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萦清丘不知年  第十七章 流影梦谣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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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认得我了?”
    浅浅的,哀婉的声音。
    *
    她的手盛满了星光。
    轻揽月。
    浅浅捧起一泓,星光交错之月光,像流水,一般。
    放开,流走。
    “我,不认得你了?”浅浅轻笑,潺潺流光。
    像每一个少女一样,扑闪纯真的星,溢彩流萤,遥遥听不分明的梦中歌谣。
    *
    九黎背过去的影子重叠在归荫月下掩映的背影里。
    两个影子渐渐,合在一起。
    “不认得了。”
    两个人的声音合在一起,星光交错之月光。
    月光穿过树影,模糊,斑驳了谁的记忆。
    一只手穿过她的身体。
    ——影子上。
    她被他的一掌狠狠地甩到了水边,倔强地抿着唇,不肯开口,捂着胸口,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划开。
    他的掌上还残留着她的鲜血,一滴,一点,汇成了一片。
    她的胸口上还开着那样的花,一点,一滴,凝在了一起。
    她的下巴被狠狠地捏起,猛然,悄无声息,她的目光触到他的视线,像是两汪碧潭,一如当初。
    当初……她猛然心悸,当初,当初……
    何来当初!
    “你,躲不起。”他在她的背后留下浅浅深深的吻。
    月寒西斜,他们的背影幻化在一起又分开。
    九黎远远地走开,空余浅浅的脚印,,一个,两个……归荫透过湖边的投影看着那个少年,华丽繁复的墨衣绕在他的身上,胸口敞开大片的旖旎,流溢风光。
    她不认得他了,也许,是不记得他了。于她,对他,像是吹不起的风,没有云。遇到他,她的心口是死的,没有喜悲,没有言语,连目光也丢在了远方。她轻轻揉复自己的胸口,涣散,发呆。
    夜风微凉。
    然后,渐渐变寒。
    躺在湖边,她越发地打开襟口,张开双臂,伸展双足。如果没有双翼,却还能够幻想飞翔,那该多好。可是如果你拥有翅膀,却不可以飞翔,那却是想都不敢想,因为那样会一直想到——
    发疯。
    月上潮汐。
    归荫的身子微微蜷起来,渐渐,最后完全蜷缩在一起。月光明灭不定,霎时明月,霎时污黑,她的脸也一样亦明亦黯,只是,一片死寂。
    开始了。
    从手开始,接着是脚,整个身子都挣扎在浓浓的黑雾中,渐缩渐小,渐缩渐小,最终归于平静,雾落深深,比夜更黑的黑。小小的手,苍白地伸向天空,蹒跚地站起,却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天真的脸,纯净的唇,死寂的眼神。
    归荫转过身子,看向一边——
    站着的那个人。
    她知道他会回来的。她就是知道。
    “你记得我是谁么?”
    一样的问题。
    她依然摇头。
    “我知道——”他用双手温柔地捧起她的脸颊。“你不记得。”
    归荫转而轻轻地点头,“我不认得你是谁,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他莞尔:“感觉么?”
    九黎弯下腰,拾起她耳边的碎发。
    “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回来?”她的神志已然不清,眼神最纯净地看着他。
    他孩子般轻笑。
    依然,孩子般轻笑——归荫猛然坐起,突然想要抓到些什么。
    想要抓到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衣袖在她的面前轻挥,流光划过。
    小手苍白垂下,她的眼睛努力地睁开,努力地想要看着他,最后化成无望的微笑,眼睛归于一片天真,之后,阖起。
    有句话叫做自己永远骗不过的人是自己。
    他缓缓地侧下身子,躺在她的身边,他的睫毛一下一下地蹭着她软软的耳垂,深深他吸一口气,还带着奶香,他的手一点一点地轻敲,幻化出浅浅的清辉,流萤一样,移向她的下巴。他曾经想过,和她,一起躺在这里,躺在湖边静悄悄,数星星。
    只不过,来不及。
    她的下巴不像小的时候那么尖,稍稍圆了些,九黎指尖微微一挑,引出水镜中的自己,细细抚摸自己的下巴,或者归荫的,一次又一次。突然,他有点生气,生气地捏起归荫的下巴,“为什么,你的下巴就可以圆些,就可以好看些,凭着什么呢?你忘了什么?是忘了你会永永远远地陪着我么?”
    “可是呢,现在你下巴比我圆了些,你过得很好对不对,对不对?可是,你忘了,你忘了,你,忘,了——呢。”
    他轻轻捻起她的鼻尖,“既然忘了——那就索性彻底”
    他的指尖流向她的嘴唇,滑向她的锁骨,心脏。
    “你喜欢一个,怎样的梦?嗯?”
    他手上的光耀大盛,注入她的心口,消融,消失。
    做个美梦。
    他的手深深浅浅地敲在归荫的肩胛,指尖微挑,将小归荫一把入怀。他的额头贴向归荫的额头,感受她的一喜一悲。她的嘴角刚才笔直得像遥远的海平线,现在笑得像一颗糖。他的一只眼睛被垂下的头发掩盖,风吹过,打开他的瞳眸,青色的,像是时时含着泪水。此刻,真正的眼泪被风吹起,化作他身边的星,落在她的身上。他笑得温婉如此。
    醒来之后,一切就要真正开始。
    *
    *
    河图山下。
    草地那片水洼子上,窸窸窣窣的拍打声,轻一声,重一声,快一下,慢一下,破碎了水洼里,一条弯弯的月,不过因为……一只猫讨厌一个月亮。
    这个晚上也许算得上黑,也许算不上。银蓝色的流光划过水面,映射出颀长的猫身,安静如此,像是用脚尖走在这个黑夜。水洼里浮着一段树枝,还有只青蛙在旁边露出了头,小猫踌躇了一下,踏着那段树枝跳了过去,像是在飞。
    那段树枝压下又浮起来,将那只青蛙打到了一边,“嘎”的一声——听到了声响,它的头蓦然转过。月光光,小猫的头仿佛由数个平面构成,反射出淡淡的辉光,它的眼睛却闪烁着酸橙一样的浅绿。
    它的头高傲地昂起。
    这唯一,时间唯一,世间唯一,最名贵的宝石。
    在它的身后,出现一个淡淡的影子。
    河图山上。
    小男孩长得很漂亮,月白如水,挂在他的身后,成为金发的背影,海蓝色的瞳眸遥望黯然的夜空,他的鼻梁很高,显得小嘴水嫩,脸上的线条美得像是做了场梦。他的美丽是有罪的,他美得有罪。
    那棵一向萎靡不振的樱桃树,此刻摇摇欲坠像是要沉沉落下。他发狠似的想要拧断那颗小樱桃树,却放过,颓唐地倒在地上,抱着双膝,没有焦距,像是要哭出来,一如当年,那只惶惶不安的小树袋熊。
    到底时间留下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一时间,他仿若看到了无数个归荫,他小声地呜咽,用尽了力气压制着,断断续续听到他的抽气声。那棵樱桃树是棵血樱桃,它的宿主失血越多,樱桃树越虚弱。
    霎时,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
    死小鬼,你在哪里?
    *
    *
    要多少斑驳,青苔才会入墙。
    流水唏嘘了月落,又依稀几番。
    ——
    月下它的身体上投射出蓝色的流光,它高傲地昂起头,踏上他的肩膀,高贵而优雅。
    “狗狗,你又炸毛了?”球团扒在梦月零的肩膀上,梦月零用手扶在它的一侧。蓝色的绒毛映射在白色的素袍上,一样地闪烁流光。
    “大叔,你真的很蠢。”扭动腰肢,一身蓝色辉光,流莹溢彩,“你见过狗么?”小猫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会有淡淡的绿色,像酸橙一样。
    梦月零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很喜欢一种石头,世人叫它做猫眼石。他猜,这应该是时间最漂亮的猫眼石了,像酸橙一样,不知道吃起来是不是也是酸酸甜甜的。他的手慢慢向上,移向小猫的脖颈,绕向尖尖的猫耳。
    “我见过狗变的妖怪,耳朵跟你一样,也是尖尖的。”大叔说话的时候眼睛好像水一般,会流动的水。他的眼睛很黑,却很清澈。小猫看得有些入神,撇开了头,轻轻呜了一声,“白痴。”
    梦月零能感觉到小猫耳边的胡须一翘一翘的,他浅浅启唇轻笑:
    “你是在夸我么?”
    “夸你?”小猫的前掌没有踩稳,险险滑落。
    梦月零索性将它抱在怀里,逗弄着它的胳肢玩,“难道不是么?白痴不是夸人聪明的意思么?这样说来,你也很白痴。”
    小猫气着弯起唇,那样子似乎在笑,“你才白痴,你们全家都白痴。“
    “是么,你们全家应该也很白痴。”梦月零觉得这样的凶不起来的小猫很有意思,他很多年都没觉得有过意思了。他的手轻轻拍向小猫的肚子,像很多世间的凡人那般轻拍,轻拍自己心中所喜欢的。
    “你这个猪!”小猫却像火燎了尾巴,吓地一下滚得老远。
    “嗯,你说什么?”梦月零仍然维持着抱着小猫的姿势,空落落的,他觉得很不舒服,他眯起眼看向树林里暗黑的地方,“你现在不白痴了,嗯,猪,猪——你的耳朵也满像猪耳朵的,对不对?原来,原来你是猪。”
    林子里暗黑的地方树枝断裂的声音,清脆,连绵。
    “不是猪呢,狗狗又不是狗,那是不如猪狗,猪狗不如么?”
    “哦,错了,错了,我猜不到狗狗是什么呢,那就是禽兽好了,猪狗不如的——禽兽好不好?”
    月光热闹得很,这一刹,照亮了所有的角落,无论是黑暗还是光明。
    一个少女的脸迎着光,分外清楚,长得粉粉嫩嫩,像年画上可爱的娃娃。但是娃娃的手——她的手,指甲是黑色的,淬着血光,带着毒。
    他一无所觉,好像一无所觉。依旧向着暗黑的树林自言自语。少女娃娃,那是谁呢?
    猛然——血光划向面前的白衣。
    邀蜜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人可以快到这种地步。
    “你输了呢,狗狗。”梦月零的手在邀蜜眼上的睫毛上轻划,“你知道么,我很喜欢你的眼睛,像酸橙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像酸橙一样好吃。”
    他吹动的气流,她的睫毛轻颤,却几乎睁不开眼。
    于是,她蓦然,欣喜地搂着他的脖子,像个小女孩一样,动作却依旧高贵,优雅:“是么?我也觉的大叔的眼睛好漂亮,像河图山的小溪,流动着,清澈得可以见到底。”
    梦月零却被邀蜜这一下弄到不知所措,窘迫得不知道将手摆在哪里好,他的脸变成了粉色,月光很亮,像是块粉色的水晶。
    邀蜜抬起头,看着他这个样子,却一下失去了玩的兴致,猝然放开了手,转身。梦月零脸上的粉色愈深,眼睛却清浅得可以见底。
    路走到一半……邀蜜猛然跑回来,重重地撞向他的胸膛。她埋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抓我?”
    他安静地笑着,“我喜欢你的……。”
    没有人知道小女孩的心思,如此地不可思议。不过因为这样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就倾尽一生。
    她安心地躺在他的怀里,他的味道是如此的,带着淡淡的奶香气。他其实一点都不像大叔,她只不过是想要这样叫,气气他,气一气而已。
    为什么想要气气他?
    “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个你应该去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走呢?我给过你机会。”
    她立即张开口要辩解,却在开口之后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逃开,不管是想杀他,还是想要控制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走开,从现在到未来。
    “狗狗,你会后悔的。”她听到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她也学着他轻轻地叹气,他好笑地摸摸她的脑袋。
    “也许会有也许呢,我想要——试一次。”
    他听到她说。
    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所有人都死了,他依然年轻,依然是年少时的模样,但却确确实实地老了的时候,仍会想起这个晚上,想起一个年轻的女孩义无反顾地跳进他的圈套里,他会感叹,年轻真好。
    天不怕地不怕,谁管未来。
    可当未来真正来了之后,却只余下了他。他想,那个时候,自己其实也是不懂后悔的,直到现在。
    “还是刚才的那个样子好摸,狗狗,你变回来好么?”
    “大叔,你这个臭流氓,又想摸我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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