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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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秦御史竟敢藐视圣旨么?这是把皇上的威严置于何地?”夜妃秀美的脸上在看到飞鸽传书的密报后聚起了不快和杀气。“皇上,您说该如何处置呢?”以手轻扶着因为酒醉而有些坐不稳的天子,夜妃下意识地开口问道。然而身后却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回头看去,那个醉醺醺的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梦乡。叹了一口气,夜妃拿起案上的笔在黄绸上写了两行字:“苏州御史抗旨不尊,藐视天威,按罪当斩,念其代代忠臣,死罪可免,交由礼部侍郎处置。”然后盖上了玉玺——长期专宠,甚至能够代替皇上草拟诏书,多年的耳濡目染已经让她把皇上的口吻和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这些年来,皇帝不理政事,所有的诏书基本上都是由她定夺,她要怎么样,皇上便笑着称好——实际掌握着国家命脉的,其实是她。然而,背着皇上私自传诏,这还是第一次。不过即使他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吧?以她的了解,皇上对于那些事情的兴趣实在是有限,至多也就是一笑置之而已。那个秦御史,说起来倒也是个忠臣,只是太过迂腐,谁也对付不了他,若是他知道刑部里的事,非得搅个翻天地覆不可。少不得要先关他两天了。
    轻轻地把玉玺放回原处,命令绿儿把圣旨交给李公公,夜妃松了一口气。回头看时,却对上皇上似笑非笑的面庞。苍白的面庞上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压迫和不安——那是在这个纵情酒色的皇上身上从来没有过的。
    “陛下——”本能地想要张口解释,皇上笑了一笑,刚才的压力顿时烟消云散:“爱妃何必紧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官员罢了,爱妃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便是。和爱妃比起来,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勉强应对着,楚潇夜想要把刚才的怪异感觉压下去,然而那种感觉却不受控制的一点点蔓延上来——这是入宫以来第一次,她发觉面前日夜相伴的皇上有着许多让她看不透的地方。
    “真是没有想到,荣国还留了这样的一手。”接到八百里的急报凑在一起看着的兄弟三人脸色都渐渐凝重。“楚家用兵之术当真不可小觑。”蒙尔微微颔首道,语气中是难以遮掩的钦佩。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哈蒙眼望着西方缓缓张口:“是出动全力的时候了。敌军一旦连连得胜,便会士气大增,到时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蒙尔、图沙,各自带领一万人马增援!”“是!”经验丰富的两人显然都明白军机在战场上的重要性,敛容遵命,登时翻身跳上马背去了。
    看着魁伟英勇的两名王弟骑着骏马消失在远方,哈蒙回首看向巍峨的王城。决战的时刻就要来了,只是不知最后生还的,会是谁呢?
    恒都附近的一处小村庄。
    村子里已经没有了居民,那些人在战争的最初因为不及逃避便被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古利军占领了这里,然而正在他们酬躇满志地想要大举进攻荣国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出现了,大批的士兵不知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那些人的赤膊上有着荣国军人的标志,然而作战的能力和之前他们碰到的草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更可怕的是,那些人根本丝毫不惧死亡,通常在临死的刹那也会将手中的长矛插入敌人的胸膛。没有半点防备的古利人甚至来不及吹起作战的号角,头颅就已经被切了下来。
    这是古利荣国数十年战乱中唯一的一次逆转。古利军边战边退,沿途放弃了数十个已经攻下的城镇和村庄。尽了全力控制着士兵不在后退时乱了阵脚,古利将军的眼里第一次有了焦虑的光——再这样下去就要退到边境了,两军相逢勇者胜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死士的确是太出乎意料,一路势如破竹地攻来,谁会想到荣国内竟然还潜藏着这样一股力量!
    “古利人终于也有撑不住的时候。”听着下属的汇报,楚歌的眼里第一次有了些许喜悦的神采。然而旁边的老人话一出口,便顿时熄灭无声。“那也只是暂时,毕竟我们的人数目有限,若是他们有援军,只怕最终还是会反扑回来。如今也只能撑一天算一天了。”楚歌看着这个自小便熟悉的伯父,迟疑着吐出了一句:“伯父,你给那些人的允诺,也不完全是真的吧?”霎时间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老者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不错,他们的家人,很多都已经死了。”楚歌也是默然垂手,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静谧得出奇——那批死士,本是刑部大牢里的犯人和流放边疆的死囚,不知怎么被他们弄了出来,允诺以他们家人的安全,条件便是作为最后的力量与古利作最后的拼杀——那些人心知必死无疑,然而为了远方家人的性命,在战场里不顾一切地拼杀着,而事实上,他们的家人大多数已经在战乱里死了!他们,终将和家人一起,在王朝的血雨腥风里尸骨无存。如果不是亲耳听说,他简直不会相信这是苏伯伯定下的计划,这还是小的时候那个严厉而风姿超然的苏学士么?苏伯伯曾亲口对他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难道就是以今天这样的方式么?
    “非常时期要狠得下心用非常手段”,一字一顿地,苏辰的话把他从沉默和悲愤中拉了回来,“就如同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愿动用那张底牌——你该知道,我并不比你好过。”“那么,苏伯伯,我们谈和吧。”急切而颤抖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歌自己都吃了一惊——他从小到大极少流露出这样的软弱。“啪”,未及多想,他的脸上早已挨了火辣辣的一掌,“楚歌,不要为了一己之私毁了整个国家,将来到了地下,你怎么有颜面见楚家的列祖列宗!”是呵,楚家是战马上的功臣,从来忠心耿耿不怀贰心,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像父亲这样为政事呕心沥血——这都不算什么,然而,让那个温润柔婉的女子走入那样的命运里,说到底,他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何况,已经来不及了”,楚歌震惊抬头,看见了苏辰同样含着悲戚的眸子,“香容恐怕此刻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过了庆丰镇再过四十里就到古利境内了,士兵们向后退着,一面要小心应付前面随时可能到来的荣国死士的追击,脸上却是遮盖不住的疲惫和愤恨——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攻下的城镇居然这么轻易地被夺了回去!然而,他们并不知晓,经过日夜不眠的轮番作战,对方那批死士也早已是强弩之末,之所以还能强撑着不倒,所倚仗的,也只是想要保卫亲人的信念罢了——毕竟未受过系统的训练,若是再有争斗,他们也是难以抵挡。
    双方都在忐忑之际,看着远方大批铁骑扬起的尘烟,古利的军队骚动起来,“是图沙和蒙尔将军!”已经有人发出了惊喜的喊叫。“是将军!”越来越多的人脸上带着喜悦的笑意——那是他们古利的勇士,士兵眼里的神。一直以来绷着弦的人心陡然间得到了释放,一时间人人俱是看到了希望。有图沙和古利在,便不会败,这是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信仰。
    明知大势已去,荣国的死士相视苦笑,纷纷拔出了身侧的短刀——以死相拼,这是他们能够为远方亲人做的最后的守护。只盼苏丞相能够如之前所说保他们妻女父母的安全。虽然都是十恶不赦的犯人,然而在这样的时刻,他们还是摒弃了怀疑和对死亡的恐惧,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相信苏辰——那位闻名全国的贤臣,应该能够遵守亲口许下的允诺吧?如果他不能的话,恐怕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相信了。更何况,走到了这一步,无论之前的约定是真是假,都已不能够再回头。再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们对着汹涌而来的古利大军正面迎了上去。那样不顾一切的砍杀,让见惯了杀戮的图沙和蒙尔都有些动容,那是绝望的挣扎——然而,因为人数上的巨大悬殊,那些人在血光飞溅的战场上一个个地倒下去了,仅剩的单薄身影在重重人马的包围下也已经是濒临死亡。然而,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脸上还带着安宁的微笑。看来,他们是完成了什么心愿吧?才会这样义无反顾地从容赴死。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么?”苏落亭在翠绿的竹林前微微叹息——面前的竹林、池中的荷花,那是丝毫不逊于中原的美景。面对着这些,就好像置身于俗事之外。然而,这一些都只不过是表象,如同她这些天来的生活,看似平静,然则波涛暗涌。锦囊里的玉佩、殿内墙上本该属于荣国的宝物,无一不在时刻提醒着她她只是一个濒临战败国家的和亲工具——出卖了自己的同时,也象征国家的耻辱。自己肯这样做,丝毫不顾忌别人的眼光,不是为了什么国家河山,只是出于对家人的维护罢了。父亲为人耿直,在朝堂上得罪过不少人,那个昏君又不明事理,要是父亲推拒的话,无需等到都城被攻破的那天,全家人只怕早就深陷囹圄了吧?所以,那天无意间听到父亲和母亲的对话,她才会在他们惊愕的眼光中推门进了房间,坚定了父亲尚自动摇的意志,表示自己愿意出关远嫁。她永远忘不了父亲那时的眼光——里面有绝望,有安慰······竟似是永诀。也只有这样了,不然还能如何呢?至于楚歌,自己离去后,他自然就会把自己忘了的吧?兵荒马乱的年代,谁还有谈论私情的兴致?那些青梅竹马的往事,那些笑语情长,在风雨飘摇中是多么渺小而悲凉。
    然而即使生活是安宁而封闭的,她还是从侍女小童口里闻得了一些外面的事,也知道了古利和荣国的对峙——荣国的死士已经全军覆灭,古利也是军心疲惫,这将是最后的战争。如果只是如此,尚可勉强一战。然而,许久不见图沙和蒙尔,这两人,只怕此时正在前线吧?虽然不懂兵家之事,然而她还是不难看出图沙面上时而迸发的好战的光芒;就连平日温润的蒙尔,有时眼里也会有凌厉的杀气。这样一来,只怕她倾尽全力的维护,也终将没有任何作用吧?——即使如此,她没有向着那个看上去若无其事的王爷质问过什么,尽管自由饱读诗书,受的是儒家的教导,她却也知道兵不厌诈,战场上本就无任何信义可言。就如即便古利遵守约定,她也并没有把握荣国不会在适当的时候伺机反扑。
    作为一个女子的尊严将被置于何处,在夹缝中的生存会是如何艰难,这些也只能由自己去面对了。
    “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了么?”听说前线的战况,一向被认为是“妖妃”的楚潇夜眼里竟也有担忧的光。要是别人知道了,一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吧?真是想不到,以楚歌的能力加上苏伯伯的谋略,还是不能挽回么?自己那个弟弟,从小便展现出了难得的将才啊。
    “看来爱妃的父兄让你失望了。”夜妃大惊回首,方才还在酣睡的皇上不知何时已经披了衣服坐在床沿,带着一丝疲惫的神色看着他。看着犹自发愣的楚潇夜,皇上的眼里不知闪过什么样的神情,淡淡开口:“你苦心进入宫里,一路走到今天,为的其实就是能够利用自己得到的宠幸力排众议,让你的父兄能够放手一搏吧?”再无疑问的语气,对面的男子带着肯定的语气字字坚定的出言:“我说的不错吧,爱妃。”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皇帝,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处在什么样危险的境地,楚潇夜站在那里,有些神色恍惚。没错,这个国家谁也不会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妖妃,在这样的国度里,如果想要让清正的父兄无所顾忌地做出一番事业,也只有靠着自己的美色来为他们筑起一道屏障吧?这样,至少他们不会有性命之虞——多么可笑的事情,臣子尽忠竟然是这样难的事!然,为了家族历代的清明,也为了得到百姓的口碑,在表面上她不得不与家人脱离关系——这样才能表现楚家的深明大义。她在背后撑腰,权臣也无法奈何;楚苏两家是有名的贤臣,学子百姓自也不会反对,如此一来,朝堂上鲜有反对之声,也正是如此,楚苏两家才能合力保得荣国这几年。不然的话,以两家之力,外有敌国来袭,内有政敌奸臣,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能护得一国周全?而所有的耻辱和骂名,都由她在背后无声承担。一直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过下去,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够看得穿事情背后的真相!——来不及有丝毫的安慰,蓦然想起了自己面对的是怎么样的人,楚潇夜抬头,凛然不惧地看向那双眼睛——那是和她数日前在偏殿看见的同样的眼神。那时的感觉并没有错,一直以来,所有的人——包括日日相伴的自己都忽略和小看了这个皇帝。一个是挂着妖女之名的铿锵女子;一个是顶着昏君之称的醉鬼,此时眼里俱是毫不相让的光芒。“既是如此,为什么你还······”“因为我也不想让荣国亡在我的手里。”看到了夜妃眼里震惊的光,皇上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道:“你一定很惊讶吧?我何尝不想出兵力敌,但是不行,朝堂之上多佞臣,有的还与外藩相互勾结,稍有异动便会面临四面楚歌的局面。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楚潇夜不语。的确,苏家和楚家力敌古利,皇上只作浑然不知,那些佞臣也只会当作皇上是昏君在位,能够为所欲为,一时之间也就不会引狼入室。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已经是难得的隐忍,今天才知道原来皇帝也有着这般不能与人言的苦衷。自己苦心部下的局原来早就被人看破,可笑的是自己竟还不知。
    不知怎么,把话挑明,夜妃反而感觉轻松了许多:“那么我一直都小看了你。”皇帝也是微微一笑,再也不复平日的萎靡:“任何一个能坐上皇位的人,心机都不会寻常。”“只是”,略微有些迟疑,“这场战争过去,只怕你······”“我知道。”打断了皇上的话,楚潇夜绝美的脸上是凛然不惧的笑容:“无论这场战争是胜是败,祸国殃民的妃子都不能再留在世上。等到敌军来犯或是我军凯旋之际,妾自当自刎以谢。”皇上没有再说话,直到夜妃告退,他尚自看着窗外的细雨默默出神,半响淡淡自语道:“不错,谁都要有牺牲。”
    荣国军力多半已经覆灭,只余残兵败将。而古利军因为蒙尔和图沙的到来士气高涨——这场战争,孰胜孰负已经分明。然而,古利人摩拳擦掌的时刻,并没有料到,同样的危险,竟然在无声无息中逼近了他们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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