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叼着一支烟，一只手拎着飞行头盔，看了看图上落弹的具体位置，连连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贺大参谋，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紧张就提早按了投弹按钮。”
    “你还会紧张？要不是这两枚弹差得那么远，你小子总成绩肯定是优秀的，全团第一名是稳拿的，现在让老曹高居榜首了。”
    王飞撇了一下嘴：“是有点可惜啊!”左右看看没人，凑到贺十一的耳边悄声地说道：“哎，离那块大石头有多远？”
    “大石头？”贺十一想了一下，“一枚弹正砸在那块大石头上了，怎么了？该不是你小子……”他似乎明白了。
    “嘘……你小声点儿!我就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你去。那两枚弹我是专门瞄准那块大石头投的，我就是想指哪儿打哪儿，瞄哪儿炸哪儿!看看准头儿如何？”
    贺十一惊喜地看了他一眼：“我说呢，你每次都炸得挺准的，怎么就这两枚弹偏出了这么多，我当时还说你小子是眼瞎了还是喝多了？好在扔的不是实弹，不然的话，我和那个警卫战士早让你给炸得什么都不剩了!”
    “没这个准头儿我就不是王飞了!”他美美地吸了一口烟。
    “你就吹吧!不过投弹的总评成绩被拉下来了，前十名往后了。”
    王飞摆摆手：“那个成绩不重要！我更看重的是真实成绩。真打起仗来，轰炸的目标可不是那个规规矩矩的十字架。只可惜，训练时间太短，要是再能够炸个活动目标就好了！”
    “你小子知足吧！什么地面目标都让你打了，那强五飞机还干什么？人家要饿饭了！”
    王飞豪气地一挥手：“我既然飞歼六，就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贺十一撇了他一眼，咬牙说道：“都说我狂，你小子比我要狂十倍！”
    “不过……”王飞从嘴里把烟拿下来，低声地，“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外泄出去。”
    “这我要不知道我就不是贺十一了！”
    “够哥们儿！”
    连着几天的训练下来，贺十一成了“熊猫脸”，除了墨镜遮住的部位显得惨白之外，其他部位全都晒得黑油油的，回来摘下墨镜，竟把郑雅洁吓了一跳：“你怎么晒成这样了？”
    贺十一对着镜子照照，露出白牙笑了：“大野地里，观察台上没有任何遮挡，太阳没把我晒成人干就不错了！”
    “你下次去不要带钢盔了，带个草帽要好点儿。”
    “马上就要投掷实弹了，不带钢盔不行。”
    “马上就投实弹了？”
    他点了点头：“下个飞行日就实投了。”
    “投实弹你可千万要小心点儿，不许伤了一块皮回来！”她嘟着嘴说道。
    “根据轰六和强五的经验，实弹投掷时，我的观察台还要往后挪300米，安全系数还是很大的。”
    郑雅洁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贺十一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她的父亲在他这个岁数时就牺牲在朝鲜战场上，又是被美国佬的炸弹炸死的。可此时，他又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笑了笑，两手抓住她的胳膊：“心疼我了？”
    她身子没动，只是把头扭到一边，眼里闪动着泪花。
    “我现在可是知道有人心疼的感觉真好！你就放心吧，我会小心的！我现在已经能够从炸弹投下的瞬间判断出它的大致落点，这一个多月的暴晒是有收获的，就是将来上了战场，炸弹也伤不着我的，我也绝不会让炸弹伤着你！”
    她扭过脸来，把他的手轻轻推开：“用棉球把耳朵塞上点儿，防止爆炸声把耳膜震破了。”
    “知道了！250公斤炸弹的爆炸声肯定是震天动地的。你还有什么谆谆教导，我一定牢记在心！”
    “去你的！只要你安全回来就行了！等你们投弹训练结束后我们就申请结婚，好吧？”她声音越来越低了，头也低了。
    贺十一有些夸张地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就这么容易地把我搞到手了？”
    她笑嗔道：“唉，搞清楚了，谁把谁搞到手了？”
    “不管谁把谁搞到手了，一切听你的！轰炸训练结束后我就向领导打报告！”
    按照训练要求，每个飞行员要进行一次实弹投放。
    训练弹外表虽然涂上一层黑漆，但怎么看怎么还是钢骨水泥的。而真实的航空炸弹黑黢黢、冷冰冰的，站在它旁边都能感到一股瘆人的凉气，贺十一第一次见到这个丑陋恐怖的大家伙时，腿肚子不免抖了一下。他心说，这东西是扔给敌人的，落在地上敌人没等看清楚它的模样就一切烟飞灰灭了，既然如此，何不制作得外表好看一些，至少不至于看上去这么瘆人，让维护者和使用者都十分紧张地围着它转，心跳加快，手脚比以往都显得笨拙。
    模拟弹投放训练十分顺利，全团上下士气高昂，对投那个不带响的水泥弹已经不觉得过瘾了，虽然对这种高爆杀伤弹理论上的爆炸威力和杀伤力早已烂熟于心了，但还是期盼着能够早早听到250公斤重的真家伙爆炸起来到底有多大的动静，闻到那和平时期难以闻到的硝烟味道，享受到这东西准确地扔到假想敌人头上的快感。然而，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对安全的要求就越高。实弹投放的前一天，禇大海师长命令159团全团停飞，进行安全检查。上午，飞行员以飞行大队为单位，地勤人员以业务分队为单位，场站的后勤人员以连、台、站、库为单位进行讨论分析，查找安全隐患，针对问题制订出各种处置预案。下午，飞行人员反复进行地面演练，做着各种准备。地勤人员则认真检查飞机，保证万无一失。最辛苦也最令人担惊受怕的莫过于军械人员了，这个真家伙如果没有装上引信就是废物一个，想弄响它没点儿技术含量都不容易，而一旦装上了引信，拔除地面保险销，稍有不慎，一声爆响，一团火光，一股浓烟后，连飞机带人将会被炸得什么也不剩了。军械人员被要求反复演练安装引信的动作，做到胆大心细，熟能生巧。
    实弹投放的当天，天空晴好，太阳高照，飞行的绝好天气。
    靶场的观察台和地堡果然都往后移了300米，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向周边群众发出了通告，禁止一切人员和牛羊活物进入靶场方圆2公里的区域，机场警卫连和周围的民兵几百人放出了远远的警戒线，一只鸡都不准放了过去。虽然看到了通告，地方政府也反复提醒群众不要靠近靶场，但是警戒线外还是赶来很多老百姓围观看热闹，如同赶集一样熙熙攘攘。师群工科的人员全体出动，在靶场边上搭建了临时办公室，与地方政府的人员就地现场办公。
    而整个靶场内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石头、泥土和杂草在静静地等待着被蹂躏。
    在观察台上，贺十一全副武装，头顶钢盔，身背步话机，佩戴耳机，胸挂望远镜，腰挎手枪，旁边还放着计时器、信号枪、急救包、水壶干粮等。整个靶场他所处的位置最高也最接近靶心，用望远镜能够纵观整个靶场，他授命通过步话机与群工科联系，指挥调动所有的警戒人员，换句话说，他就是这个靶场的最高指挥官。
    上午8点整，禇大海的第一架飞机准时到达靶场上空。
    贺十一通过望远镜清清楚楚地看见机翼下面的两个黑乎乎的真家伙，飞机到达了瞄准点，片刻功夫，两颗炸弹脱离了飞机，极不情愿地跟着飞机向前滑翔了一段距离，然后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大头朝下地栽了下来，从贺十一的头顶呼啸而过，他随着炸弹下落的轨迹一直目送它到地面上，接着两团刺眼的闪光，几乎两声并一声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大地如同肌肤被猛地刺痛似的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努力使自己稳住身体，从望远镜里看到两股浓浓的硝烟卷起大片尘土冲上几十米的半空，硝烟中的靶心十字土堆被炸得面目全非，随着黑色的硝烟渐渐散去，两个偌大的深深的弹坑如同伤疤般显现出来。
    他曾预想过炸弹爆炸时的恐怖情景，但是真切的爆炸场面比他预想的还要恐怖。他是距离靶心最近，身体完全暴露在外的唯一一人。他庆幸自己为了防止意外，事先用背包绳把自己拴在粗大的木头上，否则，爆炸时产生的震动和强大的冲击波使粗木制作的观察台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差一点把他从十米多高的台上掀到地面上。同时他也庆幸自己能够身处在这个位置，亲身感受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感受得到的震撼场面。
    接下来，一架飞机接着一架飞机，两枚炸弹投下后又是两枚，大地一次次地震颤，声音一次次地爆响，空中很快迷漫着浓烈刺鼻的硝烟味道，观察台一次次地被摇晃，贺十一一次次地感觉到爆炸的冲击波迎面扑来。
    慢慢地他的耳朵适应了这种极高的分贝，心脏跳动也不再受爆炸产生的震动影响了，炸药的硝烟闻起来还有股香香的味道。他想起了一句话，“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