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命局虽乱劫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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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清幽,殿楼冷寂,偌大皇宫的一隅,夜深的凉亭里,一女子,白衣黑发,安静独坐。
“你是在夜里能够看得更远,知道得更多,还是怎么样?偏要约这个时间会面?”安静的在身后出现的男子,气息沉静,一如既往。
女子回首,淡雅素净的脸庞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美丽,细长的丹凤美目暗中藏有睿智的光芒。“宿寂,好久不见。”
宿寂坐下,石桌上有已经温热了的酒,醇香在这里弥漫,他轻倒一杯,在鼻端轻嗅,但没有喝。“什么时候喜欢喝的酒?跟她一样。”
“酒能使人安心,不过对于我们,只是自我欺骗的一种手段。摆在这里,也是循例的一种迎客方式。”女子浅浅一笑,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将其向地上一洒。
“祭奠谁?”宿寂放下酒杯,问道。
“陵妃陵樱。”
闻言,宿寂也将酒杯向地上一洒,“雨凝,你这回倒也沉得住气,都不出手?”
雨凝轻挑嘴角,“我不出手,他们怎么能活着出去?”
“你一个失宠的妃子也会有如此能耐?”宿寂将杯子轻放在桌子上,晚间微凉的风吹动着两人的发。千条万缕,好像纠缠着世间的命运。
“能耐不是看你失宠还是得宠,你我入世已多时,这个道理我以为你已经一早明白。”
“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都救了他们,为什么不顺便救了那个人。”宿寂眸间一沉。
“因为那会左右天命。”雨凝答得平静。“鹫薇一直不肯驯服。”
“她会驯服,就不是鹫薇。”
“宿寂,这么久不见之后。你的执念,愈发加深,不是件好事。”雨凝暗示道。
宿寂狂傲一笑,“雨凝,你看到了什么?你怕我会堕天?”
“不!”雨凝的回答简短而又干脆,“我不怕你这一点,我所担心的是,你入世太深,不能抽身。”
“譬如呢?”宿寂问道。
雨凝伸手一指,向着宿寂的心房,“你的这里,现在正为鹫薇跳动着,那种剧烈的情感,他们称之为,心。”
“心,”宿寂沉吟着,“心吗?我也会有这种东西?”
雨凝沉默着,没有说话。
宿寂竟笑了起来,“这是心?我以为,只是我的私欲……”
他们静默着,竟然不再说话。
星月下沉,半晌东风而过。
雨凝伸出手,迎风舒展,“那些轨迹,像风一般,于我而言,只能感受,永远不能捕捉。”
“时候到了?”
“西陵,这个王朝的气数是否已尽,得看四年后,储君是否仍然活着。再繁盛的皇朝也难逃倾颓的命运,这些年来你的闯荡,此皇宫外的世道,又是何样?”
“你若是想知道,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我得保持自身的清醒,这冷宫凄清的生活,倒是能让我封闭视听,沉定心神。”
“那为何多番邀约鹫薇?”
“多年旧识,总不可能不闻不问。”雨凝站了起来,走出凉亭,抬头观天,“我是真的担心。”
“没有心的你,何来担心?”宿寂说道。
双手环胸,雨凝柔柔一笑,“宿寂,你还一样,老爱与我抬杠。此番前来,还是有另外一个目的吧。”
“我知道瞒不过你,你的双眼,总是能看透世间的一切,那么可否告知我我想要知道的?”宿寂起身,走近雨凝。
“先是我乱了那命局,接后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权。人的欲望,是永远不可能满足的。”
***
西陵朝天启二十五年,太子成人礼前一个月,祭司献祭于天,祈求神谕。
西陵传统,国君若为天子,需得天之承认。成人礼前的祭祀,是为向天的询问。
历来的隆重的祭祀仪式也只不过是一个形式。但是这一次的祭祀,向来波平如镜的神谕之湖却涌动不安,无风起浪的湖面露出的是一个银狐的影子,九条尾巴簌簌跳动,不祥之大兆。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九尾银狐,伴随在国君身侧,灭国之志。
朝上轰动。受宠的陵妃出身于世家大族,家中世代肩负保卫西陵的大任,她平顺的一生本来应无波澜,却在此刻,处于尴尬的境地。
她的生死,关系着家族的存亡。受宠一下变得失宠,太子与长公主,遭遇冷禁。
国师献言,“天道示警,必有解救方法,絮芳公主天命奇特,献祭于神前为人牲,佑我西陵王朝基业万世不灭。”
陵妃不从,被斩杀于宫殿中,絮芳长公主被捕,献祭于神,太子出逃,下落不明。
“听起来,一切都合理正常。”宿寂说道。
“这世界或许有偶然,但更多时候存在的是必然。”雨凝轻抚弄手指,“九尾银狐,只是一个借口。”
“动荡的话,根基再稳健,也难逃倾颓。”宿寂接道。“所以,四年的时间养精畜锐,你为他养的兵?”
“我的插手,只不过是还陵妃的一个人情。死者已矣,生者可及,不逆天命,又有何不可?”
“这个国度,还有仁慈存在吗?还值得你们这么做。”宿寂觉得有点可笑。
“繁盛是必经,颓败是结束,也是必经。但是只要是有人存在的地方,就始终还是有仁慈存在。你怎么就开始了怀疑?”
“因为当日,我不是怀疑的那位,也没有赌过。一向以来,我不怀疑,也不相信。”
“那么现在这番又是为何?”
“因为外出游历的是我不是你,看尽此朝繁华盛世面下一切的是我,也不是你。”
闻言,雨凝大笑了起来。“这么说来,我选择的隐身之处,确实明智?”
“这里墙瓦太高,这个天子端坐庙堂,从百姓的声音无法直接到达他的耳目那时起,覆灭便是既定的结局,所谓万世不灭,听来真的可笑。”宿寂环视四周的高墙,有感而发。
雨凝看着他的神色,“看来,你是笃定的信着你所认为的一切。”
听到此番说话,宿寂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打量了雨凝一会后,才说,“也不全是,唯独是你,我总是不确定,你说你,这么多年来,只守着这个皇宫细小的一角,明知那人已是决意不见,你到底有没有深陷,有没有爱过?”
微弱晨光渐露,启明星已经开始隐退,一夜就这么样的过去。
“爱吗?……”雨凝踱步,缓慢走进凉亭中,晚上温热着的酒,此刻已凉,拎起一壶,仰头一饮而尽,逗留在口中的液体,淡然而无味。
宿寂看她的目光看得深沉。
雨凝叹息一声,缓缓的,那么的沉重,“既无心,何来爱。”
***
“宿寂的信,说的是什么?”鹫薇问道。
清瑶手指一反,浅青色的信笺燃烧了起来,“与我们一样的结论,你觉得你这次会赢是不是?他会杀了他,绝对,是吗?”
“没有绝对的事。”
“没有?”清瑶打开窗户,明亮的阳光洒落了进来,光亮刺目,“这次你绝对会输!”
“你为什么这么气急败坏?”鹫薇喝一口茶,淡然自若,相对于清瑶的着急。
看着她的淡定,清瑶跺了一下脚,好一会儿后,又再平静下来,有些无奈的说道,“你真是死心眼儿。”
“过奖。”
猛地在鹫薇的身边坐下,清瑶很严肃,“薇呀,你真的都没有怀疑过?”
“怀疑会改变结果吗?如果不,怀疑来干什么?”
看着她平静得叫人无法猜透的脸,清瑶也就认了命,“好吧,我就认命,陪你玩到底。”
“哦,我该感谢你吗?”递给清瑶一杯茶,“今晚,你见客不?”
***
房门被急促打开,雾塬冲了进来,一夜未睡的双眼眼眶微微深陷,脸上却是兴奋莫名。
絮芳在沉稳的安睡着,没有被雾塬的举动吵醒。
雾塬在床边坐下,晃了晃熟睡中絮芳的手臂,语调了有止不住的兴奋,“芳儿,芳儿,快起床,哥哥有事告诉你!”
在睡梦中被吵醒,絮芳揉揉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咕哝道:“哥哥……怎么啦?”
雾塬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了心绪,然后说道:“你知道吗?我……我……我昨天遇到舅舅了!”
“舅舅?!”絮芳瞪大了眼睛。
“嗯。”雾塬的双眼含着泪,神色难掩的激动,“他说他以为你死了,我失踪了,一直很担心。谁料……谁料可以在这里遇上……”
“真的吗?哥哥,你没有骗我?我们可以去外公那里吗?”絮芳因为大喜,激动得落下了眼泪。
雾塬连连点头,“当然!舅舅说,再等几天,一切都平静下来了,再来接我们回去。我们是母亲,也是他们家的血脉,再怎么样,也会保我们安全的!……我们只需要忍耐一阵子……就一切都会好的了!”他用手抵住眼眶,泪水经已滑落,“哥哥没用,但是,总算是可以保住你的清白。芳儿,对不起……我……”
絮芳扑进雾塬的怀中,紧紧地抱着雾塬,什么都没有说,娇小的身躯却是在不断的抖动着。
“真是动人的一幕呢。”稍微有些冷然的声音响起,鹫薇倚着房门,看着房内这让她觉得有些可笑的一幕。看不清时势的人,总是会可笑的进行自我安慰。
雾塬快速地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抹干,不想在鹫薇面前这么不堪,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不愿意在这个女人的面前低头。“你来干什么!”
“听说这是我的妓院。”鹫薇觉得有趣,什么时候她的行动也不能自由了?
“我们还会在这里耽搁几天,欠你多少,将来一一归还,你可放心了?”雾塬大声说道。
“将来?”鹫薇不屑一顾,“以你目前的状况来和我谈将来?你不觉得有点痴人说梦?”
“舅舅答应我的事,从来没有失言过!”雾塬说得笃定,铿锵有力。
鹫薇收敛了笑容,正了神色,“你怎么就这么确信?”
雾塬觉得她的问题很可笑,“怎么就这么确信?!如果我连我自己的亲人都不可以相信,我还可以信谁?难不成是你?!”
闻言,鹫薇愕了一下,喃喃自语道:“亲人吗……亲人……”
“你不需要担心,反正,我欠你什么,我都会还给你,绝对!”后面的两个字,被狠狠的加强了语气。
“绝对,哼。”看着他还没有看清楚事实的脸,那肯定的神态,鹫薇本想冷笑处之,但一想到那些以后,又觉得,还是算了吧,何必跟他计较太多,于是只留下淡然一句,“对于未来,还是不要太过抱有期望。”
***
月夜,也是。无风,此刻。
堕落一地的尸体,清瑶发丝凌乱,淡青色的纱衣,怵目惊心的沾着大片的血迹。
“你迟钝了。”鹫薇站在阁楼,看着凌乱一片的后院,冷冷的说道。
清瑶皱眉,不满意鹫薇的揶揄,“我只是仁慈了一点。他还真狠!派出的都是精锐。恰好是我们在,若不,这个妓院,绝无一人生还!”
“不要给自己找藉口了。”鹫薇不放过这个难得的挫挫她锐气的机会。
清瑶不爽她的小看,即便是玩笑,也不能接受,“难不成你要我毫无顾忌的大开杀戒?你还要你的湖凌轩不?”
“这番说来,我该感谢你?”轻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鹫薇嘴角荡然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真狠,亲外甥,都不放过。”
“他若在乎,就不会仍到这里,有些时候有些人就是喜欢将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东西忽略,自欺欺人,忽略现实,是不是真的会过得比较快乐。”清瑶也有些不解。
如果我连我自己的亲人都不可以相信,我还可以信谁?难不成是你?
这句话,忽然在鹫薇的耳边响起。雾塬的肯定,在她的面前出现。
十四岁的少年,那么的倔强。如果发觉,自己身边连最亲的人都不能相信,又会如何?
他会顷刻崩溃,还是会咬紧牙关继续在坚持下去?
你不需要担心,反正,我欠你什么,我都会还给你,绝对!
她讨厌听到那些所谓的绝对!
想起那天意传下的话音,绝不可逆。那么绝对的肯定,谁给了它这个权力?鹫薇握紧了手,看着皇宫的方向,微微带着笑意的脸,在夜色中荡然开来。
绝对吗?我倒要看看。所谓绝对,是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