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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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我不是同性恋,只是刚好爱上一个女人;
我也不是刚好爱上一个女人,只是爱上的那个人刚好是个女人;
我也不是爱上的那个人刚好是个女人,只是我刚好爱上你。
拥挤的人群,无论你站在这城市里的哪个地方,都熠熠生辉,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不期而遇。
“女人,得个空闲的时间,我们去旅游吧,什么加勒比海,夏威夷……嗯,拉斯维加斯怎么样!”黎天爱看着旅游卫视的节目忽然很认真地对着我说。
“可我怕坐飞机啊!”
“没关系啊,害怕的时候就这样靠在我肩上,闭上眼睛,到了,我就叫醒你,什么都不会发生!”她越发正经起来,完全看不出我是在和她开玩笑。
其实我并不是害怕坐飞机,我只是不喜欢旅行!因为看到美的东西总想占有,但当我不能得到时又免不了失落。可我喜欢坐火车,坐火车在理想环境下是浪漫的,它翻山越岭,途中大地的每一寸肌肤都被你一览无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品味你逝去的回忆并畅想美好的未来,我们也会发现生活充满了激情和动力。
为了这样的一场视觉和心灵盛宴一般的旅行,我特别买了一条长长的波希米亚裙子,我幻想穿上它靠在火车窗边,目不转睛的把窗外所有的景色全部贪婪的抓进自己的眼中,满眼的青翠和苍黄,满眼的无垠和咫尺的思念,我的心合着火车一样飞驰而过,却处处留下我走过的痕迹。
“如果你还是担心,我们就坐火车吧,我们去凤凰,怎么样?”从没看见过她这么小心翼翼的向往和征求意见,从来都是一脸的不可一世和清高自负。
“考虑考虑!”不忍心让她难过,什么都想满足,但仍心有余而力不足。
其实平时工作实在太忙了,总是出差但不是为了观光,而是没完没了的考察和会议。自从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再做过火车,印象中坐火车的过程是难过和破烂不堪的。
当我鼓起勇气背着行李真的坐在这车上,发现现实和幻想总是有差距的,幻想总是更美满,现实总是很残酷。生活在这样的矛盾中,我们必须学会自我安慰和奖励,只有更爱自己才会在弥留之际看到一个更完满的自己。还好我的座位靠在窗边,还好我还能转过头来望望窗外。
我不禁感叹,当你发现所有的路都不同时,还好有一条小船停靠在湖边,我们总是有希望的,不会走投无路。
有多久没有坐火车了,古老的交通工具。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我忽然感到无比的失落,那一瞥这城市最繁华的街道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渐行渐远。
我离这拥挤不堪的城市越来越远,应该高兴吧,可我竟哭了,我默默地留下两行泪水,以缅怀我对这城市最后的思念和爱。
天色渐暗,华灯初照,这城市的夜景如此美丽,我不忍再看。
那一夜我的思绪一直拉着我的神经,我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
我即将离开它,也即将离开仍然还留在这里的她。为什么我听着这么欢快的歌却仍然泪流满面。
我知道她和这城市一样,心事重重。
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童政,在等待火车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的心一直都盘结在一个叫黎天爱的女人身上,抽丝剥茧也不能清透,因为那爱已经渗入骨髓。
“女人,我有时候想,我是不是爱上你了。为什么我看到你的时候想把你掐死?免得你爱上别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暧昧极了。有一刻我以为是真的。
“那你对我的爱一定没有我对你的爱更深刻!”爱一个人怎么会容忍她死在自己面前,宁可自己死了看不到她爱上了别人,也不能让她死了。
这才是爱吧!
我喜欢她,依赖她,希望我们互相依赖。但我们却互相伤害,我和她深爱的童政上床,我让童政从心里到身体无一不背叛她,我想让她知道童政在这世上并不是她的结果,只是一个配角,可我却让她深深深深地失去了再爱上任何人的能力。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不是喜欢,是爱。
喜欢一朵花,你可以把它摘下来,但是爱上一多花,你会精心浇灌它。可是黎天爱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看任何一朵花,没有喜欢,没有爱。
“回忆是毫无力量的。”
如果回忆是毫无力量的,那你为什么始终都不能将已经逝去的伤害遗忘?
可能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但我煞费苦心的陪在你的身旁,你就从来都没有些许感动吗?
时间和距离,回忆和想念,一遍一遍在脑海里描述着趋向完美的爱情故事和爱人。在回忆里,那些悲伤奇怪的纷争不再痛彻心扉,只留下一些不敢碰触的疤痕在那里。
“我爸和我妈又催我结婚了,你知道理由是什么吗?”因为合黎天爱住在一起,我学会了很多东西。洗衣服、做饭、沏茶、煮咖啡、还有把苹果削得非常漂亮。
“无非是想抱孙子了。”黎天爱信口说到,眼睛一刻也不离开电脑。
我把手上的苹果递给她,她仍然不看我,甚至也不看一眼那个苹果,我削得极漂亮的苹果。
“竟然被你猜到。”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什么都被她猜到了,不过这样问题的答案也太显而易见了吧。
“这有什么,男人和女人结婚除了能生个孩子,还能干什么?孩子要是半截死了,难保不离婚。要是你婚检发现自己不能生育,你看还有哪个男的还能像信誓旦旦的发誓要和你白头到老。”无论是什么道理,黎天爱总能事不关己的轻松说出,无情无欲。
我有点失去理智的从后面抱住她,我讨厌极了她有时看着我时那种憎恨和鄙夷的眼神,可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不能自拔的依赖她的眼神?我吸毒成瘾的依赖她。
她仍然不说话,忽然转过身,捧起我的脸,轻轻地吻我。
有时候我太天真。以为那些伤害都可以痊愈,可以摸着那些奇怪的形状感慨;而快乐也奇怪的更加清晰起来,那些争吵,误会,遗憾,都被记忆的过滤器一一过滤掉,留下的全是美好的另一面。那是怎么样一种甜蜜的忧伤和温柔的伤感。
当我长途旅行回来后,牵着她的手莫名的激动,我说,有没有想我?
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常常的记得你。
多令人尴尬又不被重视的答案。
我和童政上床后,她不会再放纵的把烟蒂弹在毛毯上,她把烟蒂全部点在我最心爱的芭蕉叶子上。我再回来的时候,我的芭蕉叶子全是大小不同的窟窿,我捧着那些可怜的叶子,一时竟想笑。
是你先勾引我的,她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撒娇说,说我们是相同的翅膀,虽然是一顺的,但是我们不用飞,可以走。
当时,我揪住她的耳朵拉到我心爱的芭蕉树旁边,我以为她看到它们那么可怜的样子会稍微升起一点怜悯之心,没想到她这个冷血无情的死女人,竟然笑得更欢了。我说赶紧向它们道歉,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我气坏了,她竟然笑着说,看你们这些植物人还敢和我抢女人。
我发誓我没见过这样的人,气得我哭笑不得。
我说,黎天爱,如果你是想和它们争感情的话,我可以严肃地告诉你,你输了。
这死皮赖脸的功夫不知道她是几时学来的,眨眼之间竟然炉火纯青。
她抱着我,低声在我耳边吹着热风,弄得我心烦意乱,然后炫耀着说“输了?我怎么觉得虽败犹荣。”
一眨眼的功夫,美好的回忆就烟消云散。
她不会在见面时毫不犹豫的搂住我说想死我了,我的女人。
想念是多么深刻的感情,足以使人煎熬至疯狂崩溃,我们只是说记得,说想起。
那些过去的日日夜夜,飞快而漫长,在每一个电话铃声响起的瞬间,在每一个阴雨或薄雾的黎明,在一个个熟悉的地名被提起的时刻,在某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在一辆银灰色车子开过的缝隙里,甚至是一只飞鸟掠过天空的阴影下,无时无刻,可以忘怀。
我平静的想,那又是一种多么深远的情怀。
菲列特利加的那句话:“民主主义也好,世界变成原子也罢。我只希望她能在我身边半醒半睡地看书。”
可就算共产主义到来,世界末日将临,我们仍然留不住自己,留不住彼此,留不住岁月,留不住一点一滴的成长,我们默默的在改变着,我们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永远也不会在我身边半睡半醒的看书,倏的一下,她从我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人喜欢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幻想着被逼到死角之后依然能奇异的转身。
我总是在想,有那么多盼望期待和梦想,真的是因为命太苦了吗。以至于连一小块糖都舍不得放手。
遗憾的是,世上的事情本没道理可说,努力的人往往只有一个,就算两个人挣扎着靠近,又常被造化作弄。那么我们谁来说分手?
我知道黎天爱是一个不能轻易放过任何人的人,这世上所有人都可能心软,都可能放弃,但黎天爱却不能,她永远不会放弃,她只能毁灭。
我像知道我这一生必死无疑一样相信黎天爱永远都不会留下我这个活口,她可以对着我微笑,也可以亲自把我送上断头台,但我竟然只能坐以待毙,我连自嘲的借口都被剥夺,我哪天会死呢?呵呵,我哪天会因为什么原因死呢?
我问过她:“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我永远记得,她微微一笑,轻轻攥住我的手,眼睛里全是天真和无辜。
我也不后悔,天爱,信任已经支离破碎,爱呢?
她甚至都不知道我其实是不爱童政的,只是青春初来的无忌和青春逝去后的迷茫,蹉跎的岁月有多少可以缅怀?
我也不爱崔军,只是为了让她安心,所以委屈自己。说起来我又变得伟大,我也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但爱到底有多宽?谁能知道。
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再不结婚恐怕就要鳏寡孤独一辈子了,除了有点钱财之外实在是没什么可招惹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的资本,这年头有钱的老头子都喜欢年轻姑娘,正处在我这种进退两难的时候,只能退而求其次。
况且,既然她给我安排了这条路,我当然不能不领情,只是无端却又拉了不想干的崔军进来陪葬。
这一点在我看到崔军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人活得时间长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总能经历很多奇妙的事情。
面具一旦带上就不要摘下,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如果,我真的结婚了,你会后悔吗?”我看着镜中的黎天爱,充满挑衅地问道。
“我不后悔!”
是啊,一个冷血心肠的人又怎么会对自己的目标后悔!只可惜我自己懦弱又无能,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
我不后悔!
无论遇上什么事,这都是她给我的唯一答复。我不免惊奇像这样一个有着邪恶血性的人是怎么安然生活到今天的?
我也从不后悔,我亲手夺走她的爱人,并非出于背叛,也不是出于嫉妒,但是出于爱。
多荒唐的理由,出于爱。
看着童政毫不知情的睡在身边,我真想狂妄的大笑,黎天爱,你到底是赢不过我的,对不对?
“有没有想过和童政结婚?”我总是试探着听她的口气,总是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对我的了解。
“我们不是互相爱着的人。”何必。
“如果我告诉你他一直爱你,只爱你一个人呢?”手臂不知觉得环住她的腰,脸贴在她的肩上,冰冷的人。
“那就不会和别的女人睡觉。”甩掉我的手臂,转身擎起我的脸,慢慢展现在我面前一张温和的笑容。
“男人总是这样,爱和性在他们看来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放在心上。”我故伎重演。
“这么说我用过的手纸你会拿过来接着用喽……”呵呵,冷笑后是一成不变的温和的眼神,在她的眼中,我很少看到肃杀的气氛,她对着我从来都是百般的柔和和天真,但我却是插在她心头最痛的一把刀。
她可以饶过王清兰,但她饶不了我。因为王清兰从来没有得到过童政的心,而我得到了,即使只是片刻的虚假,我仍然是童政在一起的,可是你什么都没有。
她永远都不知道我其实也攥了她的弱点,只是不想像她一样拿来耀武扬威,也不想像她一样咬牙切齿的虐待自己。
“童政这次病得不轻,好像已经昏迷了好多天……”
“你吃饱了?”
“没,怎么了!”
“那还不快吃,说什么不相干的事情!”
“不相干?对一个深爱你的人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过绝情了吧!”听黎天爱毫不在乎冷冰冰的话,我继续为童政感到不值。换了我早就天涯何处无芳草了!
……黎天爱没说话,一双眼睛射出万支毒箭,箭箭穿心。
下午工作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觉得自己没必要像黎天爱一样决绝,至少自己还是对那个男人有点冷热感觉的。于是驱车过去看他。
和护士小姐寒暄了一阵后,我径直来到童政的房间,推门进去迎上童政父亲的眼睛,眼袋很重,看样子也好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了,以前总在电视上看他老人家一脸春光,头发染得像年轻人一样黑,这会儿倒露了本来的面目。
蹑手蹑脚进去,童父也没说话,接了我手上的东西,一般领导干部的派头十足又自然。转身出去了。
我有点不知所措,童政没醒,面色苍白,眉目倒还平和,只一会儿,一个长相有点亏损的男子轻轻推门进来,看那亲热的样子我猜他就是黎天爱口中,童政的姐夫了。
来人看了看我,二话没说,递了张名片,很谦和的笑笑,看不出什么伪装,但还是不太自在。我也回递了一张名片,他看了看低声说,久仰久仰。
不知道他久仰个什么,反正在外面混的人说起话来总是冠冕堂皇。
我打听了一下童政的情况,知道也没什么大碍,觉得也没什么理由久留,就告辞了。
出来的时候,一瞬间晃过我的眼帘是那个颀长熟悉的背影。
我跟着她走了一会儿,看见她有些惆怅的背影,心中莫名的恐慌。
她在医院外面的回廊上点了根烟,脸色不太好,一刹那我以为是她生病了,差一点就要跑过去关心她。只看她眼泪夺眶而出,也不擦也不忍,只任眼泪肆无忌惮的倾泻而下,迎着风狠狠地抽烟。
裹在黑风衣里的她显得有些单薄,风一吹就更显弱不禁风。
抽完烟把烟头扔到脚下,踩了踩。我以为她要走,竟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没一会儿,又点了一只烟。她背对着我坐,看不见表情,但那落寞的背影却让我揪心。
“你他妈在这装什么高尚啊?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你怕阿?”我上前一把拽起黎天爱,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在逆流,我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烟,完全不理会她震惊的样子.
“进去啊,不是爱他吗?为什么不进去?黎天爱!我他妈第一次认识你。“好久没有骂人了,我拽着她的胳膊,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我第一次不知道廉耻。我气疯了。
她始终没说一句话,她那样子让我特别想抽她,凭什么,大家都觉得你好,就连这次也是,在不认识的人面前,我都成了没素质的泼妇,你还是那么有本事。
我豁出去了,我把她往病房里拽,忽然她一个反手扣住我,我回头看她,以为她要打我,没想到她停下来,那眼神我至今找不到词汇来形容。
我冷冷地望着她,她旋即无声的哭了,我松了手,我最受不了她在我面前哭,她哭的时候我会止不住流泪。
一阵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寒噤。
“一对儿大傻子!”我最后大声骂了她一句,她倒是老实,也不像从前那么贫嘴了,偏着头看别的地方,“滚吧,滚远点,我看着烦。”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烦意乱的把手插在兜里玩弄兜里的车钥匙,又抬头看看她:“妆都花了,真他妈丑。”说完又拽了她往医院里走,她忽然开口说道,“我不是来看他的。”
我浑身一僵,杵在原地跟土生土长出来的杆子。
“我爸爸死了。”
我一句话都没有,我当时特别想死,最好别给我地缝让我钻,我就想死。
我回身一把抱住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她从来没提过她爸爸,我只知道她爸爸在她一出生没多久就抛弃了她和她妈妈,我不知道她和她爸爸一直有联系,我也不知道她爸爸今天死了。
是我太不够关心她了,我成天说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以前发誓自己知道她所有的底细,到如今我才知道我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对一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一无所知。
妈的!这叫什么狗屁朋友。这叫哪门子关心?
“对……对不起……”我抱着她颤抖的身体,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在怀里无声地哭着。
那之后,我们一直没说话,我开车把她送回家,给她洗了脸,又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的凝望着屋顶,我站在旁边对这样的事情无能为力。
我甚至说不出一句可以安慰她的话,我就呆呆的站在旁边,任时间如风刀一般呼啸而过,留下我一具骷髅身。
后来,黎天爱和从前一样再也没提过她和她爸爸的事情,我有些难过,我真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她总是憋在心里,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什么都当成没发生过一样,她尽量忍住不哭,她说她妈妈告诉她不许哭,但她从来没有成功过。
后来童政来找我,我已经对他完全没兴趣了,我冷静地看着他。
他嗫嚅着,我有点看不起他,这男人怎么这么没有男子汉的气度。我问他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还有工作。
他又迟疑了一会说,天爱最近没事吗?
我知道他很难见到黎天爱,就算见也不会知道什么消息。
我没好气地说,没事。她能有什么事,她三头六臂,无坚不摧。有什么事,她踩着烽火轮就逃之夭夭了,放心吧,她自我求救的本能比谁都强。
我说完童政有些惊讶,不过迅速又转为平静,看来也没什么可知道的,又坐了一会,说了声“那你先忙,我走了。回头见。”
回头见什么?看见你我就烦。我打心眼里不想他再缠着黎天爱,我觉得黎天爱太苦了,那么小平白无故的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还要和这么个傻男人较劲。我庆幸自己即时抽身而退,忽然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爱过那个男人,就连我和他上床的时候,我都没有真的爱过他,我只是在和黎天爱较劲而已。
都怪黎天爱太坚强,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其实她是又胆怯又自大,还遇人不殊,爱上童政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又碰上了我。
童政总是一脸无辜和自大清高,两个人在一起真是无端的巧合。
我知道童政是娇惯的家伙,生在那样的家庭,若是还能和我们这群疯丫头野小子一般在地上摸打滚爬恐怕黎天爱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能接受他。
童政从来不在学校的食堂和外面的小吃一条街吃东西,他自动自觉地和我们这类人保持着在生活作风上一定的距离。那次黎天爱拽着他去学校外面著名的小吃一条街吃大排档,这是当代大学生在炎热的夏季最标准的生活面貌。
童政坐在我们一大群人中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慢慢走近他,阳光下,他的侧面像雕刻一样惊心动魄,旁边的人都在偷偷看着他。
夕阳洒在他的身上,留下班驳的影子。
那时候我常偷偷的想他长得多帅啊,一点都不比梁朝伟差。如今他的眉宇更有了成熟的气概,雕凿出的俊美五官比当年还要绚耀夺目。
估计童政从小就被家长严厉教育日后要到发达国家享福上层生活,所以从来没在这种学生多口水多苍蝇多的地方吃过东西,虽然很努力地低头夹菜,却还是在第N次发现菜青虫以后就迟疑地没再下筷子了。
学生向来都是生命力很顽强对生存条件要求很低的人种。要都像他那样火眼金睛,只能干脆把嘴巴缝起来不吃不喝。
黎天爱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依然满嘴冒油的吃着笑着。
其实这些对于在这边摸爬滚打了四年的我来说倒没什么希奇,以前还有学长们在砂锅里面吃到类似墩布之类的东西,我们几年学生做下来大大小小的昆虫杂物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还不是照样健康茁壮成长。只要菜的分量足味道好,夹到两三只不明爬行类大家都装没看到,就权当是附加的菜色好了。
这些我们都能忍,如果连这些都忍不了,我们又谈何忍后来那些格格不入的习惯?又怎么在一起生活?
我其实很想对黎天爱好一点,晚上我抱着她的时候觉得她浑身上下冷的像死了一千年。我望着她满含着泪的双眼,鼻子隐隐发酸。但我知道我不能心软,那眼睛能把我吃掉。
我们在朋友面前仍然会笑得人畜无害,开怀畅饮,相拥而泣,没人知道我们各怀鬼胎。
黎天爱,我们之间的信任从一开始就已经支离破碎千疮百孔了,为什么我们还能入此心平气和的喝下午茶,在msn上聊八卦?喝了酒你就可以毫无防范,肆无忌惮的躺在我怀里,捏我的鼻子狠狠地说要整死我。
我们都是心痛的人,只是她已渐渐无心。如果我可以和你一起醉该有多好,我多希望我们一醉不醒。
是你逼我和崔军结婚的,不是吗?无数个深夜,望着她无辜的睡颜,我都会问,问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爱我。
她只相信我爱童政,所以既然她得不到也不会让我得到,她宁可毁掉别人的幸福也决不会放弃自己的猎物。可是你为什么这么不能自拔地陷入恶性循环中?抬起头来的时候,看不到太阳吗?
我只是觉得对不住崔军,明明不爱他,却给他希望,不知不觉中,我才发现自己犯下了和黎天爱一样的错误。你真阴险。
“公司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要负全部责任,是我一时疏忽才会导致这样毫无余地的惨败,我知道我太自负了,低估了对手的能力……我,这是我的辞职信……”我站在董事会上。
我壮志酬酬,废寝忘食的工作,就是想在这次竞标中一举夺标,给公司争来一个好彩头,没想到,竟然被对家公司抢了机会,不光没有竞到标,连公司的股份也都赔进去了,我成了公司最大的罪人。
“辞职信?现在提辞职信,郑小姐不觉得有点太晚了吗?”王总厉声喝道。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已经不是一个刚步入社会的新鲜人了,我在行业里算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曾经有很多公司都要高薪挖我过去,我都没去,不是因为别的,王总对我有恩,我刚从大学出来的时候,找不到工作,是王总给了我一个机会,他是我爸爸的老同学,对我不算很照顾,但是一直对我很有信心。
几年下来,我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这次接手长江奔腾的案子,我是极有信心的,王总曾经万般嘱咐我一定要慎重,说对方是实力雄厚且靠山很大的企业,不能硬来。
我毕竟还年轻,对转业虽然很擅长,但是对人心的险恶却还知之甚少。
我当时拍着胸脯对王总说,交给我没问题。
谁知道,我那么长时间的辛苦竟然在一夜间付之东流,不光是我的心血,连着王总几十年辛辛苦苦的付出也在一夕间化为泡沫。
我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我站在王总面前,如果眼神真的可以杀人,我一定死了一万遍了。
“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郑诺!我当初要不是因为你爸的面子,我凭什么带着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你倒好,现在给我来个恩将仇报?我还真是没想到啊,一个小姑娘,竟然有这么歹毒的心肠,还真是会算机……”王总忽然拼命咳嗽起来,身边的几个经理连忙围上前去,我什么都没说,我真得快要哭了,不,我已经泪流满面。
“郑小姐,你马上就会收到法院的起诉……”
“卖主求荣……”
“真想不到,原来那么拼命是为了讨好别人……”
我拖着疲惫的身心从公司里走出来的时候,两耳充斥着同事们愤怒的语言攻击,我只是一个一心想为公司创收的员工而已,一夜之间,一败涂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公司里走出来的,我今年才27岁,可是我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我辛辛苦苦,不辞辛劳的连夜筹备长江奔腾的提案,我费劲脑汁,彻夜不眠,有时候吃着饭忽然想到一个更完善的计划,来不及嚼口里的东西,就吐出来,马上去写出来,就是怕一个耽误就耽误了公司的前程。
我背负了王总的希冀,也背负了同事们的希冀,我更背负了自己的希冀,可是突如其来的一切彻底粉碎了我的美梦,一夕之间,我输得一塌糊涂,我没有权利,没有钱,又背上了买主求荣的黑锅,我在行业内变得一文不值,人人视我如敝履,厌之如恶狗,我的名声在行内低到了负值。
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我什么都没有,偌大的北京市,我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自己的车,没有一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银行里没有存款,走在路上,没有人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遭此毒手。
我一步一步向高速公路走去,我不想在监狱里过一辈子,我不想看到父亲被我气得发青的脸。
我对不起王总,我知道那是他全部的家当了,他一辈子都搭在那间在商业大潮中摇摇欲坠的小帆船,可是我却亲手将它的心血葬身在海底。
“喂?郑小姐吗?”我接了电话,不认识的电话号码,“我是新世纪公司的陈强,请问您现在有没有时间来我办公室一趟?”
“对不起,我没时间。”如果不是这件事,我发誓一辈子都不敢这么和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公司老板用这种口气说话,我承认我是一个势利的人,我对有钱人有权人都会另眼相看,可是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没鞋穿的人了,光脚的人不怕穿鞋的,我终于懂了。
我不光没了工作,卖主求荣,我还欠了一身债——我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我进公司的第二年就把自己的存款都买了公司的股票,结果现在,全部赔进去了,一分都不剩,我还欠新世纪这个收购了我那个可怜的小公司的三百万的债。
三百万,对有钱人来说什么都不是,可是对我来说,可以要了我的命。
“郑诺——”我刚挂掉电话,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我,我以为自己幻听,没有理会。
我还在超高速走去,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住,我茫然的看他。一时间,眼泪没忍住,如山洪暴发一样决堤而出。我失声痛哭起来,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在自己最脆弱不堪一击的时候被童政看尽我的全部狼狈。
“跟我回去吧,不会有事的。”童政好像什么都知道,他搂着我扶我进车,系好安全带。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这么让人安心,原来他的肩膀那么宽,那么温暖。
一路上,他并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这样的情景实际上很尴尬,好像我是一个被他伤害的弃妇,如今他心血来潮又来寻我,我一时还不能完全接受他。
我闭着眼睛,毕业后有两年多没再见过他了,竟然是这样的见面,我的岌岌可危的自尊心一下子就全部零落。
忽然想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一辈子都没有爱过他。
“郑诺,放心吧,没事的,问题都解决了。”我僵坐在那个有落地窗的咖啡馆里,迎着一地明媚的阳光,风清云淡。
“我来了!”缓缓的,我才抬眼看了看翩翩而来的女人。
一天之中遇到两个让我最不想见到的人,还在我这么难堪的时候,我算不算倒霉。我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也不看童政,也不看黎天爱,两年多的时间里让这两个昔日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变得更脱颖非常了。
而我竟这样萎靡萧条着殆尽着自己最珍贵的27岁。
“好久不见。”终于说话了,我生硬的牵牵嘴角,望向笑着对我说话的黎天爱,她的脸上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我猜测的那种讽刺和不屑。
嗯!我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两年多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短。当初我提着箱子走出寝室的时候,至今我都清楚地记得我充满鄙视但更多的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嫉妒,对她说:“你这样天生的伪君子,不去演戏真是演艺圈的一大损失。”
很明显,她听了我的话有点惊讶,我们之前表现得太和睦了,以至于后来我为什么没头没尾的说这么一句,想必她现在还蒙在鼓里。
怎么,想来寻仇吗?抱歉,本小姐现在已经没心情再和你玩了,我别过头,不再看她,我不想看她高高在上的潇洒和无论在什么情况中都能转危为安的镇定自如。
好像这样的人就是在人间施舍别人的。
“怎么样,现在住在哪?我那里一直都空着,搬过去和我一起住吧。”黎天爱亲切地问我,我仍然一声不吭,我真傻,我当时就应该有所察觉的,为什么我们两年多没有见过面,却对我最近的状况了如指掌?
可是我被那种消失了很久的体贴和温暖冲昏了头脑,我本来就是一个没骨气的人,没两句就缴械投降。
我拖着一大堆行李搬到黎天爱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中午了。我是那个时候正式认识的伍子、馒头和大川,我以前看见过他们,只是一直都没说过话,后来黎天爱总带我和他们一起出去喝酒侃大山,时间长发现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为人仗义,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又很心细,对朋友好的简直没话说。
我开始知道为什么黎天爱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围绕,她自己就是一个核心力量,她可以不说话,但是只要她在,绝不会冷场。
起初的时候我还是不能完全从那件事情中平复心情,我也没有工作,我就窝在黎天爱的家里,也没钱给她房租,她也不要。其实她家不大,就一个卧室,我们挤在一张床上,我以为她会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只字未提,她像本来就应该这样一样,睡觉前还会给我讲很多原来住在学校时的事情,我通常都背对着她,一声不响的流泪。
我差不多快要对这种百无聊赖的生活习以为常的时候,忽然接到黎天爱的电话,她几乎是用兴高采烈的语气和我说的:“快点好好准备准备你之前的提案作品,今天有公司面试。我晚一个小时过来接你。”不等我说话,她已经匆忙的挂了电话。
我懒散的回到电脑前,一时间竟无语,望着电脑上空洞洞的黑屏,我肩膀颤动起来,两行有点发咸的液体滑落嘴边,我静静地整理着从前自己都是熬夜赶制的作品,这些东西有很多都获过奖,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如今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删除键就可以尽数毁掉的东西,有那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愿意给我哪怕一个微小的机会让我给他们看看我的东西,可是现在,它们重新跃然于我面前,神气活现,雄赳赳气昂昂的不可一世。
一刹那,我才知道我从前那么多努力全白费了,如今的我才是真的输得体无完肤。
我没了工作的事情,没告诉父母,可王总病逝的消息却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王总的公司倒闭了,我正在朋友家继续寻找机会,也没多说什么。他们都老了,什么世面都见过,看我如今的落魄也不便多说什么,他们很相信我,我从小就能力颇高,有干劲,还有野心,不甘认输,我是一个让他们骄傲的孩子,但他们并不了解我内心是多么虚弱。
他们甚至没有黎天爱了解我。
“准备好了吗?”我刚穿好衣服,黎天爱就兴冲冲的进来,少了在外面的成熟稳中,在我面前,她还是那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我笑了一下,如果那个生扯出来的样子算是个笑容的话。黎天爱也没顾那么多,看了看我手上的东西,很满意地说,没关系,童政帮了很多忙,没问题,那件事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是受害者。
我们都是受害者?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竟然她也是受害者。
“因为,我很珍惜你,你被伤害就是我被伤害,所以我们两个都是受害者。”我几乎又要不能停止的哭了,这一阵子我特别能哭,不管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鼻子一酸,我就哭了。杨大川开玩笑说,琼瑶看见我一定如获至宝,这么能哭,一拍就成,都省得浪费胶片了。
“干嘛?干嘛?你可别吓我啊,我们可不是去面试哭戏。”黎天爱一句话又把我逗笑了。
她比我高一头,我被她扯着进了车,没一会就到了面试的地方——原来是一国企效益不好,濒临破产,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帮它起死回生。
我无疑就是那个有能力的人。
把我送过去之后,黎天爱说单位还有事就走了,我看到童政,他笑得依旧很灿烂,是那种天生的优越感。
“他们对你很满意。”
“谢谢。”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不是他和黎天爱,我又怎么会轻易得到这样好的事情。
我想问问他是不是和黎天爱在一起了,可我终究还是没有问。
事实证明,我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失望,我成功地将一个风烛残年,老弱病残的企业重焕青春的力量。只几年的功夫,已经重新成为城里最有号召力和竞争力的龙头企业。
我和黎天爱的关系也越来越好,我们成了无话不谈、天衣无缝的朋友,我有时候会像她妈一样照顾她。
我知道她爱喝酒,甚至有点酗酒成性,不过她酒品很好,从不耍酒风。我觉得我欠了她很多,我需要找一个机会报答她。
“你能不能少喝一点?你想喝死啊?”每当看着她又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我就像个老妈一样絮絮叨叨的说她,我知道她早已经醉得一蹋糊涂了,哪里听得到我说什么。
我是真得很担心她,她胃一直不好,那是小时后落下的病根。
她小时候家里条件很差,从小就没有父亲,妈妈一个人带她,还要照顾一个眼盲了的外公,生活很拮据,学费又高。于是她总是偷偷跑到外面打零工,买过报纸,看过孩子,在学校当图书管理员,放学了就到小饭馆里给人家洗碗,她看到路上有塑料瓶子会收集到一个黑塑料袋里,然后一并卖掉。
这些她都瞒着她妈妈做,她妈妈一直身体不好,最后又得了严重的胃溃疡,疼起来的时候连床都起不了。
她常常夜里一个人对着家徒四壁的小屋子哭,她有时后悔仰起头看看窗外的天空,那一望无际的夜空像一张大网。她在前面跑,那张网就在后面紧追不舍。她常常哭着睡着了,然后哭着醒过来。
生活太糟糕了,她以为咬咬牙可以挺过去,可她终于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呦!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啦?”她面无表情的站在大舅妈的门外,凭大舅马刺耳的奚落。
“我想找我舅舅。”
“舅舅?谁是你舅舅?滚!”
“我妈妈快要死了,求求你们……”她是多么骄傲的人,她从来都不曾向谁低过头,就算是生活这么贫困,她仍然保持一颗高傲的心,她在学校里是优秀的学生,她和同学和老师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不常笑,学校有活动,她就安静的坐在最后面的位置上,等同学们都走光了,她就拿着黑塑料袋装同学们扔下的饮料瓶子。
她有自己的秘密,她从来都衣着整洁,她很穷,但她从来都骄傲。
“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救救她吧。”黎天爱跪在那个女人面前,声泪俱下。
“滚滚滚,别在我们家面前给我丢人,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快滚!再不滚,我报警了!”那个女人甚至踢了黎天爱一脚。随即砰的一声把黎天爱连同她弱小自尊心死死的关在外面。
最后,她妈妈还是死了。她以为外公去世了,妈妈可以不像从前那么累了,不用再为那些烦心的事情半夜叹息着醒来,可是妈妈还是叹息着,那叹息声像一把刀,声声砍在黎天爱的心头。
到底还是没能留住妈妈。黎天爱站在北京喧嚣的十字街头,找不到来路,也找不到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