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王？
    
    围观着一直议论纷纷的众人听到习水这句满含委屈地低唤，都敛了声，齐齐拜了下去。连翠竹也跪了下来。
    
    众人轰鸣，“青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但因跪拜的差参，声音显得有些错落。
    
    邱辰面无表情地盯着挂着厚重竹帘的马车，长身而立，在跪拜一地的人群中份外突兀。
    四周静默无声。
    无言的对持中，似乎可以听见铁辅中炭火的丝丝声。
    
    
    忽的，竹帘轻卷，一人身影从车内缓缓探出，朝邱辰款款而来，穿过跪拜一地的人群，视若无物。
    刹那，万籁俱静，天地失色。
    万物皆为之动。
    轻风爱怜地轻吻额前散落的发丝，柔柔的拂起后又不舍的放下，阳光嬉戏跳跃在挂一抹若有若无笑意的眉梢眼角，睫毛轻眨，飘然流淌出一串旖旎的音符。
    远如山黛，近似水墨。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
    
    细长的凤眼飞扬出妖娆的弧度，剪水秋瞳透体黑仁，波光流转，淡淡晶莹。头发不似一般男子在鬓角处紧紧梳起，只是随意抓起几束系在脑后，左耳上侧，斜斜别一束盛放到极致叶子片片舒展开来的白玉兰。
    
    周身素蓝长衣，腰间似漫不轻心束一条同色系暗纹丝带，却不经意间透出丝丝缕缕张扬。
    美得迷人，却不女气。
    
    轻步移来，如同一束微风中怒放到荼蘼的罂粟。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美的，让人,绝望。
    “姑娘好见地，夏亦受教了。”
    “啊！”邱辰受惊地后退一步，才发现自己居然直直地盯着人家一直从车上走到面前。正悔不妥间，猛然意识到来人的讲话。
    “你是青王夏亦？！”
    夏亦轻笑，带起周围一股恍惚的气息，“怎么，三弟没有提起过我么？茗渊郡主。”
    邱辰震惊，“你怎么……”
    夏亦唇角笑意更浓，眼底光华暗涌，“这个，自然是知道的。”
    邱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可恨，怎么见到他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
    “青王，”邱辰出神时，习水已经爬到夏亦脚下，“我……”
    夏亦临风而立，发丝轻扬，“惹得茗渊郡主动怒，你说该怎么办呢？”
    跪在脚下的习水一抹眼泪，“是她……”
    “不得无理。”危摄的语句却是悠悠地吐出，但效果没一份减弱，习水立刻止了哭声。
    夏亦叹口气，抬手轻抚一下微蹙的眉间，然后悠悠笑开，在空中滑出一圈圈涟漪，“这样好了，让郡主来定夺你要受什么处罚。”
    “恩？”邱辰正寄情欣赏美色时被点到名，一时一愣，“哦，那个啊……”邱辰晃晃脑袋拉回神智，开始思考要如何处理善后。
    夏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打了人，总要给人家赔医药费吧。”片刻后，邱辰得出自己的结论。
    “只这样吗？”
    邱辰再想一会，点头，“就这样。”江湖道理，冤冤相报何时了，能了还是用‘和’了。
    
    夏亦随意轻挑一下眉梢，眼中春意尽涌，“郡主可真是善心呢。习水，还不赶快谢过？”
    习水居然立即叩头谢恩。
    邱辰傻傻地搓搓手，看着习水走过去给挨打的少年放下几绽银子。“那个，恩，事情解决了，没什么事了。”
    夏亦微笑，转头看向邱辰，“不知郡主可否赏光去青王府一趟？”
    “去青王府？干什么？”虽然夏亦吐句字字像下盅，但邱辰还是难得地保持了一点清醒，没有立即答应。
    “自然是有好东西给你看。”夏亦荡开笑容，缤纷妖娆。
    “这样啊，……好吧!”邱辰稍做抵抗后，还是没有骨气地投降。
    身后一双手拉住他的裙角。
    是翠竹。
    “茗主子，不要去。”从刚才夏亦走向邱辰时，翠竹就暗暗往邱辰身边移动，以防万一。
    “为什么不要去？”邱辰疑惑。
    不及翠竹回答，夏亦已轻笑着俯下身看向她，翠竹赶忙低头。
    “放心，这么多人看着本王将郡主带去青王府，能有什么事呢？”
    翠竹静默无言。尊卑有序，她虽是平王大侍女，但对青王来说，什么都不是。
    夏亦满意地直起身，转头看向邱辰，“郡主，去么？”
    
    邱辰一颗心早被今天的一切冲得乱七八糟，看翠竹不再阻拦，当下头脑一热，点头答应。
    “好，我去！”
    青王俯并不在东林街上，距闹市也稍有些距离。
    邱辰坐在马车上，恍然如梦。
    一切皆因夏亦。
    自从上车后，夏亦就一直随意地倚着车棱，静谧仿佛掉在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与刚才东林街上的妖娆判若两人。邱辰稍一转头就可看见他的侧脸，左侧脸，还有头上的那束花。真的极像白玉兰，只是邱辰不记得印象中的白玉兰有开得如此极致的时候，片片叶子极力后仰，后仰，宛若美人弓到断裂的脖颈，又仿佛毒蛇蜿蜒的舌芯。
    蛇有白色的舌芯么？邱辰心里轻笑，真是不恰当的比喻，可再看过去，还是像毒蛇吐芯，诱惑至极，让人几乎置生死于不顾。只是这初看平凡，细看张杨的花朵，无论何时别在夏亦的头上，却都是出奇的和谐，浑若天成。
    一人一花，相辅相呈，虽近在邱辰身边咫尺，但却不可触摸的宛在天之涯。
    “那个，”邱辰清清嗓子，决定打破沉默，“你头上的是白玉兰吗？”
    夏亦转过头，轻眨一下眼睛，打碎一个梦境，“不是。”
    “是有点不像，那是什么？”
    “情人唇。”
    邱辰吃一惊，嘴里能塞个鸡蛋，“你，你说什么？情人……唇？”这什么名字！
    夏亦伸手抚上自己的唇瓣，“对，情人——唇。”
    邱辰撇嘴，“这名字歧异太大，搞不好别人还听成情人蠢了。”
    夏亦又转头望向车外，声音似悠悠叹息，“或许，也蠢吧。”
    邱辰被夏亦没头没脑的回答弄得一呆，车厢里一时又静了下来。
    “那个，”稍做休整后，邱辰再度出击，和这样的人交谈连声音都是享受，“情人唇花叶方位长得很奇怪啊。”
    
    夏亦仍望着车外，“没有，我摘掉了一片花叶。”
    “啊？那你别束完整的不更好。”
    夏亦转过头，眼波流转似小溪静淌，“情人唇，花开五瓣，自古皆如此。”
    邱辰目测一下，插话，“恩，五片花叶的话，就长得很匀。”
    夏亦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面容上投下一片阴影，“可是我不喜欢。”
    “为什么？”邱辰追问。
    “既然是情人唇，花叶就应该双双对对，四片刚好，五片岂不多余？”
    邱辰眼珠一转，裂嘴笑道，“原来是这个原因啊，成全花之美，你真是唯美主义者。”
    夏亦淡淡扫邱辰一眼，转头，“不是，我只是觉得那片太孤单。”
    很普通的话语，却蕴涵无数感情。
    邱辰怔住，敛去笑容，“我觉得你心里好像……很苦。”
    “是吗？”夏亦回过头来，像听到逗人的笑话一样，笑得身子轻颤。
    “是跟你喜欢的人有关吗？”邱辰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猜呢？”夏亦仍旧笑着，眼睛犹如落入亿万星辰。
    “是习水吗？”
    夏亦微笑着轻眨一下眼睛，“你认为我喜欢男人？”
    “恩？”邱辰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阻碍的思考到这块，反射性地回问，“那你喜欢女人？”
    其实对于这样一个人，无论他回答是男是女，邱辰都不觉得奇怪。这种人本就应该受世上所有人喜欢，同时，他不论喜欢什么人，都会让人觉得那么美好。世间尤物，大抵如此。
    夏亦轻笑一声，离开一直倚着的车棱，靠近邱辰身边，吐气如兰，“男人女人我都喜欢，不过——我更喜欢男人。”
    邱辰心里涌起一股想逃的冲动。
    接近夏亦，总让人不可遏止的有一种仿若掉入深渊的感觉。
    “想知道为什么吗？茗渊郡主。”耳畔的声音如鬼似魅，像长藤一样拼命纠缠邱辰的神智。
    邱辰张张嘴，什么也没有说，事实上，他大脑一片空白。
    夏亦轻轻笑着，更加凑近邱辰耳侧，暖暖的气息喷在邱辰脸颊，痒痒的。
    “因为跟男人在一起，我叫得很好听呢。”
    邱辰眼睛蓦然睁大！他说……什么？
    夏亦回复初见时的妖娆，笑容倾城倾国，“真的很好听，酥媚入骨，宛如天籁。”
    邱辰嘴角一阵抽搐，他说的是，叫——床？
    腾的一下，邱辰脸烧得通红。
    夏亦轻笑着将视线对上邱辰的眼睛，“郡主如果有兴趣，可以来听听。”
    邱辰这次带着身体一起抽搐。不仅因为夏亦的话，更因为他近在眼前放大的眼睛。
    坠满星辰，暗流涌动如浩瀚的大海，浓重迷离，如千年万年也化不开的大雾，找不到对视的焦距，一被捕捉就只能沉沉地掉下去，掉下去。
    “郡主？”夏亦轻眨下眼睛，终于开恩放过邱辰，重新倚回车棱，慵懒如午后的猫眯。
    “恩？”邱辰狠拧自己胳膊，揪回被夏亦注视时四散逃逸的神智。
    “你会解梦么？”
    “解梦？”邱辰愣一下，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以前看过的周公册，“知道几个，不太多。”
    夏亦定定看一眼邱辰，收起笑容，转过头重新看向车外，瞬间又仿若陷入一个未知的时空。
    邱辰震惊地感叹，一个人怎么可以将各种神态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信手捻来，却又婉转流畅。
    或许，根本不是演绎，而是——天成？
    
    “我总是梦到有个人要带我去看海，温暖的，一动不动的蓝色大海。他总是在我耳边说，要带我去，带我去，话语清晰地仿佛人就在身边，好像只要你一转头就可以看到他对你在笑，可是我却看不不见他。”
    夏亦的双眸一直看向车外，邱辰看不见他的脸。
    “前几天的梦里，我终于看到他的背景了，他还是说要带我去看海，看温暖的，一动不动的蓝色大海，我开心地笑出眼泪来，伸手去擦，可擦来擦去却怎么也擦不完。他问我，是不是很高兴，我点头，很大声地告诉他，我很开心，很开心。他一直背对着我，说，你怎么能说开心呢，为什么不说高兴，你不知道开心其实就是心碎么？然后他就消失了，我想追上去，可是总被花绊倒在地上。每次都是近在咫尺的时候消失，我触不到他的人，也看不清他的脸。”
    “夏亦……”
    “郡主，”夏亦转过头来，眼底干涸，面容却有道不尽的忧伤，“这个梦要怎么解呢？”
    邱辰被夏铎落寞的语调揪地心都狠狠地抽起来，“那个，那个大海，应该是你向往的幸福吧。”
    “然后呢？我总是去不了。”
    邱辰吸下鼻子，“别伤心，梦总是反的，梦里到不了，现实中肯定能到的！”
    “是吗？”夏铎轻轻柔柔地笑起来，眼里的星辰随着身子一起晃动，“已经到了。”
    “恩？”邱辰目瞪口呆地看着目光明媚的夏亦。
    夏亦转头，朝车外淡淡一点。
    “青王府。”
    邱辰愕然抬头，果然，青王俯已近在眼前。
    “下车吧，郡主。”语调居然有些微的戏谑。
    邱辰哀怨瞥一眼风姿绰约的夏亦，怀疑刚才的忧伤只不过是自己瞬间的错觉。受骗的感觉油然而生，“你耍我？”
    夏亦含笑扫他一眼，下车。
    邱辰坐在车里满心忿忿，心里两个小人打了半天架，最后还是决定原谅这个绝世美人对他开的玩笑。
    玩笑算什么，能见到这样的人都已经是极大的幸事了，何况人家还有心情跟你开了翻玩笑。邱辰阿Q精神胜利法一番后，喜滋滋下车。
    
    答应夏亦来青王府时，他只说离东林街有段距离，可从走过的路程来看，这段距离似乎不短。
    现在马车所到达的这条街，不同于东林街的热闹，相反异常安静，空荡荡地就只有青王府一座府邸座落。
    邱辰四顾打量一番后，目光落在惟一的建筑－－青王府上。
    真是好气派！
    朱檀双门大启，双狮衔珠守护。门楣上‘青王府’三个字神采飞扬。大理石彻成的台阶霸气地横卧，宛如休憩的玉龙，俯内树木林立，郁郁郁葱葱。
    邱辰左看看右看看，不住咂嘴。
    “郡主，请。”
    邱辰看一眼做邀请姿势的夏铎，扭扭身子，拿出客人的架子，轻提裙角，一摇三摆的当先迈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