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气象台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听的骂声比听的表扬声要多得多。满脸络腮胡子的气象台长管着一帮女“看天员”，性格也不那么男人了，走路时一只手拿着半导体收音机放在耳边，听着那枯燥无味密电码般的气象数据，一只手背在身后，佝着腰，办事不紧不慢，说话慢声慢气，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听骂声如同听相声，笑一笑就过去了。他在这个机场干了20多年的气象，业务能力很强，只是他那种娘们儿性子让人看不惯。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对挨骂不在乎，搞得气象台的女兵们听到骂声最好的还击武器就是眼泪了。
    自从许丽娅来了之后，情况有所改变了。
    她性格泼辣，嘴上不吃亏，眼窝子深，不轻易流眼泪。开始听到挨骂声时，她认为是自己工作没做好，咬着牙不作声。后来工作慢慢熟悉了，业务能力也提高很快，再听到有飞行员和地勤人员骂气象员是吃干饭的，她第一个站出来，嘴巴不饶人地说道：“都是自己同志，请你们把嘴巴放干净些！你们是工作，我们也是工作，我尊重你们的工作，也请你们尊重我的工作。有意见可以提，我们做得不好，虚心接受，大家都是吃干饭的，也应该互相理解吗！预报预报，只要是预报就难免出错，我们的出错概率已经够低的了！天有不测风云，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也不一定能说得准哪块云彩会下雨，哪股风能把飞机吹跑了。嫌我们工作没做好，你来做，你要是来做的话还不一定比我们强多少！”一来二回，飞行员和地勤人员都再也不敢招惹这个嘴巴象刀子似的气象兵了，连师长和团长们对她都另眼相看，禇大海团长说：“这是从哪儿蹦出来的丫头片子？把我们那帮牛皮哄哄的飞行员都给制服了！”
    气象台的女兵们在她的影响下个个也扬眉吐气，眼泪的价钱看涨了。
    她数落她的顶头上司：“台长，您也应该硬气一点儿，大家辛辛苦苦的工作，预报出错概率已经在全空军气象台站中算是最低的了，这先进气象台的锦旗不还在那儿挂着吗？干吗还总是挨他们骂吭都不吭一声，您还真能忍？”
    台长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理解，理解人家吗？他们要完成训练任务，要保证安全，要做到万无一失。”
    “我们理解他们，他们也应该理解我们呀？他们要做到万无一失，而我们的工作性质不同，能做到百无一失都很不容易了！”
    台长不再说什么了，一帮女兵明里暗里对他的抱怨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过许丽娅来了之后，气象台听到的骂声少了，他自然也高兴了，走路时腰杆明显比以前直多了。
    好天气终于来了，气象台报告：“明天是晴天，能见度非常好，风力一级，风速2米。”
    打空靶的绝好天气，整个159团就差喊“乌拉”了。
    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又仔细地过一遍之后，全团当晚8点钟全部熄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4点钟，天还未亮，机务人员起床，洗漱后进入机场做飞行前准备。
    6点钟时，天空刚刚放亮，20多架飞机全部拉到了起飞线，飞行人员也从内场赶到了机场，塔台指挥员为副师长张仲亮。许丽娅抱着当天的气象图纸到了塔台上，于菲菲随着值班医生也来了，坐在塔台边的救护车上。
    由于要记录测试数据，贺十一也被临时安排在指挥塔台上。
    按照当天训练计划，由团射击主任负责拖靶，禇大海和曹元华分别驾驶已在地面校过靶的13、15号飞机组成一个双机，各打30发弹用来测试，另外两名空战小分队的成员分别驾驶另外两架没有校过靶的飞机为一个双机，各打30发弹，作为测试对比参数。拖靶机需要飞四个起落，第一个起落禇大海打靶，曹元华伴随攻击；拖靶机着陆后，地面军械人员复制出弹着点分布图后，粘好靶洞。第二个起落曹元华打靶，禇大海伴随攻击，依次类推。
    一切准备就绪后，张副师长正要下达开飞命令，老天爷偏偏在这个时候开了个玩笑，不知从哪儿突然跑出一大片云来，正好罩在了机场的上空。
    塔台边上的飞行员们看着头顶上这块令人讨厌的云彩，开始抱怨起来，他们知道今天值班气象员是许丽娅，说话还是好听的。
    “气象台不是说大晴天吗，这怎么突然冒出一块云来了？有准没准，忽悠我们呢？”
    “158团净赶上好天了，怎么一到我们团飞行这天气就不作脸？”
    “本来满心欢喜的来了，又碰上这么个倒霉天气，趁早给个痛快话儿，不能飞的话，早点回去。”
    塔台的扩音器里转来曹元华的声音：“这他娘的什么鬼天气呀，说变就变！比川剧中的变脸变得还快，老子下去抽口烟了。”此刻，他正坐在飞机座舱里等待起飞命令。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许丽娅身上。许丽娅咬着嘴唇马上打开气象云图查看，并接通塔台与气象台的专线电话。她能理解飞行员们渴望好天气，上天飞行训练的急迫心情，也知道158、159两个团互不服气，经常为争要好天气，争要飞行日而把官司打到师里去。此时她比谁心里都着急，原本是板上钉钉的好天气，怎么突然就冒出一片云来了，她急得鼻尖上也冒出了汗珠。
    在塔台上的贺十一虽然也很焦急，但还是能理解她这时的心情，在旁边安慰道：“别急，丽娅！好好看看，有没有转好的可能？”
    许丽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盯着云图看。
    副师长张仲亮示意飞行员不要抱怨，笑眯眯地问许丽娅：“小许，什么个情况？”张仲亮若论起资历来，比师长还老，论起战功来，全师无人可比，抗美援朝空战中曾经担任过王飞父亲的僚机，击落过三架美国飞机，荣立过特等功，在师里是很受敬重的人物。
    “副师长，这可能是一片积雨云，我正在跟台里核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她干脆地答道。
    “应该是积雨云，但是看样子云层不厚，我想知道的是面积多大，能否下雨，需要等多长时间能转好？”
    许丽娅知道，“老飞”们个个都能算上半个气象员了，她又仔细看看气象云图，这时台里的电话也来了。她接完电话，在云图上划了划，然后干脆利落地向张仲亮报告道：“台里的测报来了，这片积雨云面积不大，半个小时后会向东南聚过去，东南的2号空域会有一阵急雨，预计一小时后全空域放晴。”
    张副师长欣佩地看看她，又仔细看了看她面前的气象云图，分析道：“你是说，这块云半小时会离开机场，移向东南，影响2号空域？这就是说，半小时后，机场上空能够放晴，西边的3、4号空域和东边的1号空域也是晴天？”
    “是的！不过我建议，为了保险起见，半个小时后，可以先用西边的3、4号空域，东边的1号空域待观察后再进入。”
    “好，就这么办！”张仲亮夸奖道，“小许，干得不错！”说完，他拿起指挥对讲器命令道：“我命令，待命半个小时！201，201，起飞，上去看天！”
    “201明白！”201是褚大海的代号，接着开车，13号飞机滑入跑道，加力起飞。
    随着飞机的轰响声逐渐变小，扩音器里传来禇大海的声音：“云底高2000，云层厚度300米。”飞机在空中观察气象情况比在地面要直接一些，只要在云层里钻来钻去，报告高度表数即可。
    张仲亮命令道：“航向260！往3、4号空域看看。”
    “明白！航向260。！”
    进入机场后待命等待天气转好，对飞行人员和机务人员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而待命的时间最是百无聊赖的，半个小时似乎比半年时间还长，整个机场上的气氛也象这天气一样令人感到压抑。飞行员们在塔台旁三五成群的聊天，机务的很多人在起飞线往外30多米远的草地上，坐成一排抽烟，俨然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曹元华也从座舱里出来，加入了这些人的行列，一边不停地抽烟，一边跟顾兵、沈嘉伟等神聊着。
    塔台上，百无聊赖的贺十一问许丽娅：“怎么样，半个小时能确定转好吗？”
    许丽娅说道：“云底高2000，云层厚度300，一般情况会下雨。”正说着，天空开始掉雨点了。
    贺十一用手伸出门外接着雨点，惊讶地说道：“嘿！丽娅，你还真神了！”
    许丽娅有些得意：“怎么样，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这是常识，算不上什么！”
    “你就吹吧！哎，我说，你再使使劲儿，把天上这块云彩也给吹走我就服你了！”
    “你以为我吹不走吗？等着瞧！”
    这时，雨点越落越大，起飞线边上抽烟的人员赶忙掐灭烟卷，纷纷跑到机翼下躲雨去了。
    贺十一还想跟许丽娅斗嘴，禇大海在空中报告：“3、4号空域晴天，能见度非常好，特技课目可以放飞。”
    许丽娅歪头看了贺十一一眼，做个鬼脸。
    张仲亮命令道：“201注意，航向110，看看1号空域，注意雷电！机场已经下雨，暂时不能放飞。”
    “航向110，明白！”
    贺十一有些担心地说道：“这雨越下越大，到底能不能晴了？”
    许丽娅说道：“我还担心它不下呢！积雨云来得快走得也快，如果要是落下雨来，消失的会更快，不下反而让人担心。”
    贺十一看了看坐在指挥员位置上的张仲亮，他显然胸有成竹，慢慢点上一支烟，告诉旁边的训练参谋马上调整训练计划，20分钟后开飞，原定的空靶科目往后放，其他的课目先飞。
    许丽娅有些不解地问道：“十一，为什么要调整计划，把你们空靶科目往后调整？”
    这会儿轮到贺十一显摆的时候了，他说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吧？3、4号空域的地面是人口密集区，不适合打空靶。”
    “你们的炮弹壳不是都回收了吗？你还答应我一个笔筒呢，说话得算话？”她说得对，为防止弹壳落地时伤人，打空靶和地靶时都要在飞机弹壳排出口处临时加装一个回收筒，用回收的旧弹壳做笔筒成了一种时尚。
    “弹壳可以回收，但是打出去的实心弹头怎么回收啊？那东西从高空落下来也能砸死人。打空靶只能用1号空域，那一片下面是原始森林，少有人烟。所以我担心今天不是能不能飞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打靶的问题？”
    “应该不成问题？”许丽娅肯定地说道。
    “我要的是具体时间？”
    “一个小时，不，最多40分钟！唉？我怎么觉得你这口气比张副师长还牛，你又不是指挥员？不跟你废话了！”拿起气象台专线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