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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整天都被昨晚的梦困扰着。
    我不知道为何老是会梦到这个名叫杜鹃的女子,难道我与她有几分相似,就必需得梦到她吗?而且,我这次梦见的情景,似乎是她小时候发生的事,不知道那个叫黑牛的小男孩儿又是谁?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施主……”
    我回过神来,明月端着午膳正踏进厢房,“用膳了……”他把托盘里的饭菜一碟碟摆到桌上,然后,拿起我桌上的稿纸,惊讶地道,“这是施主画的吗?”
    “什么?”我低头看他手里的稿纸,不禁一怔,原来我刚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昨晚梦到的情景画到纸上了。画纸——的杜鹃和黑牛的形象竟然生动无比,我错愕之下完全呆住了。
    “施主画得真好看。”明月没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我不自在地笑了笑,刻意忽略心中奇怪的感觉,对明月道:“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真的吗?”明月高兴极了,把那稿纸叠了放进僧袍里,“谢谢施主,施主快用膳吧!你看,这是我们昨日采的地米烧的汤。”
    我看向那汤,绿莹莹的地米飘在清汤里,倒是十分养眼,我尝了一口,果然清淡可口,不禁笑着对明月道:“真好吃呢,一会儿,我们还上山去采。”
    明月笑嘻嘻的脸,蓦地沉了下来,垂头丧气地道:“师傅不准我上山了。”
    “为什么?”我愣了一下,“是为昨天的事吗?”
    “嗯。”明月点点头,“我被师傅责骂,所以最近都不可以上山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越发觉得怪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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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杜鹃与黑牛连续出现在我古怪的梦境里,令我倍感困扰。我时而梦到他们在山上放羊、放牛,时而梦到他们在河边抓螃蟹、捉鱼、摸虾或戏水,时而梦到杜鹃在竹林里帮黑牛挖竹笋……
    每梦到他们一次,他们就仿佛是大了些,其实,那些梦境虽然令我困惑,但梦到的情景都是十分开心快乐的,我甚至是有些羡慕这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男女。昨日我还梦到里牛采来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杜鹃花送给杜鹃。哪知杜鹃接过那些花儿,就把红的,玫红的,红白的部挑了出来,只余了几朵洁白如玉的拿在手上。
    黑牛纳闷地道:“干吗把那些颜色的花都挑出来?”
    杜鹃把那几朵白色的杜鹃花放到鼻子底下嗅,“我只喜欢这种颜色。”
    “这颜色有什么好看?”黑牛傻乎乎地道:“像出殡的小白花似的,那红色的多好,多喜庆啊?”
    “呸呸呸!”杜鹃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就不知道说些吉利话儿。”
    “嘿嘿……”黑牛摸着脑袋,憨憨地笑了。
    我也笑了。在梦中,在醒后。原来那个叫杜鹃的女子也喜欢白色的杜鹃花,不知道这跟小寺前后种满的白杜鹃有什么关联呢?
    我漫不经心地随意逛着,来到了大殿外,那里又围坐着一群人,听忘怀师傅讲禅,就像我初来的那天一样。
    显然他们已经讲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慢慢的走过去,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忘怀师傅看到我,对我微微颔首,我淡淡一笑,然后专心致致地听婵。
    此时有个村民正在向忘怀师傅提问:“师傅,我的认识本来是正确的,可是见了师傅以后,又好像不正确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忘怀师傅看了他一眼,笑道:“呵呵,你能这样认识是糊涂时遇到了达摩祖师啊!”
    那村民仍是不解,继续问道:“师傅,那我原来的认识又在什么地方呢?”
    忘怀师傅注视着地道:“你的认识,无论失掉也好,得到也好,都与老纳无关。”
    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那个村民摸摸脑袋,不知如何是好。忘怀师傅转过头看我,微笑道:“施主似有所悟?”
    我淡淡一笑,看了一眼那不知所措的村民道:“这些人自己没有头脑,他们的头脑长在别人身上。有的人本来具有头脑,可学了半天,反而被他人把头割了。”
    忘怀师傅微笑点头,转过头对那村民道:“那位女施主的话,你可明白了?你可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村民“嘿嘿”笑了。忘怀师傅接着道:“记住,重要的是要认识自己,要认识自己这颗心。这可是你自己,不是其他啊!”
    众人纷纷点头,这时一个游客模样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师傅,佛教里的三乘法和十二种教体,我大约都知道一些,对于‘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一直不太清楚,请师傅开示一下吧!”
    忘怀大师看着地道:“那样没有对,不那样也没有对,既然那样又不那样还是没有对。你怎么理解呢?”
    游客呆在那里,显然不知道忘怀师傅到底在那儿说了些什么?
    忘怀大师见状,摇头叹道:“这么说吧,我有时候教你让眉毛扬一扬,眼睛眨一眨。有时候教你不让眉毛扬,不让眼睛眨。有时扬眉眨眼是对的,有时扬眉眨眼是不对的。你又怎么理解呢?”
    那游客听到这里,似有所悟,笑道:“师傅真是了不起,您之前的那番话,可是让我像只蚊子落在铁牛上,一点下口处也找不到啊!”
    我笑了。善于教育的人,本就无须在道理上给学生多讲,而只是在如何使学生能够早日走上独立思考的路上用功夫。不用“讲”来使学生明白,而是启发学生能够自己弄个明白。智慧的结构一旦形成,就如同灯火一旦点明,便再也不会有黑暗一样。
    这位忘怀师傅,真是有些高深莫测的。我微微有些走神,只听到他对大家道:“你们学佛、参禅,一定要记住,有的人坐在盛满米饭的大饭箩边也会饿死,有的人在清流潺潺的河边赶路也会渴死。这决不是笑话。”
    众人不停点头,忘怀师傅接着道:“若想进入禅的境界,这不是从话语中可以得到的,不是从经书上可以得到的,也不是从禅师们那里可以得到的,至于应该在什么地方得到,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吧!今天就到这里,大家请回。”
    人群散开,忘怀师傅仍坐在原地,他转过头看我,微笑道:“施主很有慧根,悟性极佳!”
    “谢谢师傅谬赞。”我微笑,“本来我是有问题来请教师傅。”
    果来?”忘怀师傅笑道,“莫非施主已经解开了疑惑?”
    “那倒没有。”我微笑道,“只是听师傅最后那番话,悟出了一个道理。”
    “哦?”忘怀师傅感兴趣地道:“施主悟出了什么?”
    “我悟出……自己的事情自己了,依赖他人,你从什么地方都得不到。”我淡淡一笑道:“但只要立足于自我,那就可以从话语中有所得,从经书中有所得,从那些内行专家那里有所得了。”
    忘情师傅静静地注视着我,微笑道:“施主真是聪明。”
    “那……师傅可曾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我狡猾地笑。
    “施主仍在受那天的梦境所困扰吗?”忘怀师傅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
    “是的。”我点点头,道出心中的疑惑,“我想问师傅,可曾知道一个名叫黑牛的人?”
    他身体轻轻一震,微微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道:“难道这也是施主梦中所见“!”
    “嗯。”我点点头,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近日这个人总是和杜鹃一起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我觉得奇怪极了,为何我一到此地,就会接二连三地做这些与杜鹃有关的梦?如果说仅仅是我与杜鹃长得相似,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忘怀大师垂下眼睑,“施主每日都被梦境所扰,每天都在不停地回想,到晚上这些日间所思所想就纠结在脑海里,成为梦境,也不足为怪。”
    “可是,没理由我自己能知道他们的名字啊!”我反驳道,明显感觉忘怀师傅在回避我的问题。“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也未必是真的。”忘怀师傅站起来,欠身道:“施主,老纳还有点事要做,暂且失陪。”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浮起一丝微笑。好!自己的事自己了,既然你不肯给我答案,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我决定去找杜明。
    我在村子里问了几个人,才寻到杜明的家。
    站在院子外面,我看到院里是几间明亮的砖瓦房。小院收拾得挺干净的,我踏进院子里,一眼就看到杜明弯着腰在一堆堆的高高木柴前面,不知道在做什么?我认得他雪白的头发和又脏又破的衣服。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杜老伯?”
    他回过头,看到是我,惊恐地退了一步,却被他身后的木柴堆拦住了去路,他伸手捂住脸,恐惧地大叫,“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不关我的事,你放过我吧……”
    我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道:“你别怕,你别怕,我不是杜鹃,我只是跟她长得比较像……”
    不知道是听到杜鹃的名字还是怎么的,他仿佛更加害怕了,“救命啊……你别来找我,我知道是哥对不起你,是哥不好,你别来找我讨债……救命啊,救命啊……”
    “杜老伯,你别怕,我真的不是杜鹃……”我慌了,不知道他的反应竟然这么大,我伸手去拉他的手,“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是热的……”
    “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一双大手猛地把我从杜明身边拉开,我错愕地转过头,只见一个年约五十的汉子正从柴堆前扶起杜明。
    “儿子,快跟你姑姑求情啊,你姑姑回来讨债啦……”杜明缩到那汉子身后,不敢伸出头。
    “爸,您别怕,她不是姑姑。”那汉子有些气恼,“您先回房去吧!”说着,就把杜明扶进房里了。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心里对惊吓了这位老人感到有些抱歉,但是,难道就这样走了吗?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那怎么办?
    杜明的儿子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我还站在原地,没好气地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
    也许他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毕竟他是杜明的儿子,我心中一急,冲口就道:“你知道你姑姑杜鹃的事么?”
    他愣了愣,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我,“不知道!”
    “可是……”他肯定知道,只是不肯告诉我,我急了,张嘴想说服他,就见他气冲冲地走过来,把我推出院子,一边推,一边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总之,你别来烦我,下次我要是再见到你跑来惊吓我父亲,我就对你不客气。”说完,他“砰”的一声关紧了院门。
    我呆呆地站在门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来在杜明这里是问不到什么了,天色有些暗沉,不知何时,头顶上已经积了几团厚厚的乌云,看样子快下雨了,我急忙向半山的小寺跑去。
    跑到半路,雨就下起来了,幸而是蒙蒙小雨,我抱着头,加快了脚步。
    还未进寺门,明月就迎了出来,举着一把伞遮住我的头,道:“我刚才在厢房里,突然感觉你在雨中跑,没有带伞,就出来看看。结果是真的。”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迎进他又黑又亮的眼瞳,心中划过一道暖流,忍不住蹲下来把他抱进怀里,吻了吻他神灯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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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厢房,我刚换过一身衣服,明月就在外面敲门,“施主,我给你煎了姜汤……”
    我拉开门,接过他手里的托盘,笑道:“谢谢你,明月。”
    他摸摸脑袋,呵呵地笑了。我一边喝姜汤,一边问:“明月,你知道杜老伯的事么?”
    “他?”明月愣了愣,不解地道:“施主为什么问他?”
    “哦,我就是想知道……他怎么会疯的?”我放下汤匙,回想起杜明的言行,越发觉得怪异,难道……杜鹃的死跟他有关吗?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杜施主是老婆被抢走了,就疯了的。”
    明月的话吓了我一跳,我抬头看他,“老婆被人抢走?”
    “对啊!我以前听村里面的老人说,杜明才结婚几天,老婆就被娘家的人抢回去了,他就疯啦!”明月言之凿凿地点头。
    “那他怎么还会有儿子?”我不信地摇头,“骗人的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明月急了,急忙解释道,“他儿子是他老婆的啊!听说,他老婆被抢回去没有多久,就被发现坏了杜明的孩子,杜家的父母因为儿子疯掉了,所以上门去求那边那户人家,请他们给杜家留个后,所以那边就让杜明的老婆生下了小孩,然后抱还给杜家了。”
    “为什么要抢走他老婆啊?”我不解地道,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抢回家做什么?
    “听说好像是杜家骗婚,还是怎么回事啦!反正我们也搞不清楚。”明月突然道:“对啦!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师傅啊,师傅跟杜施主家很熟的。”
    问忘怀师傅?我摇头一叹,低下头喝姜汤。他要是肯讲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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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我依然做梦。
    这次不是杜鹃与黑牛,而是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在油灯下窃窃私语。
    男人道:“你跟杜鹃说了没有?”
    女人道:“还没,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
    “那怎么办?人家那边说了,要杜鹃先过门儿,才肯把闺女嫁过来。”男人埋怨道,“杜明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成家,我要是不尽快把这事儿给办了,我死都不阖眼。”
    “可是,杜鹃心里有人了……”女人叹了一口气,道:“她和张家的黑牛从小就要好,我这当姐的看得出来。”
    “那又怎么样?张家又没有闺女可以嫁给她大哥做媳妇儿。”男人生气地道:“妇道人家,一点脑子都没有,咱们家这穷样儿,谁肯把闺女嫁过来吃糠咽菜?难道要杜明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可是,李家的儿子是个傻子……这不是苦了咱们家杜鹃吗?”女人低低地抽泣起来。
    “女人家嫁人,能吃饱穿暖就该知足了。”男人道:“要不是隔壁村李村长家的儿子是个傻子,以他们家那样的条件,什么样的媳妇讨不到,哪会轮到用自家的闺女跟咱们家换媳妇儿。”
    女人不再说话了,只是压低了声音哭泣,男人不耐烦地道:“你别哭了,杜鹃也是这么大个人了,能明白咱们做爹娘的难处,再说了,嫁到李家,要什么有什么,多风光啊!没准过两天,谁是黑牛都不记得了……”
    我脚心发冷,刚刚听到的话,令我的头乱成一团,杜鹃、杜鹃,原来这就是你的命运。我想冲进去,可是我进不去,仍然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屏障阻挡在我面前,仿佛在提醒我,你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我透不过气来,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睁开眼,一身冷汗。
    刚才的梦境仍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扯,扯得我头痛欲裂,太可怕了,天底下竟然有父母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商品一样做买卖交换,我不寒而悚。
    头很痛,我恹恹地躺着,不想动。晌午的时候,明月敲门进来了。
    “施主,我给你送午膳来了。”明月把托盘放到桌上,看我仍倒在床上,走过来关切地道:“施主不舒服吗?”
    “头有些痛,明月,我不想吃饭,你端回去吧!”我皱了皱眉头。
    “是不是昨天淋了雨,所以病了?”明月摸了摸我的额头,“我请师傅过来给您看看吧!”
    “不用打扰忘怀师傅了。”我笑了笑,“再说他又不是医生。”
    “师傅获一点药理的。他也常常帮山下的村民治一些头痛发热的小毛病。”明月不由分说地拉开房门,道:“我去请师傅来,你等着。”
    “喂……”我张口欲唤住他,他已经一溜小跑着出去了。
    我摇摇头,从床上起来,坐到椅子上,一会儿,明月就领了忘怀师傅来了。
    “有点发烧。”忘怀师傅看了看我的舌苔,又试了试我额上的温度,“不碍事,我等会儿让明月给你煎副草药。”
    “我就知道一定是昨天淋了雨,幸好昨天只是下小雨。”明月站到我身边,道:“施主怎么想起到村子里去?下次去哪儿叫我陪你吧!”
    我淡淡笑了,没出声。忘怀师傅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道:“施主可是到村里找杜施主去了?”
    “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师傅您。如果师傅愿意为我解除疑惑,我就不用那么麻烦。”我抬起头凝视他的眼睛,“当然,如果您不肯,我只好多花点功夫了。”
    “出家人不道人是非。”忘怀师傅低下头继续写药单,然后把药单递给明月,吩咐道:“照这个单子去煎药。”
    明月点头应声而出,我转过头对忘怀师傅道:“这个不应该算是非吧?而且,就算您不肯讲,我每天做的梦都在一天天领我走近谜底,真相不是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吗?虽然这些梦折腾得我够呛。”
    其实我是不太相信我的梦真的能够带给我什么答案的,但我必须这么说,也许能有一丝机会,使忘怀师傅开口相告呢?
    忘怀师傅默默地注视着我,我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与挣扎,半晌,又归于平静,我不禁有些失望,看来,他仍是不肯告诉我的了。
    “杜鹃的哥哥杜明,长杜鹃十二岁。”忘怀师傅突然开口,我吓了一跳,立即领悟到,他是在给我讲述我渴望知道的谜底了,心中一喜,立即打起精神,仔细聆听。
    “那时候他们家很穷,杜明到三十岁仍娶不到媳妇儿,所以杜鹃他爹就想到一个法子,把她与邻村李家的女儿交换,因为李家有个傻儿子,也是讨不到老婆。”忘怀师傅接着道。
    “太过分了,人又不是商品货物。”想不到他讲述的与我梦中所知的一样,我惊呆了。
    “那个年代换亲这种事是很平常的。”忘怀师傅看了我一眼,语气淡然,“杜鹃后来就嫁到李家去了……”
    “嫁过去了?”我惊讶地道,“她竟然答应了,她不是有个黑牛哥吗?”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自古已然。”忘怀师傅叹了口气,道:“杜鹃是个善良的女孩儿,也心疼父母的处境。”
    我无话可说了,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得发慌,只沉默地听着。忘怀师傅接着道:“李家讨了杜鹃做媳妇儿,杜家也赶紧为儿子操办婚事,本来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也许两家人到现在也是好亲家吧!只是……”
    我不出声,默默地听着,忘怀师傅的声音又悠悠地响起:“杜明与李家女儿成亲后的第五天,杜鹃回了趟娘家,她大概是以为社明已经讨到媳妇儿了,也没了什么挂心的事儿,所以就在回娘家的当天晚上,在自己的房里上吊了。”
    “啊……”我捂着嘴惊呼出声,一颗心不知为何,开始如针扎般难受,我抓紧了拳头。
    “杜鹃一死,李家十分恼怒,认为杜家骗婚,所以就派人来把杜明的媳妇儿抢回去了。杜明经过此事,就变得有些疯疯傻傻的,想来是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妹子。”忘怀师傅停下来,默默地看着我,道:“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故事。”
    “不……”我冷汗直流,太恐怖了,尽管忘怀师傅刻意以平淡的语气叙述,但它仍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范围,我呆呆地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忘怀师傅见状,叹了一口气,道:“都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了,施主也不必过于介怀,老纳去看看明月的药煎好了没有,施主好好休息吧!”说着,他退出了厢房。
    我呆呆地看着地的背影,那分熟悉感又滋生出来。尽管忘怀师傅告诉了我这个故事,可是我仍直觉地感觉到还有些事是他隐瞒未说的,这个故事的版本,绝不会这么简单。只是……我抓紧了手,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追寻下去了。
    后来我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躲起来不去理会,就能够躲开的,人的力量太微薄了,它根本无法与神秘的自然抗衡。
    也许我跟杜鹃之间冥冥中真的有什么牵连,她固执地要让我知道答案。就在那个晚上,我服了明月端来的退烧药过后,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做梦。
    我仍是一个旁观者,我看着杜鹃一个人往山上走去。她穿着那身我第一次梦见她时所穿的衣裳,银灰的绸缎上绣着洁白精致的杜鹃。她的脸色苍白,头发全被汗水打湿了,她小脚上的绣花鞋缎面已经浸出了些许血债。
    我突然觉得她身处的环境有些熟悉,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正是到山上这座小寺的小路。她不歇气儿地一直往山上走,仿佛山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等她去寻找一样。
    她终于看到小寺了,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喜,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黑牛……黑牛……”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寺内,大声叫着心中那个挚爱的名字,“黑牛……你在哪里?你出来见见我……黑牛……”
    四周一片寂静,回应她的是鸟声虫鸣,她绝望地跪倒在地,住眼泪疯狂地在脸上肆虐。
    “阿弥陀佛!”一个老僧自身后走来,我打量那老僧的模样,并不认识,只见他低头对杜鹃道,“施主请回吧!”
    “师傅,让我见见黑牛,求您了师傅……”杜鹃拉着那老僧的衣袍,像溺水的人紧紧抓住一块浮木。
    “他早已经忘了前尘旧事,施主又何苦如此执着?”老僧叹道:“请回吧!”
    “不,他不会这样对我的,求您让他见见我,求您、求您、求您……”杜鹃放开老僧的僧袍,不停地在地上磕头,只一会儿,她细致的额头就浸出了血珠。
    老僧微微一叹,转身离开了,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和尚从佛堂走了出来,我定睛细看,差点惊呼出声,竟是黑牛!他……竟出家了?
    “施主……”黑牛扶起跪在地上的杜鹃,“施主何必如此呢?”
    “黑牛……黑牛……”杜鹃抓紧了他的手,喜极而泣,“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贫僧法号忘怀。”黑牛低着头,不动,“忘怀一切凡尘俗事之意。”
    忘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张大了嘴,听到他的话,同样把杜鹃震傻了。
    “你为何要出家?”杜鹃低低抽泣道:“是因为我嫁了人吗?你恨我?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语声蓦地尖厉起来,黑牛平静地道:“贫僧不曾恨过施主,贫僧已经皈依我佛,一切的前尘往事,皆已经放下了。”
    “我不信,你恨我,我知道……”杜鹃松开他的手,凄然一笑?“你竟这么狠心……”
    “佛门静地,女施主不方便滞留太久,施主请回吧!”黑牛不再看杜鹃一眼,转身进了佛堂。
    “你竟这样狠心……”杜鹃痴痴地看着地的背影,脸上泛起一抹绝望的笑容,她不再哭喊,转过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小寺。
    我的心突然开始揪心地痛,我跟着神情恍惚的杜鹃一起离开小寺,看着她无意识地下山,进村,回到娘家,锁门,把杜父杜母的询问关在房外。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我想上前安慰她,可是仍然被阻隔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飘忽地站起来,扯下床单,悬到梁上,我悚然一惊,不,她要做什么?
    可是我阻止不了她,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床单打了个结,眼睁睁地看她踮起脚尖,眼睁睁地看到她把头伸进套子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最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踢掉凳子,“咚”的一声,凳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我猛地睁开眼睛。
    这才是真相,我想知道的真相,杜鹃之死的真相。我闭上眼睛,全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仿佛虚脱似的,原来,杜鹃是因为黑牛出家了才上吊的,原来,黑牛就是忘怀师傅……
    我头痛欲裂,挣扎着起身,披上衣服,我向佛堂走去,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照射下来,照得一地金斑。在路上,我碰到明月。
    “施主,您的烧退了?”他显然很开心。
    “退了,谢谢你。”我低下头,问道:“明月,忘怀师傅在里面吗?”
    “师傅今天去河南了。”明月笑道。
    “河南?”我怔了怔,“去做什么?怎么我没听你们提过?”
    “师傅临时决定的,他要去河南去参加一个什么佛学讨论会。”明月歪着脑袋道:“真奇怪,以前师傅对这些讨论会一直都不感兴趣的。”
    最为了避开我吧?我转过身,有些失望地向我的厢房走去。
    “施主!”明月叫住我,我回过头,明月递给我一个信封,道:“师傅留了一封信给你。”
    我急忙接过信封,匆匆打开,信不长,只有几句话。
    “施主:想必你自己已经知道了整个故事的真相,对于你所遇到的事情,实在不能以常理来论断,佛教相信因果,相信前世今生,也许冥冥之中,你与杜鹃真的有种说不清的关联。你心愿已了,应再无牵挂才是。屋子里的那盆杜鹃,就当成我送你的临别礼物吧!”
    我折好信,抬起头来,望向这寺中遍地盛开的洁白杜鹃花,呵,杜鹃,谁说他忘了前尘往事,他只是把它隐藏在心底罢了。杜鹃,你的灵魂应该安息了吧?你是如此不甘不愿,执意地要知道他的心意,不管是在生前,还是死后。
    有风袭来,拂过杜鹃花丛,花儿们轻轻地颤动着娇柔的花瓣儿,像是在轻轻颔首。
    呵呵,杜鹃,你听到我的话了,是吗?
    我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梦到她了。
    很神奇吧?
    呵呵,你跟我来。
    这就是我从小寺带回来的杜鹃花。
    美吗?
    我觉得,杜鹃的灵魂就藏在这些花儿里面。
    你……相信轮回吗?
    我以前也是不信的。
    或者可以解释为,杜鹃想通过一个貌似她的女子,得知她渴望得知的事情。
    不管如何,她终于安心了。
    如果,真的要给自己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
    其实,我们失却了童真。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相信一切神话与童话故事,相信有僵尸,有孤仙,有精灵,有妹怪的存在,我甚至还相信自己是某个不知名的国度流落在人间的公主。
    觉得可笑么?
    其实,可笑的是我们现在。
    还记得我拖了好久的紫罗兰的故事吗?
    我记得曾对你说过,它很神秘。
    不如你今天回去猜猜它到底跟什么有关吧!
    下次来的时候告诉我,好吗?
    就这样吧,再见!
    【附】杜鹃,杜鹃花科。常绿灌木,干高五六尺。叶长卵形,深绿色,嫩叶与枝都生有褐色毛茸。夏初枝头开花,花冠漏斗状。上部五裂,色有红、白二种;雄蕊五至十枚,花粉紫色,雌蕊一枚。红花的裂片上有一部分有深红的斑点,白花有时有浅红的斑点。因为它开花时,正是杜鹃鸟叫的时候,所以叫它杜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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