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衣的小声回荡在空旷的洞窟内。
    这里毕竟是百灵山地界，韩素衣和那位山神怎么可能毫无防备，这里阴暗，狭小，过道只堪堪容纳两人，纵然贺清野有一剑破万法之能，也架不住山脉崩裂。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面八方袭来，细听下像是无数只脚飞快敲击在山石上，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贺清野心头一惊，长剑上火光忽闪。
    清湫府主生平三怕：怕黑怕鬼怕虫子，挺好，今日要素齐全。
    无数只巴掌大的黑毛蜘蛛一齐涌来，像是捕食，映着火光，贺清野能清晰地看清它们开合的口器。
    韩素衣借此机会要逃，贺清野飞快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一摸内有乾坤，甩出一条长锁，向她袭去，韩素衣用拂尘一挡，一声脆响，拂尘上淡紫光芒乍现，震开了锁链。
    是魔气，但不算强。
    贺清野要追，蜘蛛已经围猎到他脚下。浓烈的毒气扑面而来，他只好屏息凝神，左手的长锁也蔓延上烈焰，一挥下去，将毒气抽散，长锁撞击在地面上，掀翻一片毒物，火焰也蔓延开来，烈火很快连成一片，焚烧下，这些毒蛛飞快退散开，这东西毕竟还是怕火的。
    烧成焦炭的毒蛛八脚朝天，还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贺清野打了个冷颤，要去追赶韩素衣，没走两步便觉得头晕目眩。
    不应该，那些毒物没伤到他。
    耳畔有热流缓缓流淌，贺清野收起长剑，伸手一摸。
    是血，鲜血顺着耳蜗流淌，下一刻，五脏六腑仿佛搅在一起，痛得他面色唇齿轻颤。
    “把耳朵堵上！”
    江棠，是江棠的声音！
    贺清野寻声望去，江棠一人一剑就冲了过来，一手握住他的腕子，将人拽到身后。
    身形调转的一瞬间，贺清野看清了江棠焦急的神情，他那张脸和记忆深处的人逐渐重合，根本难以分辨，一股酸涩顿时涌上心头。
    “师尊…”贺清野呢喃着。
    江棠一愣，有些心虚，赶忙装作没听见，飞快挪开视线。
    “你们在发什么愣！”
    谢安手执番旗，重重杵在地上，一股强悍的灵力发散开来，向上飞快形成一道透明屏障。
    那漆黑的洞窟中，传来点点密集的红光，振翅声一波强过一波，弹射到石壁上，碎裂，落下灰土碎石。
    蝙蝠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不要命似的不停撞击在屏障上，在上面留下大片血痕，屏障逐渐生了裂痕，谢安神情凝重，道道鬼影从番旗上涌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嚎。
    贺清野被吓得面色惨白，不自觉就拉住了江棠的胳膊。
    “不要怕，它们伤害不了你的。”江棠小声安抚着。
    诸鬼与蝙蝠缠斗起来，互相撕扯，撞击，有的当场魂飞魄散，一些蝙蝠坠落在地上，扑腾几下，身上散发出淡紫色的魔气。
    贺清野一咬牙，跑出屏障，丢出一张符篆，将连成片的蝙蝠烧了大半，剩余零星几十只。江棠提剑去杀了个干净，恶鬼已经所剩不多，谢安轻叹一声，连忙收起番旗。
    脚下一片湿粘，空气中魔气与毒气混合着，此地不宜久留，贺清野走在前面转身进入下一个洞窟，等人都跟上后，一剑斩向石壁，用碎石封住来路，符篆一贴，这才得以休息。
    “这是韩素衣逃走的那个山洞？”江棠问道。
    贺清野指尖一抬，石壁上的烛台燃起火光，照亮四周，他轻轻地应声，然后拿出一块帕子来，去擦拭江棠面颊上的血迹。
    他的指尖温热，触碰到江棠冰凉的面颊，感受便更加强烈，好暖，紧绷的身体松快下来，暖意流淌，江棠都有些恍惚了，一时忘记躲开。
    谢安冷声道，“一个净尘术而已，府主不会？”
    贺清野抬眼望去，毫不顾念方才的搭救之恩，“你没带他出去？”
    “好笑，我几时说过我能出去了？”
    江棠默默拿过手帕，自己擦拭起来，“先不说这个，仙君，吃的吃的，我快饿死了！”
    在江棠殷切的目光下，贺清野从内有乾坤中拿出了两盘水晶糕来，看着他不顾形象地坐在一边，狼吞虎咽的模样，又愧疚又心疼，给人轻拍着背顺气，时不时用冷眼剜向谢安。
    “你就这么饿着他？”
    “我不需要进食，随身携带五谷杂粮做什么？”
    这二人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江棠吃个水晶糕都不安生，生怕他俩一个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不留神就让糕点噎住，干咳起来。
    “慢点，来喝口酒。”
    江棠想起酒葫芦上的青棠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推开，皱着眉咽干净，一把揪过了贺清野的衣领。
    “贺清野！你知不道自己在做什么！且不说复生之术有违天道，单就是她韩素衣所行之法就非正途，那是多少条人命啊！恶贯满盈，罪不容诛，为天地所不容！贺清野你清醒点，你不要和她同流合污你听到没有！”
    贺清野任由他拉扯，身形随着力道来回晃动，他眼前一片雾色朦胧，多久了？有多久没听到过这样的话了，从前犯错，师尊威严，会冷着脸责骂，或许师尊只是端着为人师的架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应当也会如此生动。
    江棠那些话到了贺清野耳朵里已经变了味道。
    “我同你说话呢贺清野你听到没有？！”
    贺清野回神，望着他的眼神炽热，“你在生气？”
    “我当然在生气了！”江棠一把给他推开，“我不管你要复活谁，但逝者已矣，若你执意如此，我相信那人即便活过来，也不会对你感恩戴德...他甚至会对你很失望！”
    最后一句触动了贺清野，他神色颓然，眼神黯淡，自嘲似的笑笑，对江棠的话不可置否，“没错...白骨累累，师尊不会想要的，我没打算跟她同流合污，你放心。”
    猜想是猜想，亲耳听到贺清野说出这番话，江棠惊地后退半步，一时说不出话，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掌心湿润，这小崽子...当真是想江湫亭活过来。
    这，这简直...更不放心了...
    谢安开口，合时宜地搭救了他，“休息够了？”
    “方才多谢。”贺清野偏过头，毕竟刚挨了骂，心情好了许多，对谢安也不似那般冰冷了。
    “啊对...说正事吧，贺仙君你的帕子我洗净再...”
    贺清野一个净尘术丢了过去，“留着吧。”
    再...还你...
    他二人将各自见闻交换，大致拼凑出了原貌，只是江棠依旧不愿意相信此事和段云睿有关。
    贺清野话说的十分不情愿，“段云睿如今是正道第一人，不日又要接手万域法盟，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万域法盟是三百年前为了诛杀听尘仙尊重设的仙盟，当年他一心追查魔族踪迹，并未在意此事，三百年间变成什么模样了也不清楚，听贺清野的意思，像是为了世间公正。盟主由各个门派轮流担任。
    这些年江棠也有反思曾经江湫亭的所作所为，虽说无愧于心，但未免一意孤行，包括贺清野在内，连累了不少人，尤其是师门，师兄师姐不知为他从中斡旋多少。
    “未知全貌，不能盖棺定论、”江棠摇头，“况且还是云中仙这样的人物，还是要调查清楚的，总不能冤枉人。”
    “可我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不相信段云睿会做出这样的事。”贺清野道。
    “我只是希望如此，再者说他有什么理由呢？他已经是正道第一人了，只要勤加修炼，渡劫飞升指日可待也说不准。”
    当年师尊不也是被...贺清野闭口不言，不愿再就此事多说什么，径自起身往更深处去，
    江棠赶紧跟上，贺清野这小崽子怎么还阴晴不定的。
    洞窟中昏暗又压抑，有贺清野的火也不见好，没有人带路一定会迷失方向原地打转，江棠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石壁上留下记号，这才少走一些弯路。
    “谢安，你的百鬼不能探个路吗？”江棠小声问着，果不其然挨了谢安一个冷眼，
    越往深处走，脚下越湿粘，起初江棠觉得这只是生出的苔藓，可不多久，他步行就变得格有些困难，仿佛有一股力扯着脚踝，这样的把戏在修士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怕是等到要提防时，为时已晚。
    “这是...蛛丝？”
    贺清野发现自己脚下也有，细微到难以察觉，他掌心火光攒动，没等江棠叫停，脚下就变成了一片火海，逐渐蔓延到石壁上。
    蛛丝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
    火是伤不到贺清野的，就是苦了江棠，连连后退手足无措的，谢安那边一挥衣袖，阴风将周遭的火灭了大半，等他回头向江棠去时已经晚了一步。
    贺清野直接i一把将人横抱起，搂在怀里。
    江棠呆若木鸡。
    “发什么呆？”
    江棠缓缓眨了下眼，“有没有可能...有更好的方式解决，而你不用抱着我？”
    贺清野顿时脸黑，恨不得撒手给他丢在地上，又不忍，好在谢安的阴风吹过来，火焰熄灭，他冷脸将人重新放回地面。
    江棠松了口气，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