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真松快道：“我不畏死，死即是重生，来世不知如何，等来世再筹谋。今世却最不齿嫁予宦官，丢人现眼不说，负了太子重恩，生未能守节，死不得随葬。辱没了我太原郭氏数百年名族声誉，冯氏那个贱人欺人太甚，是我的大罪，无颜见太子与郭氏祖先。勉儿高义，助我了却羞耻，断除孽缘，今生恐怕是还不了了，来世再报答吧。”
    崔勉笑着道：“崔、郭虽两姓，却是一体，辱姑姑即是辱我，亦是辱天下所有名族。我与姑姑自小宫中相互扶持照应，有好吃的姑姑总是想着我，有事也总是姑姑护着我。当年入幸太子殿下，第一个求殿下的不是赦免幼小的郭祚，而是调我去身边做近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终于逮着今日良机，长史不敢入宫报信，王琚被灌老酒，他年过八旬，留宿也不会在太和殿，只能是金华宫前下处。阴家已经说好，不给他醒酒汤。卯正三刻上朝，明日朝堂议大国策三长制，需费些口舌，我们两个时辰后再去敲登闻鼓。我来时特意从云龙门出宫，看过大鼓，已然就绪。”
    郭真说道：“博陵崔氏也算大族，不出声则已，出声则一鸣惊天下，出言即罢了有爵汉官的皇信堂别岁宴，再请复晋制，重置了晋武帝的登闻鼓，感谢苍天先祖庇护，送来了断绝两百年的契机，我能一鼓作气直达天子听，绝决了这腌臜阉狗。”
    崔勉又加一个枕头扶着郭淑人歪着，拿过被子盖上，娓娓道来：“天意这次在我们这边，太和殿为她父亲在长安建庙，郑羲主动请缨前往拜庙，再破石造碑立于庙前，讨了太和殿欢心，失了官家的意。”
    “平城书法首推崔卢两家，卢氏草、行长于匾额，高祖崔悦承索靖神韵，古法中存隶意，最宜碑板，可叹崔氏族灭书亦灭。如今倒是东崔书法承继北宗精髓，行事却又别具一格，不用丹书上石，直接石面雕凿，曰碑体。”
    “冯氏兄妹彰显自家北燕皇室后裔血脉，抬高长乐冯氏门楣，无非是想跻身一流名族，联姻胡汉名门，急求不得，缓图基业。太师求书名门不力，太和殿才退而求其次亲自召博陵崔氏求字。在出仕与守乡之间，东崔分歧已久，相争相望百年，首鼠两端失了平成宫里一席之地。如今二房崔辩、崔挺立志重振博陵崔氏，以期超越我们清河崔氏，太和殿相求自是卖力巴结讨好。”
    “官家面前也支应妥帖，腊八节宫门施粥，万众瞩目献给陛下一方美玉。自曰回程路过掖县，遇一九十老翁欲往州治献宝，说是少年时充任林邑吏卒所得，藏在海岛一甲子，今欣逢清明之治，愿意奉献官府。崔挺即时租船随他去取，这块宝石四寸见方，果然光彩照人。官家最喜民心所归，龙颜大悦，举秀才出身的崔挺由中书博士一跃而擢升至中书侍郎。趁胜追击，崔挺再进言罢汉官除夕夜入宫别岁，又请恢复登闻鼓，许民伸冤。”
    “西郊祭天凝聚代人精气神韵和功名利禄，历来为天子亲祭，自陛下登基，由太上皇帝摄政，冯氏鼓噪汉官以礼搁置。汉官则趁势拟将西郊祭天复为南郊祭天，北效祭地，致使代人又拢向冯氏兄妹，如此相峙十五年，西郊祭天大礼中断十五年。”
    “代人们才纷纷看清冯氏真正意图，渐渐望向西昭阳殿。恰逢汉官们上书，言天下年号皆六年一变，今太和年号已然九年，宜改之。太和殿甚为不悦，官家借机罢了汉官的别岁宴，一张一驰君王之道。立设登闻鼓于云龙门右阙内操场城东街永安后殿外，拜崔挺为登闻令。自太和十年始，郡、县衙门立柱刻诏，宣告谕民。”
    “明日姑姑去敲头槌，只要有位名族与你休戚与共，朝中士族寒门都会站在姑姑这边，纵如高充那般奸滑亦不会挺宦官。声势起来后太和殿不会为王琚出头，陛下必能先声夺势如你所愿，胜券在姑姑手中。元魏青史也会留下姑姑的英勇作为，郭祚已转四品中书侍郎，联姻太原王氏，郭氏东山再起，来日若能出任州大中正，门地二品上流品上升，祖先不会怪罪你。”
    说话间，已经到了郭祚的家门口，郭祚的妻王氏正在指挥着部曲擦拭门匾，换上崭新的灯笼。崔勉惊问：“这“太原晋阳郭氏”六个行书大字，如此苍劲有力，岁月留痕，莫非真的是曾祖父崔宏大人当年立府时所书的那块？”
    王氏道：“崔姐姐好眼力，正是白马公亲笔，这块门匾当年没家时，我祖父亲自摘回太原收藏，作为我的嫁妆带回郭家，今日姑姑回家，家门重振有望，故换上。”
    闻言郭夫人悲恸不能自抑，一口鲜血吐出，昏倒在地上。
    郭祚抱起姑姑，看着门匾上的字，步入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