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第十三回 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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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我总是坐立不安的,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郂佳笑说我答应人家的大事儿还没办呢,自然心里不安稳。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碰巧有天去大妃宫里请安的时候大汗也在,便当着两位家长的面提了这事。
开始大汗还有些犹豫,哲哲倒认为这是件好事,一来阿姗替我还了愿,二来玛占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照顾着。最后大汗被大妃和我一起说服了,拟了道旨,把阿姗指给玛占为侧福晋,并当下亲选了个日子,把良辰定在六月十九。
回来告诉阿姗的时候,这丫头羞赧地一笑,端端地跪下给我磕了个头,我叫郂佳扶起她,心里一阵感慨,这么好的姑娘,不知道玛占会否珍惜?
玛占那边自然有人去传旨,这次是汗命难违了,也由不得他委屈。再说他也没什么可委屈的,就算心里苦闷,也不能喝点酒就乱来啊。
对于古代男人不拿女人当回事的劣根我体会颇深,我那位汗父自从纳了哈日珠拉,便把其他老婆冷冻了起来;再看豪格,府上有名分的福晋不多,后院不知名的莺莺燕燕却不少。本以为玛占是个对感情负责的人,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哈达纳喇氏还在的时候,他不就精神出轨了么,然后又对阿姗……
“格格,格格,不好了!”郂佳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神色慌张地说:“七爷和四阿哥打起来了!”
“哪个四阿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颜扎氏庶妃的四阿哥啊!”
哦,原来是我的四弟叶布舒,这孩子平时安静得跟不存在似的,今天怎么跟满达海打起来了?心里觉得新鲜,可还是觉得和我没什么关系,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在一起,磕磕绊绊是常有的,打完就好,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于是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继续发我的呆。
“格格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两位小爷是因为您打起来的!”郂佳急了,直接拉着我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讲着“案发过程”:“七爷给您做了把轻便的小挎弓,四阿哥见了想要,七爷不给,四阿哥一气之下就说了几句顶撞格格的话,七爷一听就火了,吼了四阿哥一句,结果俩人就打起来了。”
我被她四啊七的绕得有点糊涂,还没等我彻底明白过来,就到了小花园,看见了扭打在一起的满达海和叶布舒。
“住手!”我喝了一声,吩咐愣在一旁的奴才,“还不快拉开两位阿哥!”
见我放话了,奴才们这才敢上去分开了那两头发疯的小牛。
满达海长叶布舒四岁,显然在体力上胜过一筹,面上看着没吃什么亏。小四本就生得矮小,再加上没什么打架的经验,所以这时候已是俩眼乌青、嘴角红肿,见了我,扁扁嘴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我强忍住笑,略弯下腰用帕子帮叶布舒擦着脸上的污渍,瞥眼看见甩到一旁的小挎弓,又走过去捡回来塞到他手里,“姐姐送给你了,好好拿着,不哭了好不好?”
小四攥着小挎弓,止了哭声看着我,须臾,露出两颗小豁牙,笑着点了点头。
我直起身打发随从小厮把叶布舒带回去,并嘱咐他们请个医官来上药,今日之事若是庶妃问起,便说是我带着四阿哥在园子里玩的时候不小心给磕的,回头我自会去请罪。
看着那一行人走远了,我才转过身来,径直往回走。
满达海见我没理他,大步冲过来横栏住我的去路,有些恼怒地说:“那是我给你东西,怎么就便宜了那小子?还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
我白了他一眼,绕过他继续前行,“你也真好意思,跟个小娃娃打架。”
他追上来和我并肩,不服气地说:“还不是因为你,他说你……”
“他说我什么?”我停住脚步转头看他。
“没什么,为了个玩意儿生气不值得,走吧走吧,手腕子好像崴了,上你那儿拿药酒给我揉揉。”
我知道他在故意打岔,便越过他看向后面,“得喜,你说!四阿哥说我什么?”
小太监一激灵,立马回道:“四阿哥说格格您不过是个捡来的野丫头,入不了宗册的排行,算不得爱新觉罗家的女儿……”
原来如此……
我从未在意过在这个大家庭中的地位,嫡女也好、养女也罢,我认定了皇太极这个父亲。可叶布舒说得没错,我算什么呢?大格格敖汉、二格格马喀塔、三格格哈古娜、四格格雅图……我算老几?
“满达海,你在乎吗?”我漠然地看向他,忽然特别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在乎我的身份吗?人前人后我都是伊仁格格,可我怕我当不起‘格格’这个尊贵的身份,如果有一天我只剩下伊仁这个名字,你……”
“我不在乎。”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笑容含在眼底,“你是伊仁,伊仁是你,这就足够了。”
不知怎的,一腔喜悦却化作两行热泪,顺着我笑意盎然的脸庞滑落。
时值五月,西征大军不时有捷报传来,同时大汗派巴图鲁霸奇兰、萨木什喀率兵北征黑龙江虎尔哈部。和察哈尔比起来,虎尔哈就是块小瘦肉,这次发兵的目的除了要彻底将黑龙江地区收归大金版图之外,也是敲山震虎,大扬国威。
五月癸亥,得报西征军已抵宣州界,大汗预料明朝必会调锦州、宁远之兵援助宣州、大同,便派十五贝勒多铎率师征扰宁、锦,以掩护多尔衮、豪格等继续西进。
让我没想到的是,一向无心战事的玛占居然主动请命,随多铎一起出征。
等我听到信儿再追出城外的时候,镶白旗已经列好阵仗,正在清点人数。
他穿戎装的样子是我未曾见过的,身姿挺拔,跨在一匹黑马上,保持着惯常的微笑,英武中透着儒雅,只是面色过分白皙,在阳光下越发显得不像世间人物。
“阿姗拜托你多照顾了,我争取早些回来。”他轻声道,语气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意味。
我拽着黑马的辔头,仰头看着他,想问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离开,却知道答案是明摆着的,他会给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告诉我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儿女私情……
“我不是在逃避,”他突然开口,笑得有些为难,“也自知逃不开,只是想冷静冷静。伊仁,不相干的人如何看我都不重要,可是,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不要……”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我,“不要怀疑我。”
眼前渐渐模糊,他掩饰得很好,可我为何还是看到了除夕那日,那个遭受丧妻之痛的玛占……
“好,”我艰涩地回答,“你要早点回来,阿姗等着你呢,保重。”说罢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刚把马交给饲马太监,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急火火地跑过来,没等到我面前就一个千儿打下去,“格格,阿姗姑娘,她……您快回去看看吧!”
我突然一阵心慌,前些天那种不好的预感加倍地涌上心头,于是脚下一刻没耽误,加快了步伐往回赶。
刚一进阿姗的房门,那满目的暗红灼痛就了我的眼睛,双手扶紧了门框才险险没有晕倒。
“格格您可回来了,阿姗姐姐……她想跟着您去看一眼六爷,结果摔了一跤……然后,然后就下红不止,奴婢……”郂佳一见我,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失控地哭了起来。
阿姗面如蜡色,气若游丝地躺在炕上,身下深蓝的褥子已经被浸染成紫黑色,血液仍然从她双腿间汩汩流出,似乎没有尽头。
“快请太医来!”我喝止住泣不成声的郂佳,声音冰冷得出乎意料。
“奴婢不敢……这事儿……关系到阿姗姐姐的名声……”
“命都快没了还顾什么名声!快去!”
“是。”郂佳应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我跌跪在炕边,握住阿姗乌青的手,轻声唤她:“阿姗,阿姗,睁开眼睛看看我,阿姗,阿姗……”
她微微掀起眼睫,嘴唇颤抖着,我附耳于她嘴边,努力听清她在说什么。
“格格……对……不起……”
我含着眼泪摇头,“别这么说,阿姗,你一直做得很好,别怕,一会儿太医来了就好了,别怕啊,别怕……”我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她,颤抖的声音将内心的恐慌暴露无遗。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没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止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紧紧握住她,试图捂热她渐渐冰凉的手,不停地和她说话,让她尽量保持清醒。
“六,六爷,六爷……”
“我已经让他们去追了,你坚持住,过会儿就能见着他了。”
“不,不,不要……爷,会,会责怪,责怪,我……”她猛地大吸了口气,瞪大眼睛,两手胡乱的摇摆。
“好好,不追,不追,阿姗你冷静点,不追了,咱们不追,让六爷安心打仗,咱们在家等他,好不好?”我按住她的手,轻轻拍着她。她慢慢恢复平静,却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张着空洞的眼睛盯着上方。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门帘掀开的同时,我急叫道:“太医,快来看看,她……”转身看清来者是谁后我愣了片刻,旋即跪下:“伊仁给额涅请安。”
“起来吧。”布木布泰略略抬手,走到炕边看了一眼,沉声吩咐随从小太监,“准备后事。”
我跨前一步挡在阿姗前面,惊疑地看着布木布泰,“额涅,她还没死,怎么不让太医来瞧瞧,兴许有救啊!”
“这丫头犯了什么规矩,你比我清楚,家丑不可外扬,难道要为了一个奴才毁掉一个阿哥的名声吗?”她站得笔直,不急不缓地说出这些话,然后转向我,“这件事到此为止,大汗那儿我会去回禀,既已赐婚,她好歹算个阿哥福晋,后事自然不会轻薄。”继而又面向众人,“六阿哥的侧福晋乃是心疾猝发而卒,都记住了,哪个敢出去胡咧,仔细着颈上的脑袋!”
“额涅,”我膝行到她跟前,扯住她的袍角哀求,“不能这样啊,不……”
手里一空,身子蓦地倾倒,布木布泰使劲抽出袍子,冷冷道:“莫把脏水无端往自己身上泼,你们主仆二人和大贝勒家六阿哥、七阿哥的关系已然不清不楚,须得收敛些了,否则别怪我和姑姑容不下后宫被你搅得乌烟瘴气!”说罢,拔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