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南宫梦月捂着受伤的头从坑里爬出来，刚才飞来的树枝实在太有威力了。究竟是什么人，竟敢袭击他！南宫梦月刚把目光投向对面的人，一腔热血涌上了鼻子。
    ”哇女孩子要好好穿衣服啊！”南宫梦月改为捂着鼻子嚷嚷，眼睛乱瞟，不知该往哪放。
    战延晚着实顾不上上一轮被卓七封扯散的衣物，几轮重复下来，他已经被卓七封莫名其妙的悲伤气到头疼了。
    南宫梦月还没来得及多瞄上战延晚一眼，当头一棒便让他陷入了沉睡。好暴力的美人。南宫梦月恍惚中想。
    千机门。千元榭。
    爬山虎迈着小步子攀上了红墙，院门边栽了各色花朵，一片玫瑰，一片丁香，一片郁金香，池塘中荷叶有半人高了，伞下红鲤摆尾翕忽而过。小木拱桥越过水面，跨向缀满野花的绿坪与主屋。花丛间隐约看见一个双马尾的少女在忙碌，她深呼吸一口气，又叉着腰满意地看自己的杰作。
    ”总算把花种完啦~”她雀跃欢呼。
    步惊云一踏进院子便嗅见芬芳馥郁的花香，退了一步，望眼牌匾确认这是自己的居处。
    ”夭九，我不喜欢花。”
    ”胡说，主人明明喜欢。”夭九笑着，身后好似有尾巴在摇。
    夭九方化人形，由着她闹吧。步惊云不再多语，走向自己的寝居，夭九便埋首检查花的根。
    步惊云行至门前刚想抬手推门，忽察觉几分异样，收回半空的手，从容向后退几步，抬头，果真看到屋顶上蹲着人。
    战延晚想打个招呼的，但南宫梦月醒得也不是时候，在他手下鲤鱼打挺，坚持不懈怒发出声音引起步惊云的注意。嘴里施了禁言术也不老实。
    这么一看像人贩子。
    ”你不是人。”步惊云淡淡道。
    又来？但战延晚这回可没兴致和他叫板，揪着南宫梦月的后领跳下屋顶，拉着步惊云就进了屋。步惊云没抵抗，只是目光始终落在战延晚身上。
    ”你不记得我？”战延晚回身关了门，扭头瞧步惊云。他本欲来寻战旭的，却发现战旭的住处已被改为了千元榭。
    没人顾一旁蠕动的南宫梦月，步惊云款步至桌案，给自己倒了杯茶：”知道，卓仙尊的小相好。”
    ”……嗯？”战延晚想知道这方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卓七封不正常就算了，怎的每个人都不正常？
    ”真的不记得我了？”
    步惊云又瞧了他一眼，估计也嫌南宫梦月太烦，动手投去一道法诀，又让南宫梦月昏了过去。
    ”刚想起来。你过来。”步惊云坐下，拂去茶沫啜了一口。战延晚迟迟没动静，他看不出步惊云是不是真的想起来了。
    ”你不是在躲你师尊么？难道我猜错了？”
    既知晓他与卓七封的关系，那应该......战延晚眼睛一亮，过去坐在他旁边。步惊云自然地绘了一条千机引，飘向战延晚缠到他手腕上。
    ”这是？””遮痣。”
    战延晚翻来覆去看自己手腕上的千机引，他都快忘了这红痣的存在了，记忆中卓七封手上也有一个，大抵每次卓七封都是凭这个找到他的？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的？”战延晚挑了一个最想问的问题，方才步惊云分明没有任何表现，丝毫无恍然大悟的迹象。
    ”梦姑，你知道么？”步惊云道。
    ”听说过。”
    战延晚儿时听过不少版本的梦姑传说，它们唯一共同的，是梦姑最终去了蓬莱，做世外三地的寄事者。
    ”我初来这里，是......”步惊云摸着下巴，歪头思索了一会，”大约五十年前。”
    ”五十年？不是十二时辰就能......”战延晚惊愕地睁大眼，这怎么和他印象中不一样？关键是，五十年几乎没在步惊云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一样的冷淡。
    ”不知。”步惊云摇头，他初时也怀疑过，可如此长的时日过去，他自己都恍惚，到底哪边才是梦？幸而战延晚今日出现了，虽说二人的处境都好不到哪去。
    步惊云乜斜过眼瞥了战延晚一眼，整理自己的发丝，对自己白白度过的这五十年，似乎没有太多在乎。
    ”怎么出去？”战延晚急切地问，他着实不想再被卓七封提着剑追杀了，那诚然是贯穿心口的痛。卓七封喊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那个红毛小子还总添乱......
    ”我会知道？”步惊云指着自己，无辜地眨眼。他要知道也不会在这困上五十年了。
    ”好吧...那我哥战旭，你知道么？他在哪？””没印象。””元栀？”
    ”没有这号人。”步惊云翻阅了所有记忆，最终摇了摇头。
    战延晚的思绪又飘远了，这方世界，没有战旭。
    ”那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千元宫的少主么？”战延晚试探性问。
    ”师尊暴毙，千元宫并回寂夜了，”步惊云简单解释，抬眼瞥向门，似透过门正看什么，战延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真过不了多久便有了敲门声。
    ”晚晚，你在里面么？”
    ”仙尊，主人他——”
    ”嘘。”
    而后便没了夭九的声音。
    ”怎么阴魂不散的。”战延晚紧张地看向步惊云。步惊云丝毫没有会意的意思，瞧也没瞧战延晚一眼，抬手便把门引开了，那站在门口的可不就是卓七封，夭九在一旁急得蹦跶，却说不出话。
    他要干什么。战延晚面色不好看，对上卓七封含笑的眸，很后悔。
    ”既是仙尊要的人，便带走吧。”步惊云指尖微动，战延晚腕上的千机引也荡然无存。
    这家伙，本来就没打算帮他。
    战延晚恨自己怎么会信千元宫的人，这就卖了？逃，上上回就是逃跑被捅死的，硬抗抗不过，逃逃不了，总不可能从了......
    ”十二时辰。”
    战延晚听见步惊云的低喃，扯起一个很尴尬的笑，起身向卓七封走去，更不知道开口该怎么喊，干脆闭口不言。
    还真的是把他卖了。
    ”晚晚今日怎么到了这里，我们回去吧。”卓七封显得一切正常，热情地拉过战延晚的手絮絮叨叨。
    ”回哪？”战延晚措不及防被卓七封拉上剑。论踩着杀死自己的凶器的感觉。
    ”回家啊。”卓七封不解战延晚为何要问这种问题，但没多生疑心，紧抓着战延晚回自己的无时苑。
    ”太欺负人家了！”夭九炸毛，愤怒地瞪两人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咒骂道：”亡命鸳鸯！曝尸荒野！不得好死！”
    步惊云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一脚踢醒了闷头大睡的南宫梦月：”滚回闲云峰。”
    南宫梦月惊了一跳，茫然地看着四周，瞧着傻愣愣的。很难相信这个少年在秋招中拿了第二名。
    ”……夭九，送他回去。”
    今晨发生的事对于步惊云来说，太快了。他这才叹了一口气，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可笑似的。
    五十年，一场梦。不愿醒。
    步惊云来到塘前，向幽绿的水底一步步潜下去，衣袂竟未沾水，水向两边避让，一条通向倒影的水路出现，其尽头是千元榭镜像画面，步惊云依旧没有任何神色，习以为常。
    ”师尊，我来看你。”
    不能醒。
    迎面突袭来一阵强风，三柄桃木雕的飞刃直向步惊云飞来，带着滔天的戾气，割开空气。步惊云连眼都没眨，抬手把三柄定在半空，刃尖徐徐转向飞来的方向。
    ”啧。”璇烬不满地咂舌，他费好大力气才制的刃又作废了。随一阵哐当的锁链声，璇烬吊儿郎当走到步惊云面前，用食指中指轻轻推开了对准自己的飞刀，抬手亲热地环住步惊云的脖子靠了过去。
    ”为师和你开玩笑嘛~你好久没来了。”
    璇烬腕关节的锁链本是步惊云用于缚住他修为，现在泛着冷意贴在步惊云颈上。
    ”师尊把自己当长辈了么？”步惊云一双平淡的眸映着璇烬笑嘻嘻的脸，拉开他搭在自己肩脖的手臂。
    ”你把我当师尊了？”璇烬不屑地轻嗤，坚持圈上步惊云的脖子，指尖撩过步惊云锁骨向下滑，恶趣味盯着步惊云的神情。
    步惊云冷冷看着他。
    ”哎呀，真的阳亏啦？”璇烬故作吃惊，又倾身贴上了步惊云，冲他无辜地眨眼。
    ”师尊是什么时候知道，这是梦？”
    步惊云费了莫大的力气讲出这句话，他清楚地明白，若这是梦这是假的——那出去后，回到那场他快淡忘的祥云宴，他尚未完成姚泉交予的任务之时，他会遭遇什么。
    无论是初见时，璇烬当着他的面虐杀一条街的人——
    ”确定要跟我走？”璇烬惨笑着，将手上的血抹到步惊云眼下，拇指重重地搓红步惊云泛泪的眼尾。
    是璇烬给寂夜的下马威么？可若完不成任务，会不会受罚？年幼的步惊云硬生生憋住泪水，咬着下唇颤巍巍点头。
    璇烬饶有趣盯着他，忽撑开了他的眼：”眼珠子还挺精巧。”
    看见步惊云面上流露出惊恐，璇烬才满意地收手。
    璇烬收他为徒，根本不是怜悯。
    还是十五岁时璇烬教他断情绝爱——
    ”进去，喜欢哪个，砍死。”璇烬扔给他一把刀，抱着胳膊倚在阁门口，见步惊云盯着自己迟迟不动，又道：”都是该死的人，别手软。”
    ”下不去手？那来砍为师。”璇烬歪了歪头。
    这回步惊云倒想也没想，不出意外几招便被璇烬按在地上。
    ”给你脸了？”赏了一耳光，步惊云头一下歪向一边，朦胧听见璇烬的讥笑。
    抑或璇烬给他的成人盛礼——
    ”不准动，刻歪了怎么办？”璇烬扣压他的手臂，单膝跪在他背上，用孔雀翎在他背上绘丹青。
    故意的失手，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染红了牡丹，步惊云也只能死死咬紧牙关不动。璇烬却意犹未尽，戳着他脸颊向上扯他的嘴角。
    ”怎么越长大越不爱笑？””罢了罢了。”
    ”记住这种痛，往后你要给世界的，比这痛千倍万倍。”
    可为何要给他温暖？璇烬应当是血腥冷情的人，又为何要折磨后给他上药，雷雨天哄着他入睡，因怕他孤单给他找来宠物......恨枯萎了，腐烂了，又生根发芽在璇烬看不见的地方。
    ”为师不说，当然是想看看你要做什么了？”璇烬凑过来，狎昵地贴耳与步惊云私语，”等出去了有你好看的。”
    璇烬一直逼迫，逼他发疯。
    他怎么不清楚？他清楚的，完完全全的清楚，既然璇烬想要，那就给他。如同在这荒诞的梦境中，他三十年前所做的。毁掉一个人的方法有那么多，他偏偏下了那味药，将璇烬囚在身边。
    ”这么喜欢为师？”璇烬还能笑得出来，慵懒地靠在枕上，挑过步惊云墨发缠弄指间，在步惊云更恶意的掌控中失语了。
    他不信璇烬这也不在乎。
    他的贪得无厌。
    璇烬，这辈子都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