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满眼疑惑，“我的秘密，谢公子已然知晓。”
    “你清楚我说的不是这个。”
    江棠沉默了，与死而复生相比，如何死而复生才是最大的秘密，可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自己也不清楚，又如何能够回答谢安的问题。
    再者说，他问这个做什么？
    此事非同小可，修仙者所求不外乎长生，若这个秘密流传出去，不知会惹出多大的麻烦。
    谢安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将篝火熄灭，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江棠管不了那么多，紧紧跟在他身后。
    “谢安…谢公子，还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谢安冷瞥他一眼，哼笑一声。
    以谢安的高傲，他应当不会说出去。
    “这是要去哪儿？”
    谢安不答。
    真是多余问…这显然是进山的路，山路陡峭崎岖，行得艰难，谢安刻意放缓了步子有意等他，江棠随手捡了跟粗壮的树枝，借力好走得快些。
    凡人之躯，真的很艰难。
    “忘记同你说了，你那为数不多的灵力在你昏迷时已经被这里的结界吸收干净了。”
    江棠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多…多谢…”江棠苦着脸道谢，能怎样呢，有命在已经很好了，起码还活着。
    “谢我做什么，贺清野在你体内留下了一道禁制，这才保住你的性命，”
    江棠不知说什么的好，一提到贺清野那个不省心的小畜生，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怕不是生心魔了吧，怎么如此执拗不听劝，听到复生之术连善恶都不分了，几百年还是这个德行，毫无长进，还是挨骂挨得少。
    越往深处走越是寒凉，参天古树枝繁叶茂，遮蔽头顶的光芒，只有零星光点透过树叶间隙照耀下来，这种地方是少有人敢来的…
    哦对，这个镇子上也没几个活人。
    江棠咳了几声，头脑昏沉，跟要魂魄出窍似的，春去秋来，这里年年掉落的叶子都会积聚在脚下，山里的风也不会将它们带远，久而久之，这些叶子腐败，生成瘴气，眼下他毫无灵力抵御这些，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了。
    “谢安…到底要去哪里？”
    “翻过这座山就是百灵山的主脉了，一切的根源应当都在那里，你还撑得住吗？”
    江棠面色灰败，摇了摇头，颓然坐在地上，“我倒觉得你不太像个鬼差了。”
    谢安垂头看他。
    “人死后为鬼，即使入幽冥鬼域做了鬼差，那也是鬼，韩素衣要用精挑细选的鬼魂来祭山神，我思来想去，他们都比如你的份量重，你这个宝贝走到了这里，那所谓的山神居然也不露面，所以我想，包括韩素衣在内，皆如此忌惮你，你的身份绝不一般。”
    江棠又咳了几声，背靠古树的身形也摇摇欲坠，他晃晃脑袋，努力维持着清醒，他坚持不了多久了，而且看谢安的模样，他好像也不打算帮忙。
    “不愧是听尘仙尊。”谢安夸赞他道，唇角泛起笑意，“你若死在这里，我倒是可以引荐你做个鬼差。”
    周围越来越冷了，江棠意识模糊，费力抬眼去看谢安，是一张漂亮的脸，和一双无悲无喜的眸，他衣袍一展，半蹲在江棠身边，静静注视着他，静静等待着生命流逝，高傲又冷漠，那眼神像是在看蝼蚁。
    “听尘仙尊，是人是鬼，你分的清吗？”谢安一双微凉的手捏起他的下颌，轻轻摇晃两下，“我一个活物站在你的面前，你却说我是鬼，江棠，你分明见过鬼的。”
    江棠原本就要暗淡下去的眼眸忽然有了光芒，起风了，大风吹散密林久久不散的瘴气，他立刻打坐吐纳起来。
    “好大的胆子！”谢安低呵一声，手中番旗赫然出现在手中，四下的风顷刻之间变了模样，从呼啸山林的狂风，变作掺杂叫恶鬼哭嚎的阴风。
    有无数厉鬼聚集在谢安身边，万鬼倾巢而出，向四面八方去，原本难见天光的密林这下真成了不见天日的所在，那些厉鬼从江棠身边飞掠，伴随惨烈的哭喊，惊的人脊背发凉。
    江棠呕叫一口污血出来，面色才变得好看了些，他去看谢安，那人就站在距他不过一丈之外的地方，手中素白的番旗翻飞，脚下鬼影盘桓。
    “你命真大，有东西想保你性命。”
    “那是什么东西？你在抓他？”
    谢安摇头。
    “对了，韩素衣的夫郎死了，他叫…记不清了，这个人可有转世投胎？”
    谢安皱眉，口吻有些不耐烦，“我怎会知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想和谢安好好说一句话，讨论一件事真难，江棠深吸一口气，致虚极，守静笃，默念三遍才让心绪安定下来，“方才你问我是人是鬼我能否分清，我想明白了。”
    看着他瞥来的眼，江棠继续往下说，“百妖镇之中，除你我之外只有贺清野和韩素衣是活人，贺清野先后遇见了七位相识的修士，其中五人变成了毫无灵力的行尸，人死，魂魄困在躯壳中的叫做行尸，可他们是怎么死的呢？我猜是喝下了这里的水，吃了这里的食物，而那对街口的夫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未变作行尸，或者说他们摆脱了躯壳，变成了鬼，并且保留了自己最珍贵的记忆，所以他们很快乐…这里的鬼，都很快乐。”
    “如何摆脱躯壳…”谢安小声呢喃着，正视江棠，“答案在前面，还有力气吗？”
    江棠拍拍屁股起身，那根树枝早就被风吹的没影了。
    谢安手中番旗一晃，无数鬼影从四面八方被拉拽回来，它们被收入番旗，周遭重新恢复寂静。
    “啧，又没抓住。”
    二人重新一前一后地走着，江棠又累又饿，脚下虚软，而谢安能做的只有放缓步调，此时此刻，他又念起贺清野的好来，绿豆糕…水晶糕…也不知这山里的有没有野果，能不能吃…
    不知不觉间，周遭树木愈发稀疏，头顶已经露出了一片天空，可那天色有些阴森，乌云密布，十分压抑，偶尔吹来一阵风，夹杂了腐朽的味道，令人作呕。
    再往前走，满地枯枝，绿叶凋谢，参天古树都变得光秃秃的，四下是一副衰败景象。谢安突然停下脚步，江棠险些撞在他背上。
    “到了？”
    尸山。
    眼前是一座尸体堆积成的山，黄土，白骨，有腐烂了半边尸体，它们互相挤压着，扭曲变形，裸露在外的骨头被风沙侵蚀碎裂，脆弱的指骨散落在最外一圈，一阵风吹过，刮起了几缕头发，江棠吓得往谢安身后躲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谢安扬眉，饶有兴致地看他这副模样，“怎么怕成这样，你没杀过人吗？”
    江棠面色惨白，声音颤抖，“斩妖除魔…我杀人做什么…”
    “灵宝仙器，哪一样不值得一人屠一城？修仙本就弱肉强食。”
    “私以为那般绝非正道…修仙先修心，若连人都做不好，与畜牲何异？”
    谢安轻笑出声，“怪不得三百年前的听尘仙尊被整个修仙界追杀呢，好天真，好可爱。”
    江棠有些不服气地瞪了一眼，然后躲在树后，缓了好久才恢复精神，
    “不是好奇如何脱离躯壳的吗？在此等候。”
    谢安说完，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也没说要等多久，江棠不敢走远，四下搜罗了枯枝，火折子一吹，生火取暖。
    这里阴气重，怨气大，风也寒，篝火点了好几次都没着起来，凑巧多燃片刻，明晃晃的火焰也会变成幽蓝色，江棠干脆踢开枯枝，头一歪，靠在树根瑟缩起身体。
    两天一夜没吃东西的江棠想，这样下去他怕会是第一个在这里饿死的人。
    “你若是冷，可以靠近些。”
    江棠睁开眼睛，一时以为谢安被夺舍了，这话不像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谢安说完这话也有些窘迫，干脆不再言语，江棠犹豫片刻，还是凑过去，跟他靠在一起，一丝丝暖意透过衣衫传递过来，缓和了身体的寒凉。
    “谢安，这里的怨气是不是要打破结界之后才有可能被渡送走？”
    “你想送他们一程？”
    “我没有从前的灵力，只能尽力而为吧。”
    谢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再说话。
    这里的天色很难分清白天黑夜，江棠很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素白色的披风，他活动下脖颈起身，发现谢安就站在不远处，望向尸山高处的悬崖。
    江棠抱着披风走过去，闭目去听，风中夹杂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曲子，距离很远，应当就是悬崖上传来的，他也跟着望过去，不久后，悬崖上有烟雾升腾，像是着了明火！一道身影缓缓靠近悬崖边缘。
    “有人！他想做什…”
    话音未落，悬崖上的人影一跃而下，一声巨响，尸山最顶端的一小圈凹陷下去，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个接一个往下跳。
    谢安按住他的肩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他不要上前，“这些人本也救不活了，冷静些。”
    这些人江棠见过，有很多都是杨家邀请的当地名流，五散仙也在其中。
    “他们就是…这么摆脱束缚的吗？！”
    “下坠，撞击，是最快最有用的法子。”谢安道。
    谢安话音一落便有了动静，魂魄离开躯壳，走下尸山，风中的曲子还没有消散，它们像是被曲调引导，排列成队，缓缓往外走，他原本全神贯注地看，却被头顶两道明光拉走视线，可惜也没看清。
    “什么东西飞过去了？”江棠问道。
    “没看清，不过是往更深处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