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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笺淡墨香雪词
    一片烟雨中,一个韶龄少女嫣然一笑。
    一阙《如梦令》:
    燕子未随春去,飞入绣帘深处,软语多时,莫是要和依住?延停,延停,含笑回他:不许!
    彼时绣帘垂地。帘内隐隐有一个佳人捧书的剪影。她含笑问燕子:莫是要和依住?而春深似海,燕子不语。
    渐渐她兴来每独往,诗成,她空自知。而且她还隐隐为将来担忧,担忧她将来的夫婿也难说知诗达礼,难道自己也要和朱淑真一样,一代红妆零落如飘花。她眉间心上,笼上了轻愁:
    苏幕遮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处。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一个绝代佳人纤手扶着栏杆,抬眼望残花落如雨。一片残红无著处,惹起伤春愁思。
    斜廊。深房。闲窗。剪金釭。昏黄。微风暗吹罗衣裳。木樨天气花香。莲漏凉。二十五声长。薄酒醒可怜晚妆。
    昔年听雨,秋为愁乡。昔年对月,箫谱新腔旧腔。怨雨声兮牀牀。敢月华兮茫茫。今年十度霜。挑灯重思量。小令断人肠。素笺淡墨三两行。--香雪南北词
    花落花开,花开花落,韶光流逝再难回,少女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可她不是寻常女子,她独弹古调,难寻知音,因为“两才相遇古来难”。
    纵使吴藻家中豪富,芬馥满路,吴家大门的门槛几乎都被派来求婚的媒婆踏烂了,但是吴藻心中意中自是有一个知己,他与她绿鬓视草**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
    于是心伤魂断,却只叹奈何。
    旧时闺中佳丽,只是秋闺中寂寥人一个,只可以是秋窗下嗟叹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寂寥人。所以她寂寥平生,芳时渐渐消歇。于是吴老爷子就先着起急来了,本来吴老爷子常以自己的女儿能写一手好诗而自矜,别人也对吴家多了一份崇敬,心中觉得吴家并非只是满府铜臭气的俗商,但吴藻才高以后“十有九人堪白眼”,以致于难以寻偶,这可把吴藻的爹妈都急坏了。红颜渐渐有了落花之色,于是她答应出嫁,嫁给了黄家的公子。这黄家也在仁和县,也是丝绸商。
    吴、黄两家迎亲送亲的仪式十分热闹,锣鼓喧天,十里朱红灯笼,上书“之子于归”墨色的大字,淋淋漓漓的除了墨色还有满心的欢喜。但是吴藻的心中却并不只是欢喜,他不是她如意的人。不过来到夫家后,有件事倒是让她喜出望外,因为她夫君早为她准备好了一间大书房,但见碧玉狮子镇纸成群成对、特品紫狼毫密密如林、贡品唐墨满箱满柜、极品端砚摞起半人高,兼有一些书、画、彝、鼎之类的东东。吴藻一看,不禁大喜,心想原来郎君并非俗人,自己居然“睫在眼前人不见”。于是吴藻嫣然一笑,磨墨挥毫,题诗数首,然后急切地等她的老公回来。她老公也是生意上的人,新婚之际,亲友应酬极多,直到晚上才回到家中,已是半醉。吴藻忙不叠地将她写好的诗词拿给她老公看,这个黄少爷连声称赞:“好!好!”但说了这句后,却再找不出别的词来应对了,他虽然满心想称赞吴藻的诗文,只可怜他胸无点墨,欲要形容亦是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说。
    心在天山,身老沧洲。千古的慨叹。诗中的梦,出尘绝世,于是幻灭的一刹,伤心亦是难言。
    吴藻怔怔望着他,半晌,一袭红衫转身,躲进自己的书房,心中气苦难言,不禁滴下泪来。可怜黄少爷痴立当地,还不知道因为什么得罪了自己的新娘子。
    寂寂锁朱门,心下只觉孤独寂寞袭人,便挥毫写道:
    祝英台近
    曲栏低,深院锁,人晚倦梳裹;恨海茫茫,己觉此身堕。那堪多事青灯,黄昏才到,又添上影儿一个。最无那,纵然着意怜卿,卿不解怜我,怎又书窗依依伴行坐?算来驱去应难,避时尚易,索掩却,绣帷推卧。
    纵然着意怜卿,卿不解怜我。倚栏待月,却徒余月影,共人影成双。
    吴藻的夫君道:“我不解诗文,卿何妨多结交些其他的能诗能文的闺秀,以排解心怀。”但是只在闺秀中谈诗论词,也找不出几个知己。因为当时的佳人多数不识字,大家闺秀多半也是粗识文字就不错了,哪里能和吴藻这样才华横溢的女才子吟诗唱和?所以吴藻只在女儿辈里寻知己,秋瑾曾说,“更同调而无人”她亦是。
    潇潇江南雨中,有个叫陈文述(和陈端生有亲戚关系)之人,也学袁枚广收女弟子,吴藻就借机投在陈文述的门下。通过陈文述,她不但和更多卓有文才的女子有了更多的交往,而且吴藻也渐渐混迹于男子的诗文酒会中。吴藻常干脆换上男装,和那些男性文人们一起饮酒赋诗,泛舟放歌,大醉而归。虽然柳如是也曾这样做过,但如是原是青楼女子,吴藻却是大家闺秀,吴藻的举动在当时真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吴藻虽然穿了男人的衣服,一样和男人们一起聚会作诗。但是看着那些男人们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又能自由地寻花问柳、三妻四妾,也恨不得变成男人才好,她在词中说:
    金缕曲
    生在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愁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人间不少莺花海,尽饶他旗亭画壁,双鬟低拜。酒散歌阑仍撒手,万事总归无奈!问昔日劫灰安在?识得天之真道理,使神仙也被虚空碍;尘世事,复何怪!
    吴藻男装穿惯了,她居然穿上男装后和那些男人们一起逛青楼。吴藻穿了男装,自然如面白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时间长了,一个妓女居然对她倾心向慕,对她投怀送抱、频送秋波。吴藻也逢场作戏,和她百般调笑,还写了一首词给这个妓女:
    洞仙歌
    珊珊琐骨,似碧城仙侣,一笑相逢淡忘语。镇拈花倚竹,翠袖生寒,空谷里,想见个依幽绪。兰针低照影,赌酒评诗,便唱江南断肠句。一样扫眉才,偏我清狂,要消受玉人心许。正漠漠烟波五湖春,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
    陈端生的《再生缘》里的孟丽君,换上男装考了状元,但那毕竟只是书中的故事,陈端生本人虽然笔下有这样的人物,她自己却是没有做过。而吴藻却身体力行,穿了男装后,虽然没有考取功名,当女状元,倒去逛青楼。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女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
    吴藻三十二岁那年,她的夫君一场急病,死掉了。她和老公生活了十年,但无儿女。她从此也不玩不闹了,在南湖边上筑了一处房子,守着梅林如海,闲来吟诗。生能尽欢,死亦无憾,《花帘词》收录她三十岁以前的词作;《香南雪北词》收有她三十岁以后的作品。她的后三十年就是这样过的:
    浣溪沙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几秋声!
    欲哭不成还强笑,讳愁无奈学忘情,误人犹是说聪明。
    “万卷古今消终日,一窗昏晓送流年”,如此“山静似太古,日常如小年”亦无甚不可。只是淡墨冷清梦回时,他诗书不通那一点如郭靖的笨,竟也只剩秋声萧萧无人语。
    他的呆,竟也死去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人生不是初见如故,人生有情如冷雨清宵,泪雨霖铃如烟,却不能处处如人意。。
    既不如意,谈何意如?
    她的词“二女英雄,兼而有之”:
    金缕曲
    问苍苍,生人在世,忍偏磨灭?纵古难消豪士气,也只书空咄咄。正自检断肠诗阅。看到伤心翻自笑,笑公然,愁是吾家物。都并入,笔端结。
    英雄儿女原无别。叹千秋,收场一例,泪皆成血。待把柔情轻放下,不唱柳边风月。且整顿,铜琶铁拨。读罢离骚还酌酒,向大江东去处歌残阕。声早遏,碧云裂。
    “待把柔情轻放下,不唱柳边风月。”
    行香子
    长夜迢迢,落叶萧萧,纸窗儿不住风敲。茶温烟冷,炉暗香销,正小庭空,双扉掩,一灯挑。愁也难抛,梦也难招,拥寒衾、睡也无聊。凄凉境况,齐作今宵,有漏声沉,铃声苦,雁声高。
    琼瑶的《还珠格格》里紫薇抚琴唱“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和这首词中的句子就非常相似。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盼过昨宵,又盼今朝,盼来盼去魂也消。梦也渺渺,人也渺渺,天若有情天亦老。
    不过吴闺秀的大体意思是夜如何如何,落叶如何如何,窗如何如何,并做一种无聊无从排遣。
    琼瑶如“七宝楼台,炫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
    琼瑶潇湘迢迢诗,亦如一帘幽梦。
    文如其人,轻薄浮躁,他第一任老公庆筠批评她小说也是如此肤浅。
    谁又能问潇湘为谁而流?
    千秋岁·数声鶗鴂
    宋·张先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张的心有千千结,从芳菲歇开始,结到东窗月,如玦处凝噎。
    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呢?
    冯延巳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怎及小楼吹彻玉笙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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