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虞美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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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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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多少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李煜[南唐]
    金樽清酒,暖玉温香,偌大的宫殿里,一支支旖旎温柔的曲子轻飘飘地回荡着,宛若梦中。夜夜笙歌,歌舞升平。
    刀戟声共,金戈铁马,紧闭的城门前,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叫喊沉甸甸地响彻着,士气高涨。战火硝烟,兵临城下。
    “报!启奏陛下,城门失守,敌军已经攻进来啦!”自大门处突然莽撞地闯进来一位狼狈不堪的士兵,喑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地一路高喊着进来“噗通”一声匍匐在地上,身子似风中残叶一般不住地颤抖,摇摇晃晃地,随时都可能倒下并且再也起不来了。顿时,大殿上下一片哗然,短暂地交头接耳以后便是一室良久的沉寂。大臣们都诚惶诚恐地立在原地,不安,恐惧霎时间把先前的莺歌燕舞和乐融融突兀地打断,沉沉地盘踞在上空,以压倒一切的优势。或焦急,或麻木,或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历史定格在了这一张张宫人大臣们神色各异的脸上,间或有闪烁不定的目光瞟向高位上那位沉默的君王,缄默。气氛更加凝重和紧张,仿佛一支拉满的弓,一条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一个王朝的覆灭只消一个人,一句话,宣告散场,而后闭幕。不管怎样命悬一线,不管深陷怎样尴尬的处境,向天下昭告一句“终结”是他们最后的使命,从此,江山易主。而这江山岂能容下二主?总有一人要做了那亡国奴,或血溅当场,或亡命天涯。多年后,史书上的只言片语,道尽当时江山,风雨飘摇,盛衰荣辱。一切,从躁动到平静,也不过如此。
    李煜,这帝王终究是不够狠。风花雪月,吟词弄调,终是断送了祖宗世代相传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业。到底是他软弱无能,还是因为明白如斯,早已明了这帝王将相成就千秋霸业的伟任本就不是他那单薄的肩膀能担得起的,索性自做自的,安然享受着风雨之前最后的宁静,照样叫宫人演奏者《玉树**花》,一个人自饮自酌。风雨不动安如山,他在等待,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宣判,虽然那是早已注定的结局,虽然那结局同时也意味着国破家亡,意味着,毁灭。
    这位披着帝王外衣的孤独男人有着华丽的悲伤,或者说是华丽所不能掩饰的悲伤,还有一份本不应属于他的超脱和淡然,即使注定悲哀。他静静地瞌着眼,听空灵的音符在风中寂寞地歌唱,最终幻灭成灰烬飞扬之后沉沉落下,看落笔的半阙词将寂寞沉入时光的河底,铺就成凄凉的未来,湮灭,永远。
    江山风雨飘摇,浪荡谁的心跳,终究不过是,笔落千秋道无言。
    他身上背负了太多,单是“亡国之君”这个并不怎么体面的头衔就压得这个日渐消瘦的男人渐渐直不起腰身。君,臣,一字之差,却是好比地域和天堂的距离般无法逾越。为君,为臣,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为君者,在他的臣民面前弯下了他那高贵的腰身,在另一个被他们称做“莽夫”“乱党”“贼子”的男人面前曲下了他那堪比黄金尊贵的膝盖,不过,那又怎样,站着的人依旧满脸得意,眼神就好像注视着一粒卑微的尘土,是那种目空一切的轻蔑和藐视。这并不奇怪不是吗?自古成王败寇,输了的就该俯首称臣委命下吏,这时候还讲什么金贵,什么都不是了,从现在起。命如蝼蚁,老百姓的命和他的命都是悬在一根线上的,线一端握在胜利者的手中,只需稍稍用力一拉,又是一场血腥的屠杀。真是应证了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而百姓不求能权倾天下,不求能富贵闻达,求只求一生安宁,衣食无忧。他们,何其无辜,而自古权贵们争权夺利,哪一次不是这些最无辜最无力的人们遭殃。现实,往往残酷到让人想揪住它的衣领一拳打死它。这时候,那个一贯淡然的男人,他心中是否还能依旧如此淡然。
    不能,他怎能无动于衷,看着自己的子民哭喊、求助、挣扎,他的心比什么都痛啊!于是,他开口,生平第一次用请求的口吻诉说着饶命,请饶恕我的百姓,请放我的百姓一条生路。但是他心里又比谁都清楚,他没资格说这话,就算说了,也很可能像投进水里的石子,一声闷响之后,又荡起新一轮的风波,那岂不是更惨。不过他还是要说,为了那几不可见的寥寥生机,机会是争取来的,也只能这样了。可是他算什么呢,在那个人眼里,他的命比贱民都不如,这又是在干什么呢,愚蠢之至!果然,他换来了那人戏谑的一笑,还有一个依旧不怎么体面的头衔“违命侯”。不过还好,他已经尽力了,对他的子民,他也只能仅这一点微薄之力了,谁叫他而今自身难保也只能任人宰割呢。事已至此,说什么也都是枉然了,唯有涩涩一笑,听天由命吧。
    纵然如此,他还是匍匐在了历史的舞台上,忍受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别有深意的视线,好像能够穿透皮肤一样,直直地扎进肉了。不过,没所谓了,就连他作的拿取《玉树**花》也从“天籁之音”降级为“靡靡之音”,不过是亡国之声罢了。真真是悲哀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