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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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父亲跟你师父认识?”纪衍好奇地问道。
“没有。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于卓尘没好气地说,又重新把头埋到星象图里。
“哎,我秉着一颗纯良的心想了解一下长辈的光荣而辉煌的过去都不行么?”纪衍为自己辩护着。
“哼,你要是纯良……”于卓尘顿了顿,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纯良的纪大人,能告诉我前任副宰相是怎么辞官的,还有前太尉,前御史中丞……”
纪衍听着那些被自己用尽各种手段逼走的政敌,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啜了口茶,面上犹带一丝温和的微笑,“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朝廷里的勾心斗角你又不是没见过,都是你死我活的。我为了很好的活下去,只能踩在他们的尸体上往上爬……”
卓安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黯然一叹,“子卿,你才弱冠啊……”
“我有时候真怀疑他的真实年龄是不是都年近不惑了……”于卓尘低声道,纪衍在权术阴谋中所用的手段技巧,以及其中体现出来的果断狠辣,确实不像是一个刚弱冠的年轻人能用出来的,而是像一个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手……
纪衍苦笑道,“我真的是刚弱冠好吧,这点完全可以保证……你们什么都可以质疑我,但是不要质疑我的年纪好么,这对我打击很大诶……”
“听说你们弱冠以后是不是就会有亲事了?”宁越掩着笑问道,有意无意地看了卓安几眼。
“他不会有的。”卓安不爽地咬着嘴唇,回答得很快很强势。
“卓安……”纪衍对待各种人的一切技巧手段,在卓安面前都无可奈何。一是卓安喜欢自己,先不论男女,对喜欢自己的人总会宽容得多;二是当卓安这样一个漂亮的少年揪着袖口,用望眼欲穿的眼神看过来时,谁还会想着怎么对付他。
“难道你还要阻止他成亲不成?”宁越继续调侃着,无视纪衍向他投来的哀求眼神。
“他会喜欢我的……”卓安轻轻说完让纪衍叹气扶额的这一句后,细致清秀的眉眼一挑,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到了坐在对面措手不及的纪衍怀里,嘴角噙着一抹暧昧的微笑道,“是吧,衍……”
“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啊……”宁越忍不住问道。
“我有挽筝啊……”卓安无声地对他做着口型,信心百倍。
听到那个名字,宁越便识趣地不问下去了。那分明就是危险的代名词么。如果不是今天挽筝去了医馆,恐怕纪衍一来,这晚上会更难过些……
看着卓安就那样毫不避嫌地跨坐在纪衍的腿上,双手也搭在对方肩上,在一旁看热闹的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约而同地刻意移开视线。
于卓尘抬头望着星空,久久无语。师父,看来你当年的预见性真的很强,他现在已经完全按着你的预期在走了,假以时日,定不输当年的你……
宁越好容易回过神来,紧接着便抿嘴笑了,白皙的指尖一挑一拢,起了个凤求凰,以应当下的美景。
纪衍边叹气边把卓安从身上抱下来,费了不少功夫。卓安一落地便扶着宽大的衣袖,把半个身子倚在了纪衍边上,端坐在椅子上的人又叹了口气,由着他去了。
“宁越公子的古琴,当真不错,”纪衍赞叹道,“说句实话,就算是宫里的乐坊,也从没出过这么好的琴师……琴的音色也清越不凡,这琴叫什么名字?”
“嗯……还没有名字,是新做的琴。”
“这么好的琴怎么可以没有名字,不如宁越公子取个吧……”纪衍温和地笑着,骨子里透出些书香门第里熏陶出的风雅。
一听闻此,卓安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声来,扶着纪衍的肩膀直不起腰,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宁越,环佩响叮当,“你让他取名,我都能猜到是什么了……”想到桂圆那迷离飘忽的眼神,卓安就忍不住想笑。
“我估计是莲子。”于卓尘认真地说,眉眼间隐有笑意。
“莲子也未免太原始了,好歹要出尘一些,”卓安支着额头作思索状,“我觉得是莲,你说呢,宁越?”
“……我真后悔认识你们。”宁越双手紧扣着琴弦,咬牙切齿。
纪衍万分感动地望着契丹少年,几乎要冲过去握住那双手,“这么些年来,终于有人能理解我了……宁越公子……”
“难不成……是羹?”卓安作势夸张地双手捂住口,继续调侃道,“小羹,羹羹?究竟是哪一个呢?”
“纪大人,让您见笑了……”宁越决定无视那两人,微笑地看着纪衍道,“若不嫌弃,有空我会亲自带着琴去您府上好好为您奏上几曲的……碍于某些因素,今晚确实不太方便……”
“宁越公子客气了,应该是在下在府上恭候才是,”纪衍也回以温和的笑容,转头看了看倚着他身子笑成一团的卓安,“在下已经习惯了,既然已经认识,宁越公子也要快些习惯才好……”
无尽的笑闹间,亥时已到,纪衍起身告辞,准备回去整理下明天对枢密院的弹劾,尽力做到对名单上的人一网打尽,滴水不漏,这是他做事的一贯风格。
卓安别有用心地要亲自送纪衍,于卓尘没说什么,一如既往地漠然,宁越则是含笑挥手向纪衍道别。总之,两人都有意无意间忽略了纪衍拼命暗示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去的眼神。
纪府离紫微府其实并不远,虽然朝中的两大人物住得近总会起些不好的议论,但前任星君侯在选址时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琐碎的事,延续到现在,对纪府第二代的主人眼下而言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两人走得很慢,卓安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黏在纪衍身边,而是一反常态地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那是好友的距离,亲近却庄重。谁都没有先说话,沉默间,只有卓安腰间的镂空玉铃随着脚步的移动而轻响着,却没有了往常的摄人心魄。
“宁越和我哥在一起了。”卓安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是么,我就说他什么时候肯这样接受一个外人住在一起,”纪衍笑了笑,“难怪这么重视他,还不惜把我拖下水。”
“其实,我没有一定要跟你在一起,”卓安淡淡地说,卸去了平日里魅惑华丽的姿态,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清丽少年,“师父说,喜欢不一定就要在一起,只要在同一片星空下,也能感受到那人的存在,静静的,也很好。”
纪衍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当一个每天把喜欢自己挂在嘴边并且在行为上也不遗余力的表现出这点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表示他准备放弃了。尽管一直对此有些困扰,但当那个竭尽全力想吸引他的漂亮少年突然从他身边消失时,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叹息。
“他说,等待是最痛苦的事,三年五年可以等,十年二十年呢。花期过了,还有第二年的盛放,而人是等不起的……”卓安忽然停住,极其认真地看向纪衍,眉间的黯然一闪而过,“我喜欢你,纪衍。但我不是神,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很多二十年,我不想等到你想通时,我们却已经无法开始……”
“这些我都知道……”纪衍终于艰涩地开口,似是还想说什么,却被卓安用唇轻柔的堵住。
纪衍虽已弱冠,身居高位,怎么看都是一副老练世故的样子,但身心依然有一片纯洁如白纸的地方,不曾受半分影响。而今天,卓安成了第一个触及的人。纪衍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行为,头皮发麻的同时,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丝红晕,唇舌间的柔软,让他忍不住微微喘息。
“如果想通了,一个月之内来找我吧……”卓安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又转而轻轻一笑,“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想不开的,顶多跑去江南醉卧其他美男子的温柔乡。”
纪衍一怔,而后勉强笑道,“卓安好兴致……”
卓安笑笑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抱住了纪衍,将下巴抵在肩上,双臂渐渐收紧,一个离别的力道。
退开时,铃儿一响,于卓安又恢复成了那个身着华服艳冠汴京的贵公子。
纪衍看着月光下那张朝他浅笑着的漂亮而熟悉的脸庞,略微恍了一下神,那柔柔的光笼罩着的俊美少年,仿佛存在于似真似幻的梦境中,伸手触碰便会晕着涟漪散去。
对卓安,其实是一直没有认真过的。那样一个从秦楼楚馆打磨出的倾城无双的少年,他的长袖善舞,他的垂眼一笑,他的玉铃轻响,便醉了这开封城。而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低调作风,却不知留下多少垂首叹息。纪衍心道他少年心性,便对他一口一个的喜欢从未放在心上,日子久了,想必他也就乏了,寻着别的新鲜便也去了。
没想到啊,不知不觉中,就欠下了这样沉重的情,究竟怎样才能还得清,怎样才不辜负那一双碧潭般的眉眼……
纪衍极轻地叹了口气,看着那一双时常含着笑意的眼,自己却如何也无法像往常一样微笑着面对,只得低声道,“我知道了……”
“那我先回去啦……”卓安笑吟吟地朝他摆摆手,便转身离去。
纪衍看着他纤细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就开口唤道,“卓安!”
话音刚落,就连自己也被这无端的一声吓了一跳。明明没有打算叫他,却不由自主喊出了他的名字。
卓安转过身,脸上还是那样的笑容,带了些不解地望着他。
“呃……”纪衍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脱口而出脑中第一个闪过的词句,“路上小心……!”说完就后悔不已,自己再不济也是身兼大学士的副宰相,就算是在早朝上弹劾政敌心中转过无数阴暗念头时也不忘在面上保持着书生的风骨和气度,而眼下被形容成一言一行都如春风拂过的自己,却在莫名叫住别人的同时又莫名的说了那样一句好笑的话。
果然,卓安一愣,随即用描金袖口捂着嘴笑了,“知道啦,你早些回去吧……”
纪衍看着他消失在转角,便也回身往纪府走去。
月色清冷的街道,有着秋夜微凉的味道,一声轻如叹息般铃响丝丝散入晚风的寂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