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马之好坏
    刘备自问也算看过富贵人家，北海于则的府第相当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但是和糜家一比，真是相差何止云泥。糜家占地至少百亩以上，只前厅便有四重四进，这让刘备想起他以前读《红楼梦》里有的几句话：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这四句话说的便是四个豪富家族的奢华程度，刘备忽然觉得把这些话拿来形容糜家也挺合适。因为以东汉末期全国基本上还是地广人稀的情况来看，大户人家居有广厦千万间倒也平常，但是在徐州这样繁华的都市里有如此规模的住宅，糜家可谓财富惊人了。
    四人走到糜府门前，发现大门禁闭，只有旁边的侧门开放，容人进出，刘备正要举步往侧门走去，却被糜竺兄弟俩一把拉住。糜竺道：“玄德快休要如此，你是娇客，今日当中门进出。”说完大声吩咐门前的仆人将中门大开。
    糜家昆仲的热情固然让刘备惊讶，但是刘备知道这些可不是他们兄弟两个可以决定的，看来真正关注他的人是糜家的当家人，糜家老爷糜纲糜天成。但是自己才不过一个少年，虽薄有词名，却家贫少独，怎么会被糜纲这样的大财主“看上”呢？
    刘备揣着一肚皮的疑惑跟在糜家两兄弟身后走进客厅，环顾一周之后，刘备不由在心中再一次感慨糜家的奢富程度。
    “玄德在哪里？”一声急问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到大厅，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从后进走出来。刘备看他面色白皙，几缕长须飘在胸前，相貌颇有饱读诗书的儒者气息，倒不象是一个财通四海的大商人。但是刘备立刻知道这个中年男子正是糜纲。
    “小子刘备，向糜伯父请好。”刘备赶紧带着徐晃上前向糜纲深施一礼。
    “快起，快起，不需如此多礼。玄德，今后可不能再称我为伯父了，哈哈。”糜纲拈须大笑起来。
    “是，岳父大人。”刘备赶紧改口。
    “哈哈，好好，子仲、子方，快快吩咐厨下准备，我要与玄德一醉方休。”糜竺二人答应一声，赶紧吩咐仆人去做。
    众人各自落座，糜纲哈哈一笑，“玄德心中是否有疑惑？”说完，双眼灼灼的看着刘备。
    刘备一愣，随即想到他心中所惑，当即正色道：“不错，我心中正有一惑。”
    “哦，玄德直言无妨。”糜纲拈须一笑。
    “以刘备之资，不过薄产数亩，家不过数贯，年不过十四。上不见父母高堂，后不见前途士路。以糜府之望，何以愿将千金托付给我？”
    “哈哈，甚好，甚好！”糜纲仰天大笑道，“玄德果然不失我望。凭我徐州糜家择婿，若换做旁人，一定谦恭谨守，或是乐极张狂，断不会公然问我。玄德谦谦君子，可见一斑。”
    刘备赶紧拱手，连道不敢。
    “玄德，你从北海来，那于则可送你什么好处？”糜纲忽然问道。
    刘备看糜纲样子有如顽童一样，不禁莞尔，“他送我三十匹好马。”
    “好马？天下好马何其太多。”糜纲哼了一声，“玄德可知马之好坏否？”
    “马的好坏？”刘备被问的一愣，脑袋里忽然冒出唐代武则天说的“用马鞭和锤子驯服烈马”的故事。“刘备不知马之好坏如何。”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玄德，我徐州糜家生意广被四海，有客栈酒楼，也有盐田稻场，但是我糜家之初却在养马。说到识马，我糜纲怎能逊于他人。”糜纲自负的说道。
    刘备还真不知道糜家最早是靠养马卖马发迹的，一听之下大感兴趣，忙道：“原来如此，但不知马之好坏如何？”
    “玄德先听我说一个故事。”糜纲却又不急着讲马的好坏了。
    “岳父大人请讲。”刘备知道糜纲这么说自然有他的用意，也就很有耐心。
    “春秋的时候，秦穆公见伯乐年事已高，请伯乐推荐继任者，伯乐就说九方皋可堪此任。九方皋奉穆公之命外出找马，三月后复命说，马已找到。穆公问：何马也？九方皋答道：是一匹黄色的公马。穆公派人去取马，取马人回报说是一匹黑色的母马。穆公不开心，责备伯乐道‘你推荐的那位相马者连马的黄黑公母都分辨不清，怎能鉴别马的好坏呢？’伯乐说‘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马送到秦穆公眼前，大家发现这匹马果然是千里马。伯乐的儿子把伯乐写的《相马经》读得烂熟。《相马经》上说，千里马是额头隆起，双眼突出，蹄如摞起的酒曲块。他按照书上绘出的各种图形，与他所见到的一一加以对照。结果，他找到一只癞蛤蟆。”
    糜纲的故事说完，大厅上的众人都若有所思起来。刘备心念一动，隐隐约约知道了糜纲想要表达的意思，他一拱手道，“刘备已有微得，多谢岳父大人。”
    “很好，哈哈，玄德果然非常之人。”糜纲大笑，转头看看还在发愣的糜竺兄弟和徐晃，知道他们都还在云里雾里，却也不在意，又向刘备道，“要知马之好坏，先要知马之品类，但若只知马之品类，则将来永无分辨好马之能力。”
    “岳父之言，是要玄德能得马而后忘马。”刘备一笑。
    “孺子可教。”糜纲赞许的点头道：“要知马的好坏，片言可以道尽。但以此片言却不可以识尽天下之马。”
    刘备倍感兴趣的向前勾着身体，“请岳父大人指教。”
    “黑红毛赤马，奔如渡鸦；灰色虎赤马，膘肥体壮，适合久战；栗马、黄骠马、雪青马俱为上佳之马。识马首在识毛旋；马额双旋，不过一良马而已；若生单旋，则可助主人战无不胜；旋生马鼻、马脖，此多福之马，福泽深厚之人如能骑坐，将可成王霸之业……”
    刘备听到这里，忽然想到吕布的“赤兔”，曹操的“爪黄飞电”和“绝影”，尤其是后者，说不定就是糜纲所说的“多福之马”。
    “……脖中生旋，此烈马也，如能驯服，是战将之福也；鬃毛生旋，如同玛瑙，贵可得，所向披靡；胸前三旋，旋毛整齐，战马良驹，战功显赫。”糜纲一口气说到这里，缓了一缓，“此皆为好马，玄德须知。”
    “坏马又如何？”刘备好奇心起来了。
    “哈哈，玄德要问，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糜纲一笑，继续说道：“旋毛在心，泪豆在槽，此皆于主不利，须福泽深厚之人骑方可避祸……”
    刘备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今后将会碰到的“的庐”马，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有没有这么深厚的福泽。
    “……鞍下有旋，非上乘马；前肋生旋，亦非良骥；马尾长旋，不过而而。”糜纲一口气说完，站起身来，“玄德，听闻于则给了你两匹马，来，带我去看看。”
    刘备此时对他这位老丈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赶紧跟在后面走出大厅。
    众人走到厅前，闻讯的仆人已经把两匹马牵了过来。糜纲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下，摇摇头道，“好个吝啬的于则。”
    “岳父大人，这两匹马有何不妥？”刘备虚心向糜纲请教道。
    “先看这一匹，”糜纲指着刘备骑来的那一匹，“此马腰肥体壮，四肢粗短，马蹄大而圆钝，只不过是可以用来拉车的驽马。”
    糜纲又指着徐晃骑来的那匹马，“这匹马虽然四肢修长，可是大腿远远长于小腿，而且腿部肥硕，显然不善于高速奔跑，给初学骑马也还罢了，但总归吝啬。”
    刘备和徐晃听的目瞪口呆，用刘备在二十一世纪学会的一句话就是“对糜纲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子仲，”糜纲转头吩咐儿子，“去牵两匹好马来送予玄德。”
    刘备刚要推辞，却听见糜纲气呼呼的自言自语道，“让我糜家的女婿骑这样的马，不是丢我的人吗？”
    刘备在一旁听的啼笑皆非，只好连连点头，推辞的话也就没办法说出口了。
    不一会，糜竺走了过来，身后的仆人牵了两匹黑色的骏马。
    “玄德，这两匹马如何？”糜纲显然对这两匹马十分满意。
    “刘备尚不知此马之妙。”
    “此二马皆头高而颊瘦，耳小而向上有力，眼大而鼓，嘴鼻宽大，马鬃不厚，腰肢不长不短，马肚亦不大，后腿微曲，马蹄不大不小，毛色纯黑而亮，额头更有单旋，是两匹千里良驹！”
    糜纲说完，得意的大笑起来。
    “多谢岳父大人。”刘备欣喜的拜倒，徐晃也在他身后开心的拜了下去。
    “不必谢，玄德，现在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会选你为婿。”糜纲向刘备深视了一眼，呵呵一笑。
    ＊＊
    “岳父”这个称呼其实起源于唐代，是玄宗时期的故事，刀子提前让它出现的原因是因为这么称呼通俗顺口。
    回答一个读者问题：关于张辽。
    答：张辽是刀子特别想拉到刘备身边的人之一，所以用了这个手法，下文会有交代，提示，这牵涉到我一开始为什么写张滔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