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很多事情让自己大吃一惊，比如说曾经在安静的后山地牢里看见长着翅膀的牛头兽，又或者突然听说了门派里最漂亮最受欢迎的明媚师姐原来是一只蛇妖。
    更令人吃惊的是某个晚上，在一个破庙过夜的时候，看见白衣若雪，空谷幽兰般的沐苍雪蹲在地上翻动着一具旅行者的尸体，然后神情自若的把搜到的钱袋纳入自己怀里。
    以上，每件事都足以让皓云若吃惊的嘴巴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可是这些都不如他的耳朵现在所听到的。
    “你是说……我们要去冰天雪国……那个传说中的魔国……”他双手撑在桌子上，结结巴巴的问：“那个野蛮的三不管地区可没有术士会的庇佑，不但妖魔鬼怪肆虐，而且没有国王，常年处于兵荒马乱，周边几乎所有国家都把战场开在那里了。”皓云若越说声音越尖锐，以至于结果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要是不想跟着就给我滚回去。”对面的人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边用优雅的神情说着不着调的恶言恶语。
    皓云若委屈的撇了撇嘴，坐下继续扒拉碗里的面条。
    “然后，我们要去镇仙塔……”
    皓云若吃到一半的面条几乎全喷了出来，他急忙伸长脖子，死命咽了下去，噎的直翻白眼。
    对面的人递过来一杯水，他接下润了润喉：“你是说去妖界的裂隙开在镇仙塔？”
    “现在还不能肯定是不是裂隙，不过你那个蛇女师姐的妖气没有从人界消失，那就说明她并没有通过裂隙回妖界，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知道裂隙在哪里。”
    “明媚师姐在镇仙塔？”
    “我偷偷在她身上下了追踪术，按照方向来看，她应该是往魔国的镇仙塔去了，那天晚上她没能害成你姐姐，又怕我们揭发她的身份，所以早早的就逃跑了。”沐苍雪抿了口茶：“算起来，只有魔国这种被术士会遗弃的国家才是她最好的栖身之地，而镇仙塔则是魔国唯一不受凡人战争骚扰的地方，所以有没有裂隙还是个未知数。”
    皓云若点点头：“你这样一分析，就算没有裂隙她也会去魔国躲起来的，可是……”他迅速垮下脸：“那个国家终年都只有冬天，我们这样过去会冷死的。”
    “所以等下吃好饭我们去买几件厚实的毛皮大裘，我拣的钱够买两件了。”沐苍雪说捡钱的时候好像习以为常，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皓云若尴尬的干笑几声，虽然已经同行好几天了，他还是不能习惯沐苍雪顶着这样一张精美绝伦的脸，白衣飘飘的在死人身上翻找钱物，他有时候很奇怪为什么沐苍雪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哪里有死人，后者说是自己在墓地和沼泽住了十年，已经习惯这种气息了。
    黄昏的时候，两人用买毛裘剩下的钱住进了一家破旧的酒馆。
    酒馆里光线很昏暗，看得出来连蜡烛也不舍得多点几根，已经相当不年轻的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擦拭着盘子。三五成群的劳动者和过往的旅人挤在一张张破桌子前，喝着廉价的酒。
    “我听说术士会下了有史以来赏金最高的通缉令，十二万两黄金哪……”
    “什么……这么高的悬赏……”酒馆顿时沸腾了。
    穷人对于大金额事件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表现过激的兴趣，大家相当八卦的围拢过来，那个发布消息的人显得相当得意。
    “快说说……发生什么大事了。”
    “就是有个叫司越的……你们认识不。”说话的人尾音微微上扬，显出一副很懂的样子。
    “我知道这个人……年纪轻轻却很有本事，立过不少功劳，是个有名的术士”旁边有人搭腔。
    “有本事个屁……”那人有点不爽自己的话被接上：“就是那个司越，不知道怎么搞的堕入魔道了，抓走皓月派门主的儿子不说，还把人家女儿当祭品，召唤了一个很恐怖的魔兽，把禁神之塔给毁了，抢走里面的宝物……那个魔兽啊，你们这辈子都没见过，有半座塔那么高……到处吃人哪……”说完还拍拍自己的胸脯，好像亲身经历般长吁了口气。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种败类……”酒馆里的人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个个义愤填膺。
    “要是我能抓到他，那这辈子就不用愁了。”一个黝黑的男人露出神往的表情。
    “你就省省吧，还没碰到人家可能就被一个火球砸飞了”
    “哈哈……哈哈……”哄笑声四起。
    “就是……他们修仙界的事情我们凡人瞎掺合什么呀，我们光要对付官府的赋税就很吃力了。”
    “话说回来，他从塔里拿了什么宝物啊，值那么多钱？”
    “我听说是能让死人回魂的深海明珠。”
    “不对，是一件穿了能上天入地的霞衣。”
    “我听说是一个盒子，一打开，里面就跑出来好多美女，个个还不穿衣服……”
    所有人都淫荡的大笑起来。
    “太不像话了……”皓云若越听越生气，忍不住就想站起来破口大骂。
    沐苍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不动声色的把毛裘拉高遮住身体。
    皓云若已经是气的连饭也吃不下了，回到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就开始胡乱捶打枕头。
    “沐大哥，你就这么让人抹黑，也不给他们点教训。”
    “每个人生活方式不同，他们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我没时间跟他们计较。”
    “可他们说的也太难听了，你不生气吗？”
    沐苍雪展颜一笑，满不在乎的说：“这算什么，十年前还传过我化身为魔神到处吃人，摧毁自己的门派，杀死自己的师傅，现在只是说我召唤了个魔兽吃人，杀了你姐姐，拆了个塔而已。”
    “你既然十年前就被人污蔑过，为什么现在还能忍受呢，你明明有能力教训那些人的，你真是太懦弱了。”皓云若大声说：“而现在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沐苍雪阴恻恻的笑起来：“我当然能笑的出来，因为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要是换了我，我肯定受不了，肯定要出来争辩的”
    沐苍雪扬了扬眉，眼光在皓云若脸上一转：“你当然受不了，因为你是个可怜虫，小鬼，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看别人追逐名利，你也就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别人说你一点点坏话你会觉得受不了。”
    他笑着，毫不留情的说道：“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漫无目的的出生，漫无目的的死去，一生追逐名利，到头来终是成空。”
    “我不准你嘲笑我。”皓云若抓起枕头砸过去：“我是皓月派未来的继承人，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还有，我叫小若，不叫小鬼！”他几乎是咆哮的说。
    “好吧，小若。”沐苍雪侧头避过飞来的枕头，嘴边的嘲笑慢慢寂下去：“我还是那句话，你自认为想要的，其实潜意识里一直在排斥，你的一切都被你父亲安排的井井有条，未来不由自己做主，而你那个任性的姐姐从来不会在乎你想什么，所以你只能跟着我，以为这样就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我……我跟着你是为了见姐姐。”皓云若呆住，半晌，结结巴巴的道。
    “别自欺欺人了……”沐苍雪冷笑的看着他，黑的深邃的眼神流露出一道残酷的光芒：“见到了又能怎么样，你根本就不爱你姐姐……你嫉妒她天真无邪，嫉妒她快乐的活着不担负任何使命，嫉妒她可以因为爱我而不顾一切。”
    薄薄的唇线吐出近乎残酷的语言：“其实你最嫉妒的人应该是我，难道你以为一直跟着我，就能代替我了吗？”他冷冷的瞟了皓云若一眼：“你还是什么都得不到，你连自己活着的目标都没有，你始终是个可怜虫。”
    “不……不要说出来……”皓云若抱着头大叫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只是……我只是……”
    “你想说你只是个孩子……”沐苍雪笑弯了腰：“你一直在学你姐姐，假装天真无邪，可是……”他一把抓住皓云若的领子拖了过来：“别在我面前耍花样，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比你那个傻乎乎的姐姐聪明多了。”
    沉默，半晌。
    皓云若突然抬起头，目光闪动：“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姐姐死的时候，你哭了不是吗？”沐苍雪扬起唇角：“你的眼神里一点伤心也没有。”
    皓云若一怔，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哭出来，他骗自己说是因为姐姐的死而伤心，后来才知道不是的。
    他哭，是为了自己。
    原来由始至终他都在嫉妒这个真的天真无邪的姐姐，嫉妒她临到最后还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嫉妒她和沐苍雪为了自己的目标能那么放得开，而他自己，却连活着的目的都没有。
    自己一直也没有想通的道理，原来沐苍雪早就看出来了。
    眼泪刷的一下流出：“我承认我嫉妒过姐姐，可我始终是爱她的啊……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残酷的话，你……你不就是讨厌我跟着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来伤害我？”
    沐苍雪松开手，一掌推开他：“我不管你是什么大门派继承人，也不管你是不是孩子，如果你执意要跟着我就要先学会保护自己，遇到危险最好自己解决，别指望我会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