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从当阳而入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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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风好大,城西青云寺前殿院中,京城斐穿着厚实的大氅,缩在柔软的兔毛躺椅上,四下还做了挡风的毛毡,好不享受。
    陆长风立于一侧,止不住的偷偷翻白眼,京城斐并不放在心上,一抬手便有下人倒上一杯清香四溢的雪阳银尖,他示意给陆大人送去。
    然而陆长风并不领情,抱拳一躬到底。还没开口就挨了京城斐的白眼,瑞安王缩在大氅中,眸子眯的狭长,像一只犯懒的大白狐狸,那一眼的冷冽更甚于这寒冬腊月。
    他将食指立于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陆大人坐下歇歇。”
    陆长风一甩袖子,缄默垂手。
    大殿内,是一干工部的工匠在叮叮哐哐穿凿石碑,灰土飞扬的,若是近前,京城斐还怕呛了嗓子,至晌午时分,他在等待的刘奕大人总算姗姗来迟。
    刘奕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裹着头巾,满脸灰土,这么个脏兮兮的人窜到眼前来,吓了京城斐一跳。
    “刘大人,你这是…”
    刘奕擦着满头的汗,气喘吁吁回道:“回王爷,后边石料…”
    “好了好了,你先去将自己拾掇干净再来。”
    刘奕恭敬退下。
    陆长风感慨:“刘大人为了先皇,真是尽心尽力。”
    京城斐连连摇头,不多时,贺胥白大步流星赶来,他一上午不见踪影,自然是去为王爷排忧解难了,近前匆匆一礼,惹得京城斐仰着头看他。
    “王爷,那日刘奕从王府离开后不久,恭王府的管家便去了他府上,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还有呢?”
    贺胥白想了想,“昨夜他就和小妾搬来这青云寺住了,今早有人来报,王爷来后,小妾就从后门离开了。”
    京城斐点头,他并未去看陆长风,也不必看,小陆大人此刻一言不发,羞愧难当,左右权衡片刻想要近前赔罪,让贺胥白一个闪身挡住视线。
    他搀扶京城斐起身,还拢了拢他厚实的大氅。
    晌午了,有些饿了,他打算先去后头用些素饭,再来找刘奕算账,步子迈开两步,就见贺胥白先停了下来。
    习武之人耳力不俗,贺胥白往大门那处望去,原来是一位贵妇人与门房争竞起来,妇人满面红光,年纪瞧着与刘奕相仿,京城斐示意放她进来。由下人引着带到跟前来。
    妇人对他行礼,京城斐示意人坐下歇歇。
    “妾身是官眷,老爷头一天当差,妾身生怕这青云寺的素饭不合他胃口,这不晌午特意从府中带来,着实未曾料到王爷也在。”
    “恩爱和睦,伉俪情深,本王心生羡慕,刘大人事事亲力而为,为先帝操碎了心,很是辛苦,此刻他正在厢房,夫人前去就是,不必在意本王。”
    “谢过王爷。”
    若是不知刘奕跟小妾私会,还晾了瑞安王一上午,陆长风定是要对他刮目相看的,可惜这一切,如今也只能被当做一场笑话看。
    她进去不多时,刘奕便一手拉人,一手提食盒,慌慌张张跑出来了,他对京城斐恭敬,对结发之妻痛加斥责,漂亮话说了不少,有道是王爷还不曾用饭,他那里能吃得安心?
    夫人也是直肠子硬茬,“我瞧王爷气度不凡,那肚子里是能撑船的,倒是你心思重,我非要在佛祖面前好好拜拜,求他老人家解了你这身圆油滑劲儿。”
    京城斐听热闹,此刻更是来了兴趣,托着腮问道:“夫人也信佛么?”
    “回王爷,不过是求个心安通透罢了。”
    刘奕却道:“你这妇人什么不信?”
    京城斐则颇有感慨,“通透,通透最是难得,若是我那守皇陵的母妃能通透些,便也不会…”
    贺胥白连忙打断:“王爷,慎言。”
    京城斐便低头喝茶了,摆手示意旁人都下去休息,只留了贺胥白一人在身边。
    要说京城斐的出身,并不算高贵,他母族姓谢,在徽地行商发家。先帝微服时与谢氏女暗生情愫,带回宫中册封了蓉妃,满后宫的女人都瞧不上蓉妃娘娘,可她偏就得盛宠,母凭子贵坐上了贵妃之位,后来先帝去后,蓉贵妃自请去了皇陵。
    都赞蓉贵妃与先帝情深似海,唯独京城斐嗤之以鼻,
    午后的风渐渐平息不少,京城斐还缩在位子上安睡片刻,而刘奕也不敢再偷奸耍滑了,老老实实监工,核对账目,贺胥白也派人在暗中记录一切与刘奕有过接触的人,匠人、僧侣诸如此类。
    陆长风带着仵作,跟青云寺耗了一整天,京城斐清醒了,怕人心生怨言,只宽慰安心,他并没有忘记来青云寺是做什么的。
    给刘奕收尸。
    京城斐料定今夜不会平安无事,朝中错综复杂,若他所料不错,恭王不是为他打通仕途,送他平步青云的伯乐,而是将他踹入深渊,取他性命的魔掌,京城斐从未自诩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只明白在玉京城里,若无过人的眼界,只有被玩死的份儿。
    刘奕不听劝啊,如今为皇帝分忧,只好如此了。
    天色渐晚,明月升至青云寺高啄的檐牙上方,银光如瀑分撒下来,刘奕一手挽着自己的发妻,笑得是眉飞色舞,一步一晃地朝京城斐一礼做告别,往寺外的马车走去,京城斐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轻叹一声。
    “回吧。”
    仵作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京城斐拢了拢大氅,跟着出了青云寺,他看着仆从搀扶刘奕上车轿,月光恍惚间,他看见刘奕露出一双泛白的手,刘夫人忽然大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昏了过去,静谧长街,呼啸的冷风将撕心裂肺的尖叫放大,传递。
    京城斐看到,刘奕的面色变得惨白,他大张着口,双眸圆瞪,伸出去的手掌正向他而来,他在求救,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听到低低的沙哑的嘶声,脸颊上的皮肉迅速枯竭,干瘪,最后紧紧包裹在骨头上。
    活生生的人,眨眼间便成了一具枯骨干尸。
    贺胥白一手托住摇摇欲坠的京城斐,拉到身后,覆上他的双眸阻挡视线,大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保护王爷!”
    护卫一字排开,将京城斐和化作枯骨的刘奕隔开。
    京城斐在发抖,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他素来胆小怕死不经吓,这回去是要做噩梦的,与他同样吓得要发癫的还有仵作,陆长风还算冷静,过去踢了仵作一脚,才让他回过神来,手脚并用的想要逃离此处。
    陆长风喊道:“临阵逃脱是死罪!”
    仵作连滚带爬,“大人大人您这是要小人的命啊!”
    陆长风回手从护卫腰间拔出长刀,用力掷了出去,锋利的刀锋正插在仵作脸旁。
    “我现在也可以要了你的命!”
    陆长风此刻让人刮目相看了,仵作颤颤巍巍的过去检查,刘奕已经死了,四下没有任何痕迹,只干巴巴的留了一具尸体,贺胥白见状道:“检查他的衣物,就地检查!”
    宽到只剩裘衣,刘奕身上都没找到任何伤口,皱在一起的皮肤与前几具干尸一样,无处可查,干瘪的肚子怎样按压也感受不到体内有何异物,如此也只好打道回府。
    “将刘夫人带回县衙,找个大夫来,今日与刘大人有过接触的所有人分别关押入大牢,请陆大人连夜提审。”
    “是,贺将军。”
    到底还是让京城斐说中了,刘奕的死就像是一块抛出去的探路石,就要看明日朝堂上,谁会有动作,有图谋了。
    贺胥白将他抱上马车。
    京城斐脸色泛白,他彻底缓过来时,正身处县衙厢房,靠在贺胥白肩头,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王爷,王爷你怎么样?”
    贺胥白这般轻声唤他,温水送入口中,他忙不迭咽下,急促的喘息起来,“什么时辰了,怎么样?”
    “快四更了,陆大人审了一夜,连他那小妾都提审过来了,一无所获,与刘奕有过接触的几人家底清白,暂时并未查到与恭王有关系。”
    “先后两位为先皇修碑立撰的主理大人都命丧于此,可见幕后之人想借先皇余威为自己图谋些什么。”京城斐艰难的直起身子,“换言之,恭王叔想借先皇东山再起,那现如今又有谁能助他呢?而且…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瞬间变成干尸又如何做到?难不成是什么邪求吗…”
    贺胥白道:“王爷,不如去将青云寺围起来,遍查一番。”
    “这是对先皇不敬,做不来的,只能派人盯着青云寺,看看有什么可疑之人,你去…”
    他正安排着,房门外忽然传来了动静,是陆长风说有些发现。
    陆长风带了一条头巾来,南渊朝臣头戴乌纱,正需要这样一条头巾来整理额前碎发。
    头巾显然是从刘奕脑袋上摘下来的。
    陆长风毕恭毕敬道:“王爷,您请看这头巾上,可是沾染了什么。”
    京城斐要起身,贺胥白示意他休息,自己近前查看。
    那是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凑近鼻前还有一丝腥气,阴了一片,却无破损,贺胥白皱着眉,转瞬就明白了这是何物。
    他缓缓道:“是活物,从当阳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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