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招待姘国皇储的晚宴时辰已到了，这……”太监总管欲言又止，催促得不敢太露。
    睨向跟随父皇多年的老太监，看他急得满头大汗又不敢言的样子，我慢条斯理地伸直手臂，任由小草等奴婢上下分工明确匆而不乱的服侍装扮。
    “急什么，今儿个人家皇储是最受人瞩目的耀眼星辰，我是个什么重要角色了。”傻瓜，果真是太子不急急死太监。
    “别给我打扮得太隆重了。别抢了人家远道而来的风采~”我不忘回头，戏谑说。丫鬟们都被我的话逗得略略掩口而笑。
    “是！”
    太监总管的面上却苦不堪言。丝毫没有受我殿春风如沐的气氛感染，脸色霜色得凝重。
    姘国这颗闪耀新星，对一个已至衰而封闭的国家来说，是威胁，是灾难。尤其是现在这么敏感的时刻，新宰相大人就职刚重燃起子民的信心希望，不知他们是怀的什么心，周边的国家观望着这个有趣的局面也都是一个个等着黄雀在后似的雀雀欲试。
    一时之间，今儿个，在各国往来的无数平凡大事件中倒也显得别具特色，意味深长似的，引诸国侧目……本太子呢，可能没有百姓对此事的喜忧参半，也毫无朝廷上下对此的紧张亢奋，反有些兴致阑珊。姘国的皇储也不过如此嘛，宫娥们何必期待成这样的，眼犯桃花，恨不得马上前去姘国哪怕为奴为仆阿……
    晚宴被安排在了专待贵客最高规格的乾荣殿中。
    “殷王有礼。”
    一排远道而来的文武官站于身后，规规矩矩簇拥着一位头戴玉冠而显得越发威武的及冠之少年。其相貌堂堂一身剪裁适宜、华贵沉素的束腰宽袖长袍，说不出的潇洒贵戚，让他天生就能在一干人等脱颖而出。他双手稍附，合而上，身后的人恭恭敬敬地低着头颅，却与其主子上浮现的面容一样，轻松间带着似有若无的怠慢。
    父皇早就随大臣们一同站起迎接，接到这厢待遇，似乎还不及早间在大殿的初遇那般，父皇脸上的笑意丝毫未顿，客客气气地点首。
    “沈殿下客气了，无须多礼。今晚是特地为你洗尘，入座吧！”
    ……
    入座之后，清幽雅静的丝竹之声便由远及近，席间殷王与远道而来的贵宾你一言我一语，好个相谈胜欢……看着这群恰似戏台子里的人所刻意推挤的假模假意，坐在父皇左手边第一个席位的我淡淡地敛眼，一门心思地盯着宫娥正往我杯中斟茶的粗手，渐渐不再掩饰自己的无趣晃神。可惜，耳里还是能听到他们一字不差的谈话。
    “早有耳闻沈殿下相貌俊勇、一表人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阿。”
    “哪里，殷王谬赞了，瑞轲有的不过是年轻气盛罢了。”
    “哦……”
    不知是哪个宫精挑细选来的宫娥，竟然受不住我长时间的睨视，斟茶的手微颤着水渍差点漫过才不稳地慢慢施礼退了下去，额头的冷汗令人可笑。要是换了我宫里早习以为常了，哪里像她这般大惊小怪呀。
    我饶有兴味地用指圈着满满的玉杯，稍抬起头侧睨着上座，被左右美人拥着不远不近看不清面色的黑玄袍。年轻气盛？那倒是我的父皇已没有的了。呵呵……正不禁勾起嘴角，却不经意触到另一道视线，那视线温凉直视的令人不敢怠慢，我努力控制住眼光欲想回顾的小动作，慢慢才制止了自己的念头，暗生起一股闷气，脸色也多了份刻意的沉峻。
    而这份许不应在少年桃花般的玉容中出现的神情，惹得了正对面席位投来的关注眼光。感觉有人睨了自己一眼，一霎那间我感觉由头至下全被窥看。
    不爽地抬起脸，正对他还挂在我身上没有移开的鹰眼，英气十足地朝我迈开一个弧度：
    “其实以瑞轲看，殷太子也极为不错，诸国间早有盛誉，芙蓉面相天生贵气，难怪殷王专爱独子，怕搜尽天下美人也再生不出这样的天姿国色了。”
    他的肤色偏黝黑，笑起来笑容在白齿间显得愈加灿烂。不类我的白皙，不类父皇或宰相的净白蜜色。或许是他从小就跟着他的父皇生死沙场，穿越过几次火线，才能在那么年轻的年纪里呈现如此自信与稳重并存的光芒。但他的视线里参杂了很多色彩，并不同于一般庸人的正直，却也足以对得起皇储的称号了。父皇与宰相都亲口跟我说过，做王的人都没有哪一个算得上正直的——换句话说，正直的人做不了王，经历很多的人，也不会再继续正直。好比一心知读圣贤书的程夫子，那就是呛得慌的傻气，有时连父皇都受不了他。
    众人听了，右一半颔首称诺，左一半我们这厢的人暗自皱眉。我撤回环顾四周飘荡着的视线，见父皇没有反应，似故意要把这话头推准到事不关己的我。几番对视无果下只得坐正、直面对席的年轻男子，果真是年轻气盛阿，谈吐之间三两句下来便粗俗不妥了些。
    那我还真得不令其失望的笑出个天姿国色来了。开什么玩笑……我个还不及弱冠的男子，还能笑得多么芙蓉面了？
    哪想轻易的一个勾笑间，周围一片的视线已闪过无数惊艳之色，我无奈只好稍作收敛，与宰相大人相处对比久了，倒忘了自己还有几分惹人眼球的姿色的。真不知喜还是悲……
    我灵感乍现，稍动邪念，颇为眉开眼笑：“哪里，皇储缪赞了。我的这副尊容不仅多亏了母后的美貌，还是多亏了我们殷国宰相大人的吉言呢。承蒙他吉言，我才幸得父皇专宠呢。”
    我笑得谦虚，口吻仍旧有些小孩子没有淡去绕舌的儿化音，不消说是极为孩子气的，话罢我仍是惹不住地朝旁侧轻瞥了一夹杂幸灾乐祸与挑衅的目光。除了容妃……晦暗的心情又突由心底浮起，我乖乖地不再声响。
    坐看众官员贵客因我有意的指引，纷纷掩不住早已涌出胸口的好奇与狼子野心，如利箭四射，投向我的席侧。
    药笙清还是那个药笙清，气定神闲。一身流苏墨蓝服，并无特别的图案，穿在他修长高大的身形上却尤其的素雅舒展，领口宽袖唯有雅气十足的银丝线贯穿成细纹，配合着那头随意拨弄的银发柔顺地映衬他凝神微笑线条俊丽的脸颊两旁，显其逼人高贵又温润的独特韵味。
    父皇的面色淡笑着找不出一丝灰暗特别，只有我看得出他的脸色早在见到皇储施礼后便掩着微沉。
    皇储那英俊小生的面上竟也寻不到缺陷，拼凑整齐得宛如一种象征性的形式。他毫不掩饰的借此机会打量在他侧对面的更加清俊绝伦的男子。
    药笙清照耀得整个大典都仿佛晕着鱼鳞般的银光，闪烁使人不得不敬而远之的肃穆，纯淡地绽开于明亮的烛火之中。
    我呢，继续埋头打量着玉杯，目不斜视。容妃阿容妃，此刻没有人陪……我一圈一圈地刮着玉杯下的龙纹沿身，心一会儿紧一会儿松，有些懊悔没料到父皇的这步怪棋，是太疏忽了还是怎么的，居然没带容妃来参一脚这等盛事而只叫了两个名不经传的小美人，真叫现在的我难耐。
    席上的人儿们又谈开了，热烈非凡。纷纷围绕着宰相与父皇或皇储或姘国。
    我却再无心境。
    大殿最高席上的人一扬手，殿外两旁灌入两列彩衣美女，身披金丝羽裳，头戴珠环，如蝉丝般透明的广袖沿至地，个个花容月色，此时丝竹之声并入，悠悠摆动间，风姿几何……
    席上的人大都是成年男子，一时间全被仙女下凡的舞女们迷住了眼色，哪怕身后的同为女子的宫娥们恐怕也已是看直了眼……整个大殿都为之神迷而屏息凝神的时候，我无动于衷地暗自苦恼着这进退两难的局面。宫里的稀奇花样确比一般之物夺得了一时的眼光，于我眼中却也不过是沙是风，吹过就散。
    我却不知，其实这大堂内凡是最尊贵的那些人，同样也早习惯了的，不过比我会掩饰做戏得多。
    “一路从姘国驶来，殷的景致人物，美不胜收，实在令瑞叹服。”
    “哈哈~殿下客气了。殷的景物在诸国只算得上一般，倒被殿下美化了，所谓人心美，眼中看到的事物也就会跟着美，看样殿下确为这厢……不过殷墟许多也确实是独一无二的。”
    “是呀，就好比殷宫，好比殷国人，”雍贵十足的握起酒杯，浅尝即口停顿道，邪邪朦胧的眼光却悠悠由蛇腰水蛇般的舞姬身上游移到我的方向，稍顿了下，好像醉了一般。
    “皆独一无二……”及冠男子俊朗的脸上眼孔蓦地又恢复清澈，就仿佛刚才微眯的视线是幻觉般。他轻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样可不行，这么惹人的舞这么动耳的曲这么美的人儿会让我乐不思蜀的~”
    我杯一歪，奋力立起。
    欢笑声嘎然而止。
    清立起，来到我跟前。
    “殿下，是要亲自向皇储送礼了吗？”他向我微俯身等待，一副从没有过的恭敬派头。无形之中却有威胁之息迫来。
    青筋尽现在拳头，我全身战栗，丝竹之声越过宛如阴风在抽打着我，药笙清犀利的眼神伴着一贯胸有成竹的雅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却只能克制住瞪视其恨不得把他吃了的面部**。对面的皇储惊讶过后饶有兴趣地随着百官看着这一幕。
    小草，不见了……晚宴隆重，小丫头是没资格进入伺候的，我只当给她放假，现在看起来，却不仅是如此了，尤其是竟连药笙清也出动了……
    早算计好了的？我把视线转向上方宝座的玄衣男子，他也着急了正倾身看着我，成年男子的深瞳与前方眼冒机谋的男子一样，沉幽的注视令我从头凉到了脚底。果然阿，为了容妃，骗我一次和骗我两次又有何区别呢。
    父皇，我好冷……
    别睡，玉儿，别睡！父皇不允许你睡听到没有！
    呵，父皇好坏……
    该死！玉儿！玉儿，这一次就听父皇一次，别睡，啊，别睡！
    这一次就听父皇一次！
    啪——
    我要容妃的女儿，一辈子，她们两人不再相见！
    好！
    这一次就听父皇一次！
    啪——
    一声清脆，没有任何准备的人如杨柳折断，一下子扑倒在地上，脸面一半迅速肿过的红，一半错愕的紫，来不及做出反应地怔怔地望着上方的我。原本一脸的笑盈盈被我扬起的掌打得粉碎。
    不該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為何我的幸福總是如此短暫！
    周遭刺眼的——就仿若一切、一片昏暗。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