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隔阂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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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王府坐落在朔阳城正东方,占据了半个东城,东城乃皇亲贵胄聚居之地,这里的每一座府邸都修建的极为气派,处处彰显着权势和地位。
身为兄长,宫长瑾自觉亏欠宫长玥良多,能为他做的却少之又少,为他建造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勉强算一件吧。
定远王的居所位于王府正中,庭院内曲水潺潺,清幽雅致,院子后方是一片竹林,清风掠过时哗哗作响,奏出悦耳篇章。
院子里蝉音阵阵,粉白的樱花纷纷扬扬,随风飘落,铺了满地,竹海荡起层层涟漪,连绵不绝。
院子的正北坐落着一座三层楼宇,结构精巧,造型古朴,阳光洒落在瓦片上,为其镀上了一层金色霞衣,匾额上的“明月楼”三个大字苍劲豪迈,气势磅礴,宛若游龙。
明月楼一层书房内,精致的紫金香炉里燃着檀香,青烟袅袅,朦胧了人影。
竹海、楼宇、樱树、青烟,共同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然而,再美的景致都不及那随意坐在榻上的男子半分姿容。
男子一身青色衣衫,左膝屈起,左手搁在膝上,修长的手指自然弯曲,形成好看的弧度,如墨的长发沿着修直的脊背散落榻上,右手拈着一枚白玉棋子细细摩挲,视线凝在黑白错落的棋盘上,神色专注。
阳光透过窗户,如金色的细沙般倾洒而下,轻轻地落在男子俊雅温和的面容上,细腻地勾勒出他脸上的每一处线条和轮廓,微风轻拂,吹动了男子的发丝,如丝絮般轻盈飞舞,光影交织间,如梦似幻。
男子静静地坐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浑然不觉,专注而宁静。
此刻,此情,此景,此人,定格了空间,消融了时光。
眼前之人仿佛是从时光长河中走出来的谪仙,他的身影在这片空间中格外突兀,却又与周围的一切完美融合,他的存在让庭院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的气息所渲染,每一丝微风似乎都在诉说他的故事,纯粹而美好。
“如何?”
润凉的声音入耳,如四月回暖的春风,如十月结霜的雾气,温和而清冽。
静立在一旁的墨衣男子被这声音惊醒,视线连忙从错综复杂的棋局上挪开,拱手肃声道:“主子,截止今日,安宁公主一共遭遇了九次截杀,皆有去无回,眼下已到了城外十里,傍晚便会入城。”
“哦?九次?都有谁?”男子的语气中虽有好奇,视线却不转分毫,依旧专注于眼前的棋盘。
“商黎皇帝,毓贵妃,表小姐,公主殿下,还有……”话至此处,墨衣男子有些迟疑,似乎遇到了难以理解的事。
“谁?”男子淡淡扫了他一眼,终于产生了一丝兴趣。
墨衣男子心下一悸,不敢迟疑,立即道:“凤羽三皇子!”
“呵,果真有趣,凤羽三皇子与安宁公主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么?怎么就你死我活了?”男子玩味道。
“主子,要不要我们也派人……”墨衣男子说着,将手横在颈间,用力一抹,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宫长玥瞥见他的动作,神色未变,继续把玩手中的棋子,眉目清淡,不染尘埃。
气氛一时沉寂,宫长玥抬手,将手中的棋子落于棋盘之上,顷刻之间,方才还是黑子占据绝对优势的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将被围杀的黑子一一收起,宫长玥这才抬起清潋的凤眸,看向墨衣男子,淡声道,“杀了她还会有下一个,既然人已经千里迢迢的来了,好好招待便是,不必多此一举。”
“是,属下明白了。”墨衣男子抱拳领命。
“下去吧!约束好其他人,不要做多余的事。”宫长玥淡声吩咐,又将一枚黑色棋子落下,与白棋厮杀。
“属下告退!”墨衣男子应声退下。
宫长玥再次捻起一枚白子落于棋盘,黑子已然全面溃败,一局终了,有些无趣。
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粒一粒的捡起分装,宫长玥半眯着凤眸,若有所思。
凤羽安宁公主,你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连亲生兄长都要对你下杀手呢?罢了,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皆与本王无关,既然来了,但愿你可以安分一点,否则……
宫长玥手上微微用力,指尖的棋子顷刻间化作齑粉,簌簌滑落,“否则本王不介意亲手了结你,届时重新讨个乖巧的花瓶,摆在定远王府当摆设。”
“王爷,陛下召见。”门外传来通报声。
宫长玥微微拧眉,淡声道:“备车,进宫。”
“是。”
马车辘辘前行,驶向高深的宫墙,宫长玥撩开车帘,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情绪复杂,时移世易,很多事情都变了,曾经最亲近的人也变的有些陌生。
皇兄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压抑着愧疚,唯一的妹妹对自己畏惧多于亲近,说不难过是假的,八年时间,他守护了一切,与此同时,又好像失去了一切。
世事无常,总是矛盾的令人胆怯。
太极殿是宫长瑾处理政务的地方,殿内,已经即位八年的宫长瑾端坐在盘绕着五爪金龙的御座上,眸光湛湛,深沉如渊。
变化的不仅是自己,皇兄也与八年前完全不同了。
宫长玥一身青色衣袍,立在大殿中央,气质温雅,身姿挺拔,看着高高在上的宫长瑾,心底还是会忍不住感慨,但他的神色却很平静。
该惊讶的早就惊讶过了,三个月时间足够让宫长玥接受亲人们的变化,适应还需要时间,但血脉相连的感情不会因为久别而消失,只需要重新找回。
宫长玥注视着御座上的兄长,宫长瑾同样打量着自己的弟弟。
此时的宫长玥身上没有半点血煞之气,完全不像一个长期征战沙场的将军,反而更像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温文尔雅,身姿隽永,出尘绝世。
想起弟弟班师回朝那日的场景,宫长瑾不禁鼻尖微酸,那时的阿玥浑身杀气,战意凛凛,冷酷而又冷漠,浑然是个没有情绪的杀神,宫长瑾鲜少落泪,那日却当着一众大臣的面泪流满面。
三月过去,阿玥似乎变回了出征之前的那个文秀少年,但宫长瑾知道,早已回不去了。
如今的宫长玥好似一尊善于伪装的雕像,失去了情感共鸣的能力,每次看到他强颜欢笑、努力迎合的样子,宫长瑾的心就跟针扎一样刺疼。
看着眉眼恭顺的弟弟,宫长瑾心头酸涩,张了张口,终是问道:“阿玥,你怨为兄吗?”
这个问题宫长瑾本来不敢问的,可若不解开他们之间的心结,打破这八年分离所产生的隔阂,他恐怕要真的失去这个弟弟了。
“臣弟不敢。”宫长玥垂眸揖礼,语气恭敬而平淡。
作为从小看着弟弟长大的兄长,宫长瑾一眼便看透了宫长玥掩藏在平静之下的倔强和冷淡,放缓语调到:“阿玥,你还记得小时候吗?那时候你什么事都会同我讲,如今长大了,反而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了,而且,皇兄,我已经及冠了,该有自己的秘密了。”宫长玥的语气很温和,可不论是宫长瑾还是他自己,都察觉到了其中的疏离。
八年分别,终究形成了无法逾越的隔阂。
宫长瑾叹了口气,这八年诸多变故,但凡有其他选择,他们兄弟二人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时也命也,终究不一样了。
“是啊,你长大了。”宫长瑾轻喃,嗓音低沉。
看着兄长俊美坚毅的面容,宫长玥轻轻叹息,小时候兄长只是兄长,作为亲兄弟,自然可以无话不谈,而如今,兄长仍是兄长,却也是一国之君,掌握着万千黎民的生杀大权,没有人敢和一国之君交心,即便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念及此,宫长玥只觉悲凉,更多的却是无力和荒诞。
“阿玥,你心有不甘,身为兄长,我岂会看不出来。”宫长瑾道,“若是你当真不愿和亲……”
“皇兄。”宫长玥打断了宫长瑾的未尽之言,眸光清澈而坚定。
“我没有不甘,身为定远王,保家卫国本就是分内之事,和亲是维护和平的一环,同样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擎云是天下人的擎云,不能什么事都让皇兄担着,皇兄已经够累了。”
看着威严端肃的宫长瑾,宫长玥喉头滚动,咽下了涌上喉间的涩意。
皇兄心疼他,他又何尝不心疼皇兄,明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明明正当风华,可皇兄的眼睛却充满疲惫和沧桑。
害怕在皇兄的发间看到白丝,宫长玥逃避似的收回目光,继续道:“况且,事情已成定局,皇兄无需多虑,我并非无知孩童,不会只凭自己的心意行事,皇兄替我不甘,我也理解皇兄的为难,所以,无须歉疚。”
宫长瑾定定看着宫长玥,悬着的心忽然定了下来,无比熨帖,虽然阿玥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但他还是那个体贴懂事的孩子,永远都在为他人考虑,正因如此,宫长瑾才会因为那些隐瞒更加内疚。
对上宫长瑾轻松了许多的眼睛,宫长玥轻轻扬了扬唇,继续道:“擎云是父皇母后的心血,作为儿子,我们理应承担应有的责任,皇兄有皇兄要背负的,我亦有我该承受的,皇兄,我都明白的,也甘愿承受。”
这世间身不由己之人何其多,凭什么到了他这里,就该事事顺心?没有这样的道理。享受了无上的权利,就该承担起权利带来的重担。
宫长玥很早就知道,他不可能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如果父皇母后还在,他或许可以无理取闹,可以撒泼耍赖,以此推卸掉属于他的责任,做个无忧无虑的闲王,悠闲的过完此生。
然而,没有如果。
父皇母后离世的那天,他便失去了无理取闹的资格,铠甲虽重,却远远无法与天下苍生比肩。
宫长玥没有不甘,只是感慨世事无常,天真难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