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错音·百妖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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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子,班如此!之于雉梁,无以吾翁孺
——雉子!”
知得雉子高蜚止,
(黄鹄蜚,之以千里王可思)
雄来蜚从雌:“视子趋一雉。”
“雉子!”
车大驾马滕,被王送行所中,
尧羊蜚从王孙行。
——《雉子班》
火点燃了那个血色的帘子。
漫天的火光燃起在将晓时刻,浓烟,炙焰,还未散去的星,黎明的彩霞,这是诡音最后的梦,就要醒来。
诡音从滔滔的大火里出来,想起了很多,想起那匆匆的十三年,想起和娘一起到处躲来躲去的时候,想起了爹爹不在的时候……
扑灭身上最后一点火星。
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作下了什么罪孽,让我家破人亡,爹娘都为我而死。难道只是因为——我是鬼婴,是怪物——
到如今,只剩我一人,剩——我——一——人。你们满意与否?!
。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诡音,有的只会是另一个归荫。
归荫,像娘一样好美好美的名字,只可惜如今又有何处可归,何树可荫?就算名字变了千回万回,又怎样逃得掉,避得开?
。
晨光熹微,十岁的小女孩单薄的身子渐消在山路云雾缭绕处。
。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
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残阳如血。归荫在一条小溪处捧了水喝,望着微黄的阳光斜射在小溪水面上,闪耀得归荫眼睛分外难受,归荫狠狠地用溪水洗了洗脸。
要天黑了么?
归荫摘了几个野果充饥,停停走走,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找到了一间破庙。
庙中的神像已有了些岁月,归荫慢慢踱了进去,冷冷盯着那个神像,石像已经斑驳,供桌上的东西结满了蜘蛛网。
哪里的破神仙,都自身难保了。
归荫看了看地上,满是蟑螂,老鼠还有不甚分明的白骨,索性作法将供桌移过来,将东西全都扫下,躺了上去,啃着剩下的几个果子,望着破庙房顶上的天窗发呆。
夜色正浓,只可以听见归荫轻微的呼吸,冷风吹着那破门咯吱作响,归荫缩了缩身子。门嘎吱一声,大开。
“出来!”归荫背对着门坐起。
一时无声,先前的风也停了。
“不出来么?一群废物。”归荫又躺了下去。
“小姑娘倒很狂妄么!你身上的味道真让人兴奋,你说一会你这娇滴滴的小妹妹被我们撕扯的血肉淋漓该多么有趣。”一时间怪笑声四起,此起彼伏。
归荫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一红裙裹在一白骨女子上,浑身淌着血。轻哼一声,“红衣枯骨,也敢来捣乱,倒是不怕死得很。”
“那就试试!”红衣枯骨有些被惹怒,阴阴白骨直直飞向归荫,
归荫轻轻一挥衣袖,蓝光闪过,袖子瞬间伸长,死死缠住红衣枯骨,“还有谁要来么?”
红衣枯骨大怒,浑身咯咯作响,“小小法术,能奈我何,?!”说着就要挣扎,却越来越紧。
“这到底是什么法术?”红衣枯骨羞恼万分。
“拂袖!”一蓝衣男子缓步踱出,清冷的月光下,那张脸更分外地触目惊心。
竟然没有脸!
“无脸妖。”
“不错,小姑娘倒有些见识——只可惜……”
无脸妖,亦称万脸妖,平常别人看时是没有脸的,遇上敌人后,若使用迷惑术,会变成敌人心中最思念的人,然后让敌人在幻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是一种万分珍奇的妖怪,法力高强。
无脸妖看着眼前粉雕玉砌的小人儿,只觉那双眼要比皎月更清冷,倔强地咬着的嘴唇更是不点而朱,冰肌玉骨,不似人间,更胜人间。暗叹待长大后不知是何等人间尤物,饶是妖界也难有有出其左右者。
但怪只怪你的血太过诱人,休怪我等心狠手辣。无脸妖暗施心咒,脸部渐渐散出柔和的辉光,归荫只觉自己似陷在那片辉光里,不能自拔。
。
“音儿——”
“爹?!”
归荫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她居然看见了爹爹,爹爹笑的是那么好看。
“爹爹,爹爹!我好想你,娘呢?你们去哪了,为何不要我了,带上我一起走啊!”
爹爹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归荫顾不得其他,只是跌跌撞撞地奔向前面。就要够到了,只差一步,就要……
“啊——”
“为什么,爹爹?”归荫觉得心口一阵剧痛。
“爹爹!!!”
还是那样的冷夜,那个破庙,没有温暖地笑着的爹爹,没有,通通都没有,一无所有……
红衣枯骨冷笑着站在她身后,俯视着小小的归荫,白骨穿透了归荫柔软的身体,血滴在地上开出朵朵花来,浓烈的异香,就好像那天晚上一样。
四面涌出各种各样的妖怪,嘴角流着涎水,疯狂地,叫嚣着,争抢着,沸腾着,在这血色的夜里,分外狰狞。
“我爹爹呢?你假冒他——你不配!”归荫死死地盯着无脸妖。
无脸妖心头摹地一惊,这孩子的眼神——似是虚无,又似是来自地狱,不由又怒又怕,狠狠地扇了归荫一个巴掌,猛地掐住归荫的脖子:
“配不配?等一会吃了你,你就知道配不配了!”
。
百妖齐上。
“刺啦”衣帛撕裂的声音。
那是娘给我做的衣服,是娘花了好几个晚上才做好的,好几个晚上……娘,娘,你不要走,音儿的衣裳扯了,娘给音儿做的衣裳……
“找死!”
霎时间归荫被暗黑的光包裹,煞气冲天。
暗黑的光愈来愈盛,在开满血花的妖艳之地瞬间爆破,万籁俱寂,天地无存。
百妖还未来得及呼喊一声,就已经永远地消失在六界中。
刚才的破庙也不再见,而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
天界,紫微宫。
清风徐来,竹叶微响。只见素袍玉带,绝世风华,清冷若月,空谷幽兰,濯濯如春月柳,肃肃如松下风。青丝微乱,面如凝脂,唇若丹朱,转盼多情,一双紫眸万般情思,却道何人?正是紫微大帝北极星君是也。
紫微望着窗外的竹林,怅然叹气。
“星君,是否还在为刚才的事忧心。”
紫微沉吟半晌,方才应道:“恩。”
刚才那庙中的神像不是别人,正是紫微。从归荫搬移供桌开始到百妖寂灭,紫微都甚是明了。瞬而百妖寂灭,那冲天煞气,直到天庭,让人惊心。更让紫微心惊的是无论如何竟然都掐指算不出那孩子是何人,紫微的眉峰愈蹙愈紧。
“星君,敢问那孩子是何人?”
“算不出。”
“连星君都算不出?”
西儿顿了一顿,看了看紫微大帝,方才道:“星君刚才为何不救一救那小姑娘?”
紫微转过身,微微一笑:“西儿,你可是逾越了。”
“西儿不敢。”西儿忙敛首行礼。
“退下吧。”
“是。”
。
“星君,鹤仙使来访。”
“叫他进来。”
“属下鹤云仙使拜见北极星君。”
“不必多礼。”
“谢星君。”
“可是天帝有要事相商?”
“是,天帝命属下速速请星君去天宫。”
果然,不到一刻就来了。紫微微微嘟起嘴。
“好,你先去吧,我等等就来。”
“谢星君,属下告退。”
紫微一下一下地敲着书桌,是不是有什么将要不一样了。
在御尊天宫待了三个时辰,紫微方才退出。他想起刚才天帝的话,觉得更是复杂。
“紫微,事情你大概你已知晓。你可知那孩子是谁?”……
“那孩子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诡月漪的孩子——诡音。而且最近诡月漪继上官音之后也莫名失踪,很是蹊跷。最怪的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你要留心些。”……
诡音,诡——音,有趣,我很是期待。
。
。
人间,狐仙湖。
归荫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烈日正猛,舔舔自己干枯的嘴唇,感觉到已快坚持不了。
再有两步就好,归荫挣扎着爬到湖边,用水捧了两口湖水,方才觉得好些。
浓烈的血腥的气息,带着异香。
血虽然早就止住,但这衣服是势必不能穿了,但这衣裳是娘做的,娘做的。归荫怅然地叹了一口气,衣服——介子里应该还有。
四处望望,绿林掩映,飘渺缭绕,动物都很少见,应该不会有人罢。
脱下血染的衣裳,小小的身子没入湖水中。
两天而已,似过了千万年。伤口已不疼,可是——
看看那身血衣,那么多的妖怪,只一下就没了,就都没了,是自己,就是自己,是自己一下子就让他们都没了……
到处都是血,那个红衣枯骨的血,还有那个无脸妖的血,好多好多的血,却怎么洗也洗不掉。
好累,真的好累,不想再想,不想再洗。归荫觉得好像好久好久都没这样舒服,舒服得什么都不想再理,只想就此沉睡下去。
双眼慢慢阖上,身子渐渐沉了下去。
“姑娘!”
。
这里不是没人么,刚才他藏哪了?
“扑”有人跳下湖里。
“九黎,小心些!”
。
水何澹澹,清冷如斯,淡淡的辉光映在狐仙湖上。
。
何人之手温润如玉,执起我手?
何人之怀若冬暖阳,融我心霜?
归荫觉得很暖很暖,陌生而温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只能瞥见淡淡的辉光中青丝缭绕——究竟是谁缠了谁,又是谁绕住了谁,看不清,看不透。罢了,这样清冷之湖中有如斯温暖,就此睡去,也好,也好。
。
“姑娘,姑娘,醒醒。”
“荔津,我看你都叫了这么久了,她是不是早就已经——”
“九黎,应该不至罢,你看她气息平稳,虽轻微却不至于无,面色粉润——这样一看,却是个小祸水呢!又无妖气,凡人若生成这样的摸样,莫不是做了九世的善人?”
“不知荔津你整日想些什么?你不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么?”
“嗯?”荔津询问地看向九黎。
“听你刚才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她像是在睡觉?”
“睡觉?!”
“分明就是,我都像要看到涎水了,这算怎样?!”九黎大步过去,挥掌即要下去。
“你这是要干什么?”
“叫醒她喽。”
“这样叫?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现在我在我可是女孩子。”九黎向着荔津用力地挺了挺胸。
“你倒敢说。”荔津哼了一声。
“你想想她若是醒了看见是你,要是寻死觅活,或者为你的天人之姿所倾,非君不嫁,那可就好了,你就多了一个小媳妇,我倒是很乐见。”
“随你罢,我不管了。”荔津把身子测到一旁,走远了几步。
。
掌眼看着即要挥下,九黎却停了下来——果真是个小祸水,却是不忍,肤若凝脂无瑕,似尘埃都是亵渎,这一掌挥下,即使再轻一些……
倏而,小祸水睁开眼:好一个瞳人剪水,似语还休——却怎知竟这一眼误终生。
九黎先是一呆,后是一惊。
“你这是要打我么?”
“……呃——哪有,只不过看你可爱,忍不住摸上一摸。”
“咳,咳——恩,就是,就是。”荔津走近死命地踢了九黎一脚。
九黎往前踉跄一下,贴在了归荫身子上,软软糯糯甜甜的,带着八九岁女童特有的清新的味道。
归荫望着九黎瞪大眼睛,又呼出一口气,慢慢地阖上。
“姐姐,你长得也很好看,我们站起来再看个够可好?”
九黎没有回答。好想就这么躺下去,为什么不想起来,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她,却就很想离她近些,更近些。
好想望进那双眼里。
荔津无法,只得再踹九黎一脚。
“让哥——姐姐起来也好,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祸水摹地睁开眼,却陷入另一潭碧水中,不能自已。只能挣扎在那一双青眸,别无选择。
“归荫——归去来兮之归,竹风清荫之荫。”
“好。”
九黎慢慢地站起来,不过是抱着归荫一起,荔津看到只恨不得再过去多踢两脚。
“姐姐,可以放我下来。”
“抱着你不好么,你刚刚才从湖里出来,靠在一起暖些。”
“可是……”可是九黎看起来也不过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抱着归荫这个同是十岁的女童,确实看起来不大和谐。
归荫又慢慢阖上了眼,“好。”
“恩,衣服是你的罢,谢谢。”
“先将就些,有些湿了,不大舒服。
荔津听着觉得起了一身疙瘩,分外难受,这气氛怎么这样奇怪,急急插话道:
“姑娘,你怎么老闭着眼,好像怎样都睡不醒,很累么?刚才在湖里你该不会是睡着了才沉下去了吧?”
“确实是睡着了。”
“呵——小姑娘竟然真的是睡着了,你一个凡——恩,你一个人也不当心点,睡着了就不怕沉下去再也起不来?”
“人?我为何不能睡着,就算睡着我也总会浮起来的。”
荔津听着不由得一愣;“浮起来,死了才会浮起来的?!”
“我若说我不死也就那样也能浮起来呢?”
荔津听着更是一惊:“这样也能浮起来?难不成你也是妖怪,水妖?还是法力很高强的那种?”
“水妖,这样说也很好。”
“什么叫很好?!是就是嘛。哎,不对,你身上一点妖气也没有,怎么可能?难道你法力已经高强到这般,你才多大,不过十——”
“是就是嘛,你说话怎么像个女孩子一样。”归荫方才懒懒地睁开眼,看着荔津。
“什,什——么女孩?!你没看见我这么大一个男子汉站在这里,怎么可能是你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荔津羞红了脸,恼怒地跺着脚,急急走开。
“你很聪明。”九黎看着荔津缓缓说道。
“过奖了,小哥哥。”
“你?究竟——”九黎顿了顿,叹了口气,笑了笑,没问什么。
。
“可以放我下来了么,你们要回去了。”
“跟我一起回家罢。”
“回家?”归荫的心忽而一痛,眉峰紧蹙,嘴唇咬得死死的“回家啊……”
半晌。
“好。”
这一声好,却暗含万般情思,千样愁肠,九黎听着心里也一阵凄苦。
原来你也会害怕,害怕一个人。
九黎抱得更紧了些。
林间幽径,九黎抱着归荫徐徐地往前走,一切都很静很静,只希望这一刻永无尽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