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皇城繁华暗藏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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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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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的景象里有死亡的腐臭味,在这美轮美奂的宫殿中。深夜里飘荡着的浮魂,在摇曳的烛光中骤然消失,骤然出现。
华灯璀璨的宫殿,似乎惧怕着黑暗,偌大的皇宫有人的每一个角落,都得点上奢华的灯,照耀一室亮堂,以此驱赶黑暗。游魂是在光与暗的间隙中生存着,但是忙碌的人群看不见。
看不见等于不存在,因而心安理得。
有些时候看不见也是一种幸福,宿寂是这样认为的。自己之所以经常的觉得不幸,大抵是,看见的,知道的东西太多。
轻巧的翻越皇城高高的围墙,无声的落在隐蔽的一个角落。每一次的探访皇城,宿寂都觉得很可笑。这个华美的殿堂,既隔绝不了外来者执意的探访,也阻挡不了宫中人想要逃离的思绪,实际存在着的一堵墙,只是满足着其主人近乎变态的掌控欲。
落月宫,皇城中为数不多的一个没有点起宫灯的宫殿,数天前,这里还是一派的灯火辉煌,长公主和太子殿下,会在每一个晚上陪着母妃陵樱谈笑说事。皇城里冷冽的灯光在这里总是显得分外柔和。沉默的皇城里,总是这里才会有一丝的生机盎然。
温柔的妃子与天真的太子公主,在皇城中是一种独特的存在。母妃的受宠,皇帝的刻意保护,使得十四岁的太子和十二岁的长公主并未受到宫中众多权力相争的侵害,心境还是那么的单纯。在这个宫殿中生活的那些女子,每次听到她们的纯真笑声,都会有那么一种感觉,这个压抑的死城中,还是有一点美好的存在。
但是对于这个皇城来说,美好是没有必要存在的,而对于他们大多数来说,美好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破灭。
推开已经破损的门,冷清的月光洒落进来,照影出一地的狼籍。宿寂踏步进去,曾经辉煌璀璨的宫殿,此刻只余死寂的沉默。地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凝结成暗黑色的晶体,在月光下闪着暗哑的光芒。
俯身,轻挑起一点,在指尖碾磨着,鼻尖便捕捉到淡淡的甜味,还有的是,血迹主人生前的记忆。
嘴角轻轻地勾起一抹笑容,宿寂把视线从室内转换到夜空中的月亮上,俊美的面孔带着笑却又像染上一层冰霜,低沉的声音有点沙哑,缓缓的说着,“想不到,你比我还绝。”
***
第十五日。
在墙上划下一道痕迹,离开那里,已经第十五日。离与鹫薇的赌约,还有十五日。雾塬看着墙上的痕迹,深呼吸一口气,又再面无表情。
工作结束的时候,他总习惯先在湖凌轩里面逛一圈,再去休息。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要更快的熟悉这里的环境。
晨光初露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母亲的笑脸,那些微光落在脸上的时候,好像母亲触摸自己时的感觉,些许的暖意融融在身上扩散。
在湖凌轩的后花园看见安静的坐在一角的妹妹,想要上前去打招呼,但是还是忍住了,在这里,他和她,还是只当两个相互没有交集的陌生人来的要好。
在妓院里保持着兄妹关系,还是太引人注目了一点。尤其是,妹妹尽得母亲美丽的遗传,假以时日,一定是一位绝代美人,在躲避着追杀的他们,在这个或许安全或许危险的地方,还是得,装作毫无交集比较好一点。
他要离去的时候,妹妹刚好回头,看见了他,淡然的一笑,也似乎是明了现在的状况,并没有说什么。
他在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却还是什么也做不了。没能在母亲出事的时候保护她,也没能给妹妹一个有尊严的生活,甚至连自己的一切,在这个地方,也变得越来越不由自主。
握紧了拳头,目送妹妹的离去,却又迎来另一个不想要见到的人的。
鹫薇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他。
雾塬不知怎么的,就在那个时候,想起了那一晚在浴池之中的鹫薇,那些散不尽的风情,也就忽然间脸红了起来。
鹫薇本来是不想说话的,如果雾塬不是躲闪着自己的目光的话,“一个从小在妓院做跑腿的男人,是不会对着一个女人面红的,你要注意这一点。”她走近雾塬,与他的眼睛平视,“我不喜欢你自露马脚,今晚找个女人吧,我讨厌处男。”
“你!”雾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盯着鹫薇,想说话却发现已是无语,他实在无法理解鹫薇的思维方式。这些隐秘的事情,怎么她就能说得这么直接?
鹫薇看着他,缓缓的说道,“我知道你在想着些什么,我们这些下贱的女人怎么配触碰你的躯体?哼!你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服侍我们妓女的‘龟奴’,自命清高些什么?”
“别拿我来跟你们比!”雾塬说道,他可不像这些为了钱能够出卖一切的人,“就算真的是一无所有,我也比你们多一样尊严!”
鹫薇看了他好一会儿,看着他神态里的认真,忍不住冷冷一笑,“你知道尊严是什么吗?你知道怎么样的人才有尊严吗?这个楼子里面每一个人都有尊严,唯独你……没有!连自我生存都不懂的人,是不配拥有尊严的!”
雾塬从来没有受过这般的侮辱,面对一个女子气焰张狂的教训,连日来积聚的不满在这一刻爆发,失去了理智气得不顾一切想要一巴掌给鹫薇甩去,鹫薇倒也不闪躲,就那样站着,眼看着手就要甩上鹫薇的脸的时候,一个宽厚沉稳的大手将他握住。
“为什么不躲?”宿寂笑看他,问道。
“有此必要?”鹫薇看起来根本没有在意,“痛的感觉,我倒是很怀念。”
挣扎着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雾塬看着眼前的男子,那带笑的气定神闲,马上意会过来究竟是谁。
“作为男子,是绝不应该对女子动粗。”宿寂微笑着,然后放开雾塬的手,把视线转移到鹫薇的身上,“好久不见,你……”
不待他把话说完,鹫薇只看看了雾塬一眼,“去休息吧。”便转身离开。
宿寂没有追上去,而视线却是相随,忽地问道,“你认识一个叫做月纭的人吗?”
雾塬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珠转了转,掂量着要不要回话。
宿寂只看他一眼,便已知晓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行了一礼,便随鹫薇离开。
雾塬见他离去,想要询问,话语未吐出口,便有声音从身后传来,“做人呢,最要紧的,是知情识趣。”
清瑶翘着腿,坐在屋檐上,脸上带着的是雾塬无法理解的神色。“他可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
雾塬不知道清瑶口中说的是谁,但是他很惊讶的看着在高高屋檐上气定神闲的清瑶,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竟可以在这么高的地方坐着面色丝毫不变?使雾塬更加惊愕的是接下来清瑶轻盈一跳,平稳的着地。
她轻拨开散落在额前的发丝,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也缓步离开。
雾塬不可置信的看着清瑶离去的身影,他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这个湖凌轩,绝不仅仅是一个妓院如此简单。
***
“这间房没有人用过。”宿寂说。满意于没有感觉到其他男人的气息。
鹫薇站在窗前,看着太阳渐渐升起,阳光微微的在身上移动,早晨清冷的街道慢慢的开始有了生命的气息,她把手放在窗桅上。“这是你的房间。”
“向来……”宿寂走近她,将她搂进怀里,“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他轻挑起她的发丝,在鼻尖轻嗅,“只有你的味道。”
“因为我不想做孽。”鹫薇冷冷的,不喜欢被他拥抱的感觉。
“你觉得我的独占欲太强?”宿寂问道。只不过是将那些觊觎她的男子杀死,他不觉得有何不妥。
敢碰他宿寂的东西,就得付出代价。
鹫薇回首,对上他的视线,“我觉得你应该更像你自己一点。”
宿寂淡淡一笑,“可是,没有办法,一来是因为我身处在这个自私的俗世,二来是因为,我遇见了你。”
“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鹫薇的身上,你本来也不是一个好东西。”清瑶没有询问便推开门,大步走进来,凌厉的视线一直紧盯着相拥着的两人。
鹫薇轻推开宿寂,不喜在清瑶的面前如此这般,只说一句,“找到她吗?”
宿寂摇摇头。他确实没有找到。
“你不也打了个赌?”清瑶走至榻前,卧下,看着鹫薇。“你赌什么?”
宿寂双手倚窗而立,看着她们,笑得耐人寻味。
“我赌她死。”她话语平静,毫无波澜。
“那她一定活得好好的。”清瑶向后倒在床榻上,“你的赌运差透了!”
宿寂但笑不语,只看她看得深沉。
不喜被他注视的这种感觉,像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说出口,鹫薇不耐,烦躁问道:“没有答案,你却回来,为何?”
“雨凝说你在逃避她。”
鹫薇轻挑眉,“我没有逃避,只是单纯的不想去见她。”
“哦?”清瑶来了兴致。
宿寂缓步走近她,“你所想要获知的事,她都知晓,你却为何,拒绝不见?”
“何须作问?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我只需知晓我会赢一次,便已足矣。”
“你不好奇是哪一次?”关于这点,清瑶一直很疑惑。
“不需要。”把手轻放在桌子上,鹫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我不喜欢任何预见来左右我的抉择。”
宿寂不言,只到一杯茶,递给她。
鹫薇没有接,还是着紧于心底的那一个疑惑。“你没有找到她就怎么回来了呢?”
“因为已无此必要,你的劫到了,我不放心。”
“哼……”清瑶忽地尖笑出声,冷冷的看着宿寂,“我看不出来。”
知晓她话里所指,宿寂回话,“清瑶,我不喜多作杀戮。”
清瑶的回答只是冷冷的睨视。
不想他们多作纠缠,清瑶性烈,怕她出格,于是鹫薇插话。“你是在隐瞒一些什么是不是?”总觉得他有一丝变化,但对着他,鹫薇向来是猜不透。
鹫薇隐约觉得不安,在宿寂微笑的背面下,似乎已有什么黑暗被隐藏。
“我只是知晓一些泥没必要知晓的事。”宿寂回话。该是她知道的事情,他一定会说。
“我想问你,宿寂。”清瑶忽地插话进来,“他的出现,暗示命局已有变,若果最后我不得不动手,你是否会相助?”
宿寂看着清瑶好奇的脸,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清瑶注视他良久,也无法从他一派气定神闲的脸上探寻丝毫秘密,顿感气馁。“宿寂,若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谁是我清瑶猜不透的,那他一定是你!”
***
提着两个已经空了的水桶自从湖凌轩的花厅走回烧水房,必定要穿过的一个地方是后院。
曲折的回廊总像是一条连接不同世界的通道,将极尽奢华的花厅与朴素淡雅的后院连接起来,很多时候雾塬都会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在踏出回廊的那一瞬间,他总会在想自己现在是身处何方。
那一瞬间的失神总是会被微微在这个后院荡漾着的花香打破。细碎的白色小花大簇大簇的盛开,凌乱的在湖凌轩的后院碧绿苍翠的草地上肆无忌惮的生长着。白净花瓣中有淡雅的素黄色星星点点,这些花儿卑微却又高贵,与青草同高,却比名花更香。
深藏不露。每次见着这些花儿,他都有这种感觉。
清风轻拨弄云层,单薄如纱的云翳无法遮掩倾泻的月光,在风的舞弄下,好像柔和的被飘散了开来。
青衫黑衣的男子背手而立,被简单束起的黑发在微风中轻轻地舞动,他抬头看月,姿态飘渺得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好像光晕在一圈一圈的扩散,让他一时竟是无法注视。
雾塬知道他是谁,那一夜也是在一条小溪边见到这个男子,那种遗世独立的风姿,使他一下子被吸引住,竟然也忘记了应该要去的逃亡,就那样的抱着妹妹,呆呆的看着他,直到他响起的一声笑声,才回过已被吸去的心神。
“若是心中有困惑,大可以询问。”宿寂没有回首,说得随意。
雾塬不解,“我能问你什么?”
“你可以问,你想知道的事,又或者,你不想知道的事。我,唯一的优点与唯一的缺点,都是知道的东西太多。”宿寂说道。
雾塬看着宿寂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人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很遥远,远得他用一辈子时间追寻也无法超越。而他确实有一个问题想要知晓答案。“我……我要怎么样才能变强?”
宿寂眉头轻挑,沉吟半晌。“我是不应该对你说谎的,……,好吧。你想要变强,靠的是鹫薇,想要变得更强的话,就得,离开鹫薇。”
鹫薇?雾塬不懂为何与他有着关联,那个女人……
“我不懂。”雾塬上前一步,想要知道更多。
而清瑶的声音竟又在此刻响起。“我说你,自己什么身份要做什么事情都忘记了是不是?这个时候跑来偷懒?”
清瑶的手搭上雾塬的肩膀,绝艳的一笑道。
但是雾塬没有迟钝到看不出清瑶眼里隐含着的警告,他看了看还是背对着自己的宿寂,握紧了手中的水桶,没有说什么便离开去。
待他离去,宿寂说道,“你太敏感了,清瑶,这不是一件好事。”
清瑶一耸肩,走近宿寂,与他并排而立。“你知晓我,做事一向只凭直觉。”
宿寂扭过头,看着清瑶审视的眼神,淡然一笑。“说,你想知道什么?”
清瑶很满意他的开门见山,“我想知道,你这一次旅程的结果。那个人,究竟怎么样了?
宿寂不答,看她眼神里的执着,低眉沉思。
“你为何隐瞒?她看不清你,我可是雪亮。”清瑶凝眉冷笑。
宿寂摇头,背手观天。“清瑶,你会不会痛?”
清瑶不解。
“她知道了,定然会痛,而你便更加不忍。”宿寂眸色冷了下来,“而命局又和从前一样。我不愿见此。”
“灭这朝,又如何?我若能杀她,也定能保她不死。”
宿寂只一轻笑,“所以你不如我,清瑶。你只想着拥有,从来没有要试着放手。”
清瑶瞬间杀气四溢,“我为什么要放手?我根本从来未曾拥有,以前是你,现在不是我,将来便是他。这朝,为何要让其延绵?若是天命注定其要覆灭,那便顺天之意,只需活着便好,那用管他人死活?”
“你没有,听雨凝的话。”宿寂叹息了一声。
“我敬重她,如同薇她敬重你。你毁了所有。宿寂。”收敛了那杀气,清瑶低垂下眼眸。
“所以我在补救。”宿寂伸手,遥指天上星宿,“雨凝教导的观星术,你从未学习,我知你是不愿见那景象。我亦知道那是她不愿。若是……若是那人值得,便随她心愿吧。你知道你能做的是什么。”
“所以我觉得你们都很残忍。”清瑶银牙紧咬,“为什么就偏得是我!”怒极,拂袖便离去。
宿寂回首,看她愤然的样子,无奈叹息。
清瑶,若是你能懂,若是你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