,也只有看不见的瞎子会叫我“姑娘”了,其他人都是喊我“小流氓”、“假小子的”。
但是我还要急着去田里呢,何况我又不相信这所谓的算命的,自从我爹娘因为他们的一句话把我抛弃,还有我听算命先生的忠告,用小石子来占卜自己的命运没有灵验之后,我就再也不相信这玩意儿了。
“不必了,我还要去田里呢。”我不屑地答道,转身就跑。
“姑娘难道忘了七年前我曾经给你卜过一挂吗?”他忽然提高了嗓音,那声音里似乎包含着世事的沧桑。
我听了,不禁笑起来了,心想,这算命的果然是一派胡言。
“七年前?你开什么玩笑?七年前我还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怎么会记得你?”我说着嘲讽地笑了起来。
那瞎子却并不动,只是用浑浊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天空,良久,他依旧用嘶哑而低沉的声音说到:“七年前,萧府大门口,萧家刚出生的女儿。”
我已经不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甚至许多小时候的事情,我宁愿选择忘记,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儿时是在同龄孩子的鄙视、是在自己像只流浪狗一样被东驱西赶的记忆;是自己穿着灰旧的烂衣服暗自羡慕同龄女孩花枝招展的记忆;是被人喊作爹娘不要的野种的记忆——
但是我知道,我的命运,仅仅是一个卜卦的用几根竹签就造成的一个悲剧,在他为了一点钱而胡言乱语时,他可曾想过一个年幼的孩子从此要为他这一句话承受多少鄙视的目光?他可曾想过一个本该幸福的孩子从此流浪街头的苦楚?他想过吗?
所有的委屈一并涌上心头,内心那道不能触及的伤疤如今像是被人生硬的揭掉了早已风干的血痂,又开始汩汩地流出鲜血来。我很少去想象自己的爹娘长什么模样,因为这想象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件被人随意丢掉了垃圾,甚至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并不承认还有这两个人存在,他们对于我,只是两个可以读出来的字,是两个可以说出口的字眼,但却不是可以抚摸我一下、可以喊我一声女儿的爹娘,因为那样,我只会觉得自己在别的孩子面前贫穷的一无所有——如果自己的父母都可以把我看做一件可以随意丢掉的垃圾,我该怎么去面对那些被父母当做掌上明珠的同龄人呢?我们都一样,都是孩子!
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站在我面前,满口胡言乱语的瞎子!
仇恨和伤痛一并涌了上来,我一时间像疯了一样,挥舞着锄头就冲他跑去:“我要砍死你!你这个瞎子!要不是你,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我的泪水像决堤了一样涌了出来,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当我真的跑到那瞎子面前时,我又下不了手了:这一锄头要是挥下去,他就算不死也会脑残;更可恶的是那瞎子居然站着不动!
理智在最关键的时候战胜了情绪,我的锄头不能轮下来。而刚才的泪水似乎还有喊叫声似乎已经把我的愤怒发泄完了,当锄头要砸下来的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是啊,爹和娘,这两个完全同我毫无关联的人,他们给我留下的回忆是一片空白。如果曾经有过美好而失去了,也许这是很深的遗憾,对夺走自己幸福的人会恨之入骨,毕竟那种幸福自己曾经拥有过,是那么的实实在在,回忆会时时刻刻让你想起自己曾经的幸福,而两者对比便会生出恨意。可是爹和娘呢?他们在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存在过,我被人打骂,缩在墙角里哭的时候甚至想不出他们的样子。我根本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幸福,也就没有得失的对比,有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恨呢?
现在我最重要的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我是很要面子的,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不想让别人看轻,爹娘不要我了,但是我还是要活着的,我还是要看得起自己的。
只是,那瞎子居然一动不动。
于是,我干脆在他头边随便挥舞了两下锄头,然后冷着嗓子对他说:“这锄头真是的,我居然打了这么多下都没打中!算你走运,你快走吧!”说完,我扛起我的锄头,吸溜了一下鼻涕,一抹眼睛又转身往田里走了——不管怎么说,都是要干活儿的,我和奶奶可就只有这了两亩薄田了。
那瞎子又疯疯癫癫的大笑起来——这时候他给我的感觉真的是无聊而且不要脸:刚才你差点儿都死在我手下了,现在还在这里打肿脸充胖子,估计我那时要是一锄头劈下去的话,恐怕现在你就该是坐在这里哭而不是站在这里笑了。给你台阶你不要,真是自己扇自己的脸。
我并不想理会他了,现在只觉得很鄙视他,撇着嘴便往前走了。
“哈哈——不知有一首小诗,姑娘还记得吗?”那瞎子笑着回过头“看着”我,当然,他并不能看见我,只是看着我的方向。
“什么狗屁诗?瞎子!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走,就别怪我的锄头不长眼睛了!”我用锄头比划着。
“哈哈,你要赶我,我当然会走了。”那瞎子说着,便住过身,用竹竿捣着地,摸索着走了,便走边大声念着很古怪的东西。我把锄头立下了,并没有走,对他的厌恶之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那年我还没有读书,所以并不明白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是我隐约觉得似乎是一种很奇怪又很熟悉的场景。
他那天念的,就是他说的要念给我听的诗。
“月冷花阁罪,
对莲独垂泪。
玉娇红颜秀,
空锁怜香内。”
他背对着我,那行走的背影居然完全不像瞎子。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点。可是这声音却在经久不息地回荡着,清晰的就像有人在耳边说话。
我愣愣地把锄头立在了手中,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他是谁?他在说什么?为什么我竟然感觉这么沉重?
渐渐地,渐渐地,天地似乎都混沌起来了,周围一片浑浊的枯黄色,像是漫天都弥漫了沙粒一样混沌不清。眼前的出现了一幅枯黄的画面,就像是很久之前的画呈现在面前。渐渐地,渐渐地,沙子不见了,画面清晰了,像是被赋予了活力一样,呈现出了各种色彩,就像真实的世界。我呆住了,轻轻地用手触摸了一下,仿佛我自己也变成画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