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仍旧持续着，虽然室内灯火通明，但屋外却是漆黑一片，粗大的雨点狂暴地撒落在屋顶上，黑沉沉的天像要崩塌下来似的。
    作为太上皇的前任女帝优雅地端坐在桌前，轻轻啜了口茶——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对面的离永绥几乎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似乎是现任的女帝坐在了那张红木椅子上。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看清了前任女帝的模样，无论是那纤细的柳眉，或是略往上挑的杏眼，还是那厚实饱满的嘴唇，都与如今的女皇陛下有三分的相似。
    这段日子以来，他也曾暗自猜测过这对母女的确切关系，其中一项便是继母与养女，但如今看来，这个猜测恐怕是要被否定了。
    “呵呵……殿下似乎对我颇有疑虑呢。既然如此，那我便趁着这个机会把所有问题都给你解释清楚吧，你也就不用再胡乱猜测了。不错，正如你所料，我确确实实是如今曌国女帝的生身母亲，如假包换喔~！”尾音上扬，女帝俏皮地眨了眨眼，便以一句话成功堵住了离永绥张口欲言的话语。
    “不过么……”上扬的语调突然间急转直下，女帝那本是轻松的脸色也顿时变得肃穆起来。“我和她的理念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这个人呢，非常不喜欢拐弯抹角，看殿下你也不是个多嘴之人，有些事情就和你明说了吧……希望你能不辜负我的期待，或者说是不辜负我们曌国上下的期待……”
    暴雨从中午下到了晚上，而从御书房回来的离永绥也就这么坐在书桌前整整一个下午。书桌横放在窗前，他抬头便可望见窗外的雨幕。阴郁的天色使人更添烦闷，透过雨帘，他看见了远处的房屋和树木似乎已不堪暴雨的虐待，瑟瑟抖索出听不见的呻吟；而更远处的山势则与铅灰色的天宇溶在了一起，不知是天垮到了山下，还是山压满了天空。
    「……我知道，从第一个被选入宫的男子开始，我的女儿便不曾碰过他们，直至如今来和亲的璃国三皇子你，我的女儿几乎和曌国后宫里的所有男人都是有名无实，有些甚至是无名无份——这便是令我最头痛的事情，也是我们俩不和的主要原因之一。」
    前任女帝下午所说的一番话再次清晰地出现在了耳边，令离永绥的脸色再次黑了三分。
    「……有一点不得不明确地事先警告你，无论你如何深爱着我的女儿，无论你为她付出多少，甚至是牺牲生命，她也不会为你孕育任何子嗣！你放心，她的身体没问题，问题出在她的心上。
    那么多年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成功地解开她的心结，让她甘愿成为人母。这已经不仅仅是她个人的问题了，这已经成为了我们整个曌国的问题。因此我不需要遮人耳目的男人阻碍我国的前程，如果你没有办法让她怀上你的孩子，那么我只能说很抱歉，你从哪来就回哪去吧，我们可没有时间浪费在一个无用之人身上。
    希望聪明如你能够正确并完整地理解我这些话的意思，我给你的期限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无论你使用什么手段，即使是用强的，我也要让生米煮成熟饭。你可听明白了……」
    尖利的话语如针般刺在了三皇子的心上！
    他今生第一次爱上的女人竟是堂堂曌国的女皇，而他只是个来和亲的皇子，在新婚之夜，她便撇清了两人的关系。却不知多日来的相处中，他会渐渐爱上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帝，他希望他们可以两情相悦，更希望女帝对他能够日久生情，但却从曾想过要逼迫于她……而如今，他竟陷入了这两难的局面。
    他深爱着她，自然不会想要离开她的身边；但为了留在她的身边，他必须违背自己的意愿——前所未有的迷茫就在这一个下午，瞬间笼罩在了他的头顶。
    而另一边，我们的现任女帝则蜷曲着身子窝在床上——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粘腻的发丝帖服在身上、脸上，即使裹着厚重的棉被，她依旧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寒意直直地刺入了肌肤，甚至钻入了骨肉。
    自从毫无形象可言地从御书房冲回养心殿后，她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过，而那僵直的视线也始终没有离开过一个地方，她在等待，等待一个人，或者说——等待一个消息……
    “陛下……探子的消息回来了。”幽暗的屋内响起了影独有的平直语调，让本已无神的双眸闪烁出了异样的光彩。
    “……果然和陛下所猜想的一样，太上皇她已经开始游说三皇子殿下了。她甚至逼迫三皇子殿下对您……”
    屋内的蜡烛依旧在继续燃烧着，一片昏暗凄惨的光笼罩着床上那瘦弱女子身上的被褥和她周围的帐子，炎凌姿已经不记得影是在何时说完的，也不知道他又是在何时消失的，窗外依旧漆黑一片，她甚至连时间都忘了。
    养心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灯芯偶尔发出短暂的“突突”声，接着又恢复到一片静谧之中……但是炎凌姿的耳边却始终嗡嗡作响，影下午的汇报激烈地在她的脑中冲撞不已，她几乎崩溃了，甚至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击身边的床柱！
    “呵呵……母皇，您既然如此想要个继承人，那我就如你所愿，送你一个继承人，希望您能笑纳，呵呵~呵呵……”慢慢抬起已经发青的额际，炎凌姿缓缓勾起唇角，一抹冷笑滑过，那幽深的双眸中似乎有冰凌花在微微颤动……
    这是一座雅致秀气的院落：东厢房百竿翠竹；西墙边两株青松；南檐下十几盆秋菊，含苞待放；院中央满树红枣，累累将收……
    八个风姿绰约、气质各异的优雅女子一字排开站在其中，整齐地福了福身子，恭敬地向面前石桌边的女子问了安，“民女叩见陛下！”
    不错，这正是京城西郊湖畔的大宅子，炎凌姿在那次争吵后的第三天便匆匆赶到了这里，她苦苦经营了八年的计划终于到了实施的时刻。这里的八个女子是她在八年前从民间寻来的，八年来她以完全的皇后式教育培养她们长大，同时请药谷的神医为她们调理身子，计算葵水（月经）的周期，为的便是对付她的母亲——如今的太上皇。
    她这一辈子都是不能嫁人生子的——这是她十岁起便立下的誓言，也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一个，也是最重的一个誓言！为了实现这个誓言，无论要她牺牲多少，甚至是她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惜……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趱少年！已经八年了，这八年来真是辛苦各位了！”郑重地点头道谢，女帝的真诚让面前的八个女子都不知所措起来。
    “陛下，您真是折杀我们姐妹了！如果当初陛下您没有带我和红珊姐姐回来，如今的我们也许已经作古很久了。”首先提出异议的便是站在最左边的琳琅，也是八个中年纪最小且最活泼的一个。八年前，她和红珊浪迹在乞丐堆里，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甚至被逼着去偷窃，被路过的女帝瞧见并带了回来。没想到八年的时光竟把当初面黄肌瘦的可怜小不点养成了如今这样一个亭亭玉立的淑女，恐怕连炎凌姿自己都是没有想到。
    “是啊，陛下！若没有您的救命之恩，我也许还在妓院中过着生不如死的可怕生活，沦落为千人枕、万人尝的风尘女子！”第二个开口的则是名为昭雪的女子，她从小被卖入妓院，13岁那年甚至被老鸨逼着开始卖身，初夜那晚她抵死反抗投湖自尽，恰被经过的炎凌姿所救，若不然，恐怕她已经香消玉损了。
    除了这三个，其他五个女子的经历也都分别与炎凌姿有些渊源，可以这么说，炎凌姿是面前这八位女子的大恩人。
    “不……你们都错了。是我利用了你们的报恩之心，是我囚禁了你们八年的自由，甚至限制了你们以后的人生！因此，为了弥补些许的过错，我给你们所有人一个选择的权利，而无论你们选择什么，我都不会做任何干涉！”
    微微吸了口气，炎凌姿在众女子急切的目光中缓缓说出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也许你们都听说了，我的母皇，也就是太上皇已经回朝了，她再次向我提出了关于子嗣的问题；而如今我的后宫中正好住着那位璃国文武双全的三皇子殿下，因此，母皇希望我能够和皇子殿下给她生个孩子。”
    “但是，我再次拒绝了母皇的命令！不瞒你们说，我这一辈子也是不会嫁人生子的，可是母皇想要个孩子，而我们曌国也需要个继承人，因此，我希望如果是曌国的继承人，那么他（她）必须是我所认同之人的孩子。你们这八年来所受的教育都是真正的帝后教育，你们的才华是在千万人之上的，你们有能力站在那个位子上，辅佐新一任的皇朝继承者；而那个人的孩子，也应该会像他一样的优秀吧……”
    默默叹了口气，炎凌姿扬起脖子，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阻碍来到了深深的宫墙之内，她用力眨了眨眼，平静的目光才又再次回到八个脸色惊异的女子身上。
    “但是，陛下……我听说三皇子他对您存着……”
    “这不重要！”突然拔高的嗓音成功堵住了茹雪未出口的话语，略显激动的炎凌姿在八双皎洁目光的照射下无处可退，她不得不低哑着嗓子再次做出解释，“你们不必顾虑我和皇子之间的事，你们只需做出选择——留下，或者是离开？”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如果你们留下，并怀了他的孩子，那么继承者的母亲便是下任的皇后；如果你们留下孩子而独自离开，那么你便可以获得和选择离开之人一样的待遇，也就是说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又或者你们选择留下，但没有怀上他的孩子，那么你们也将会是贵妃娘娘。我可以指天为誓，若违背誓言，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
    “请不要再说了，陛下！”
    “我们相信您，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想着如何报答陛下这八年来的大恩大德，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我们绝不会轻易错过。”
    “是啊，陛下请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这是我们的荣幸，是我们一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我们一定会好好完成陛下您的指示，相信老天有眼，也会帮助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