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机务教导队学习很快结束了，机务工作服也发下来了。冬装外罩是结实的黑色帆布装，上面有宽大厚实的毡绒领，内里是羊毛，厚重的裤子还有金属挂钩的吊带，头上是皮帽子，脚上是高筒的防寒靴，全套装束保温性能极佳，零下20多度在毫无遮掩的机场上工作数十小时不会感到寒冷。强调实用功能往往忽视了其他功能，重量很沉，穿的时间长了，明显能感觉到肩膀压的酸疼，沉重的防寒靴走起路来踢里涂噜的，厚厚的靴跟经水泥地面摩擦，用不了半年必须加钉靴掌。这身装束根本挺不起胸来又抬不起脚来，加上上下一身的黑颜色，集体站队走路远看上去颇有些象劳改犯上工。与略显笨重的冬装工作服相比，夏装工作服是轻便的蓝色夹克装，在全中国人民穿着清一色的中山装、人民装的那个年代，穿这种束腰的夹克装多少有些时尚的感觉。
    王飞被选上飞行学员了。
    空军部队一直是在地方高中毕业生中招收飞行学员，经过预校一年，航校三年的学习训练，毕业后分配到作战部队。而在政治挂帅的年代里，出于保证飞行员队伍政治素质和减少培训时间的考虑，改为从部队入伍一年以上的优秀战士中选拔飞行学员直接进入航校。政治上表现优秀，训练时间压缩，战斗力生成似乎加快了，但是从战士中选拔的绝大多数飞行学员文化程度很低，有的甚至仅有小学文化程度。在那个全中国都为了“文化”而革命，却又最不讲“文化”的社会大前提下，战斗机飞行学员文化程度的高低自然也不是主要的。从现实上说，有了政治上优秀的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从历史上说，我空军当年抗美援朝击败美国空军的飞行员文化程度也都不高。然而，不按科学规律办事的后果很快显现出来了，这批飞行员由于文化程度较低，航校训练时间又短，进入作战部队改装歼六之后，明显拖了部队训练的后腿，飞行事故频出，淘汰率高居不下，以致于不得不停止在部队选拔飞行学员，又改为从地方高中毕业中选拔，这是后话。
    不过王飞选拔上飞行学员，还是让贺十一、顾兵和沈嘉伟等羡慕不已。对他们来说，空军就等同于飞行员，干空军就要干飞行员的意识从小就固化在头脑中了，当飞行员是儿时的梦想。自然他们也知道，飞行员选拔是极为严格的，政审要查到祖孙三代，体检要从里到外查个遍，“走后门”想都甭想，你老爸就是飞行员，是军长也根本帮不上忙。
    贺十一看着上嘴唇一层略黑绒毛的王飞说道：“你小子命真好！我要是早生两年就好了！”
    王飞抑制住兴奋的心情，说道：“今年是我，明年就是你们了，我在航校等你们，将来一起飞歼六！”
    顾兵说道：“但愿如此！不过，政审没什么问题，我们是根红苗正，最担心的是体检。”
    也来给王飞送行的于菲菲说道：“遗传基因应该没有问题，老爸是飞行员，遗传给你们也不会有器质性疾病的。”
    “不过真应该感谢十一了，”王飞拍着贺十一的肩膀，真诚地，“当初打架的时候，你手里的砖头要是拍过来，我就完兮兮了！外表有伤疤、动过手术的都不行。”
    “你当时手里也拿着砖头。”贺十一庆幸地说道。
    沈嘉伟叹了一口气：“我看来是没戏了!”
    “指导员不是跟你说过，一视同仁吗？”贺十一说道。
    “说是那么说，到时候就不好说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奢求了，能当兵就满足了!”
    顾兵还在顾虑着：“体检这关很难过呀!”
    许丽娅看了他一眼：“你们经常锻炼，踢足球都满场飞的，再加上有地勤灶的伙食养着，身体不好也好了！”飞行部队分三类灶，一类是飞行员的空勤灶，一类是机务人员的地勤灶，一类是地面其他保障人员的大灶。伙食标准上，空勤灶是地勤灶的三倍，地勤灶是大灶的两倍。许丽娅是气象员，吃的是大灶，很羡慕他们吃地勤灶的。
    贺十一笑道：“明年我也选上飞行员，改吃空勤灶了，你还不羡慕死了？”
    “就你那瘦不拉唧的样儿，能不能选上还难说呢？”许丽娅还嘴道。
    “闭上你那乌鸦嘴！别看我瘦，当兵体检时，医生说我什么毛病也没有，符合一类兵员的体质，就是伞兵的标准。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
    “菲菲，”顾兵说道，“我的眼睛近视怎么办？”
    “近视？多少？”
    “体检时是1。0，实际上也就0。8吧。”
    于菲菲有点惋惜地：“这可不太好办，平时体检的视力表是E表，选飞的视力表是C表，难度更大。”
    顾兵哀求地说道：“想想办法，菲菲！”
    于菲菲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个，说道：“这样吧，我偷偷地把C表照原样画下来，你把它背下来，到时候也许能够蒙混过关。不过，这事儿一定不能对外泄露了，否则我就玩兮兮了！”
    “不会！不会！我先谢了！我要是真选上了，一定请你的客！”
    “现在就请！”贺十一说道，“到时候你耍赖，我们又不在旁边作证怎么办？”
    顾兵苦着脸说：“现在不行，一个月才6块钱津贴，拿什么请？”
    “行啦，行啦！知道从你小子身上很难拔下一根毛来！今天是我的喜日子，我请啦！走，去服务社，罐头的干活！”
    “噢！”最高兴的是许丽娅。
    军械员贺十一最开心的是上机场飞行。
    这天，天气晴好，159团的飞行训练是地靶课目，即飞机对地面目标打靶。只要是实弹训练课目，对军械地面保障的要求就比较高。贺十一在军械师老杨的带领下，按照机务工作条例，逐步进行通电校验瞄准具、打开各种军械开关、测试机炮与照相枪同步、安装照相胶卷、加装训练用炮弹、擦拭照相枪镜头、检查座椅弹射弹有效期等等。这些业务并不难，主要在于细心，不能出一点纰漏。而不出纰漏，关键在于严格按照工作程序去做，这套程序就是机务工作条例。贺十一觉得调到158团基本无望，也死了这份心，好在干得是自己喜欢的工作，自然早把机务条例背得滚瓜烂熟，业务掌握得很快。
    干军械是个苦力活，一般都选身大力不亏的人来干，粗壮的炮身、笨重的供弹具、长长的弹链沉重且不说，安装的位置也不方便，半蹲半坐或半卧全躺，要想使上力气，必须具有高难的技巧，做到身快、眼快、手快、腿快。贺十一力气还不够大，只能想办法使巧劲，到也让他琢磨出一些高难度的几乎杂技般的工作姿势。他在飞机上爬上爬下，乐此不疲，玩儿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玩儿。一个军械师或军械员负责两到三架飞机，13、15号飞机是贺十一负责的。飞行部队中没有“14”号飞机，据说是避讳“14”与“失事”或“要死”谐音之故。
    13号飞机的机械员顾兵第一天就出问题了，给歼五飞机加油加冒了。给飞机加油的加油枪压力很大，加到最后，稍不注意就可能加冒了，这是新兵常犯的错误。虽然有机械师大老王在旁边提醒他，注意观察油面水平，将要加满的时候，控制节奏，加一下松一下。顾兵紧张得脑门和手心直冒汗，越紧张越控制不好，最后还是冒油了。航空煤油从加油口一下子漫出来，从飞机后部流淌到地面上。
    机械师大老王有些发火了：“让你点刹点刹，控制节奏，你怎么搞的？真――是的！”那架式肯定是想说“真笨！”到了嘴边现改成了“真是的！”一架歼五飞机由一个机械师和一个机械员负责维护，机械师都希望自己的机械员灵光一点，干活麻利一点，加油是再平常不过的工作了，谁的新手加油加冒了，会成为机械师们之间的笑料的。人们习惯地认为城市兵比农村兵要灵光一点，这也是大老王“笨”字没有说出口的缘故。
    顾兵一边清理飞机一边沮丧地说道：“我是点刹的，谁知怎么搞的就冒了？”
    “下次小心点儿！”大老王没再说什么。
    贺十一过来帮助顾兵清理飞机和现场，冒出来的油不多，顺着机身流到地面，已无法回收利用。三个人默默地用擦布把机身上的煤油擦干净后，牵引车把飞机拉向起飞线。
    后面的15号飞机机械员何生良也加冒了，甚至浸到了机械师的身上，地面上也淌了一大片，机械师毫不客气地说道：“说了多少遍了，慢点慢点，你怎么就那么笨呢？”
    何生良只有擦飞机的份，什么话也不说。
    16号飞机的沈嘉伟很幸运，一步就加到位了，不免有些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