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潜龙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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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脊背重新靠回坚硬的车壁,钟眠清晰的感觉到了疲惫,不再强撑,松下心弦沉沉睡去。
过了崮元残迹不久,和亲使团便与擎云派来迎亲的队伍迎面相撞,此时距离朔阳城还有十多日路程,之后的一应事务全权由擎云派来迎亲的官员安排,凤羽使团只需管好自己的事便可,双方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因为一路截杀不断,和亲使团耽搁了不少时间,大婚迫在眉睫,迎亲队伍接应到使团后紧赶慢赶,终于在四月的最后一天抵达了朔阳城郊,这个距离已经能够遥遥望见朔阳城高大宏伟的城墙了。
官道虽平坦,却要绕一大圈,为了节省时间,迎亲官员带领和亲使团抄了小道。
树影掩盖下的道路幽暗静谧,只有车马碾压道路的靡靡之音。昏暗的车厢内,红衣少女眉目轻敛,睡得深沉。
风裹挟来淡淡的血腥味,钟眠眼皮轻颤,睫羽翩翩,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不管什么东西,见得多了都会让人失去兴趣和耐心。
厮杀很快止歇,和风送来绵绵细雨,冲刷着溅落满地的血迹,想要将人类留在这世间的污秽带走,却因力度不够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反而弄巧成拙,汇集成鲜红的水流,汩汩流淌,妖异诡谲。
血雨腥风之中,钟眠一反常态的睡了个好觉,夜色渐浓,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不曾停歇,这一夜他们歇在了官道边的驿站里。
翌日一早,雀鸟出巢,或是落在枝头高声鸣叫,或是落入草丛积极觅食,呼朋引伴,成群结队,叽叽喳喳的闹个不停。
钟眠睁开眼睛,视野朦胧了片刻,看清了屋顶发黄的木头,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地。
一夜安眠后,钟眠的力气已经全部恢复了,自从与迎亲队伍汇合后,侍女便再没往她的饭菜里加料,这十几日她过得舒坦了许多。
侍女径直推门进来,面无表情的服侍钟眠更衣洗漱,或许因为即将到达目的地,结局已定,这些侍女的脾气日渐焦躁,下手没轻没重,钟眠的头发经常被扯的生疼。
钟眠懒得和几个将死之人计较,反正说了她们也听不见,看见了她们也只当自己瞎了。
草草用了早膳,戴上帷帽,在迎亲官吏的催促下,钟眠上了马车,队伍重新启程。
马车摇摇晃晃,上了宽敞的官道,速度明显加快,晨风送来泥土的芬芳,带着潮意,空气清冽,沁人肺腑。
撩起厚重的帷帽,钟眠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儿,探出眸子向外望去,入目是湛蓝的天、洁白的云、苍翠的山以及巍峨耸立的城墙。
数里之外矗立着一座恢弘的城池,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之中,若隐若现,气势磅礴。
朔阳城屹立于紫云山之巅,当初建造之时,宫浩天动用了十万工匠,将整座紫云山的顶部削平作了城基,其规模之庞大,气势之雄伟,当属天下第一。
庞大的城池自山巅拔地而起,居高临下,威势浩荡,宛如仙台宫阙,与绵延数千里的苍云山脉遥遥相望。
看着这座恢弘的城池,钟眠的眸光复杂片刻,最终惟余赞叹。
这便是她的终点吗?果然是个很不错的地方,紫气环绕,正气浩然,犹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不愧是天下之主的潜龙之地。
昆吾大陆混乱百年,终将一统,这是灵墟预言推演出来的未来,灵墟预言从未出过错,除非昆吾大陆毁灭。
未来这天下将会姓宫。
有人在城外仰望巍峨城墙,眺望未来,有人在城内俯首下拜,回首过往。
擎云皇宫,太极殿,宽敞冷硬的后殿内宫长瑾负手而立,目不转睛的盯着墙上的画,沉默无言。
良久,一声长叹回响在寂静的宫殿里,悠长寂寥。
“父皇,母后,儿子不孝。”宫长瑾垂首弯腰,对着画上的一对璧人深深行了一个大礼,久久不起。
呼吸声在空荡的殿内回荡,沉重绵长,一如宫长瑾此刻的心绪。
这一礼行了许久,直至手臂酸胀、脊背僵硬,宫长瑾才直起身,歉疚的看着画中父母温和的眉眼,言语间尽是自责。
“父皇,母后,儿子对不起阿玥,阿玥为擎云付出一切,儿子却还要算计他的婚事,是儿子无能,护不住弟弟,反倒是他一直在保护我这个兄长,儿子愧对阿玥。”话至此处,宫长瑾心绪翻涌,抬手迅速抹了抹眼角。
“儿子没用,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哭。”宫长瑾无奈一笑,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楚。
望着画中男子高大的身影,宫长瑾眸底闪过迟疑,“父皇,实不相瞒,这些年我几乎时时刻刻活在愧疚之中,隐瞒,欺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都变得不像自己了,父皇,当年的决定真的对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那些陈年秘密如同巨石一样压在宫长瑾心里,无人诉说,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消化。
“父皇,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毫无保留的把一切真相告诉阿玥,放他去追逐他想要的生活,他要怨就怨吧,这是我们欠阿玥的。”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父皇,阿玥不能一辈子活在我们编织的谎言之中,更不能一生背负莫须有的仇恨,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若非时机不对,我早就……”
宫长瑾止住话语,冷峻的眉眼被哀伤淹没,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若非时机不对,他早就把当年的真相告诉阿玥了,没人比他更清楚阿玥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宫长玥身上的伤疤,有一道算一道,全都是为了擎云。
为了辅佐他这个满口谎言的兄长,为了保护天真单纯的妹妹,为了岌岌可危的江山,八年时光,宫长玥驰骋沙场,浴血奋战,没有一时一刻是为了他自己。
说的冠冕堂皇些,宫长玥的一身伤痕是为了守护父皇母后打下的江山,守住宫氏一族的尊严,可若真的追根究底,其实是为了他父皇和宫长瑾的野心。
母后为了父皇的野心追随他而去,血溅三尺,如今阿玥也要为了他和父皇的野心赔上半生,甚至一生。
愧疚如潮水般席卷宫长瑾全身,无数次夜里惊醒,宫长瑾都会扪心自问,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说什么等尘埃落定后便告诉宫长玥真相,其实宫长瑾心里清楚,这天下只是暂时安稳,战争只是短暂停歇,终有一日会再度燃起。
宫长瑾想要的从来不是擎云这一方天地的繁华,他要实现父皇的宏愿,一统天下,建立一个比大靖更加繁荣昌盛的大一统王朝,这是他对父皇的承诺,也是他继承自父皇的野心,或者说传承自骨血里的野心。
既已为君,便要做那至高无上的、唯一的君。
所谓十年和平不过是一纸毫无分量的契约,上位者向来脸皮厚,说撕便撕了,距离他和父皇向往的天下一统何其遥远,或许赔上阿玥的一生都无法实现。
人死如灯灭,届时还何谈真相,阿玥当真有重获自由的那一日吗?
时至今日,宫长瑾心知肚明,不管是他还是阿玥,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坚定信念,勇往直前,一旦回头,宫氏一族便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思及此,宫长瑾眼底的愧疚和哀伤被坚毅取代。
看着画像中的女子,宫长瑾低声道:“母后,对不起,欠阿玥的我只能下辈子再还了,母后当初骂的一点没错,皇权是吃人的野兽,我与父皇早已不配为父为兄,可是母后,事到如今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你会谅解儿子的,对吗?”
宫长瑾承认自己的卑劣,想起前几日与弟弟相见的场景,苦笑出声,他终究屈服于自己的野心了。
“母后,待儿子魂归地府之时再向您谢罪吧,如今三国停战,阿玥回朝,我会尽自己所能护着他,让他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儿子保证。”
话音落下,宫长瑾似乎看到画中女子对他温柔一笑,一如当年。
世人只知擎云霄帝陛下运筹帷幄,智计无双,却不知其内心的煎熬,这种煎熬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替他分担,因为这是不能言说的秘密,卑劣而龌龊。
宫长瑾负手站在高高的御座前,眸光透过大开的殿门望向苍穹,睥睨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