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女人的声嘶力竭，久久的寂静之后——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天际。又是一阵沉默。
    爆发——
    “啊，怪物！怪物——怪物！！！”
    瞳天下握着的手摹地抓紧，指节都发了白。听着那喊声，不顾一切要冲进去，却被拉住衣袖。
    “老爷，冷静些。”
    瞳天下猛地顿足，回眸冷冷地看，狠狠甩开那手，大步走了进去。细看，那步子却是颤抖的，手上青筋暴起得可怕。
    。
    。
    一室繁花。一室死水。
    房间里淋漓着满是鲜血盛开的花，旖旎无边，那血似是流不尽，汩汩地从床上喷涌而下，永远没有尽头。
    地上趴着一个粉嫩的娃娃，像是这繁花的中心，挥舞的嫩臂如此的白，几乎惨白得一身的粉红比满室的血色更加惊心动魄。
    床上虚弱的女子看着地上的娃娃微微地咧开嘴角，一双眼迷蒙不清，无焦距地望着，地上的娃娃不发一声，静静地坐着，也许也在看着什么，一动不动。
    屋子里的接生婆子和丫鬟已经吓得全部噤声，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直到有一个年纪小的丫头实在受不了刺激，嗫嚅着喊道：“怪物——啊！怪物！！”突然怪叫一声，疯狂地跑了出去。
    摹地，那孩子转身，一双眼天真烂漫地看过来。
    瞳天下的眼睛眯了眯，双手几乎发紫，握得更紧。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气。
    那双眼，那双眼——居然发着诡异的辉光，柔和，清冷，没有感情而又一派天真。乍看似乎是没有眼瞳，却让你突然发现原来那瞳子是银色的，不由得又倒吸一口气。
    瞳天下手指发力，一把剑向窗外刺去。
    疯疯癫癫的声音彻底消失，轰然倒地。鲜血瞬间溅在窗上，与一室的繁花一般，栩栩如生。
    瞳天下稳稳心神，缓缓走到那孩子身旁，蹲了下去，望着孩子。
    孩子粉雕玉琢的脸上还沾着母亲的血，一滴一滴地贴着脸流下，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一片纯真，摹地就烫伤了瞳天下的眼。
    瞳天下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嘴角微微勾起，温柔地笑着，连自己也觉察不出。小心翼翼地抱起娃娃，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眼睛仿若能滴出水来，如此温柔，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但床上的女子似乎已神志不清，眼睛只是茫然地看着瞳天下。
    “主公，是你么？”女子小心而期待的表情让瞳天下心里一阵一阵痛得颤抖。
    瞳天下并不说话，挨着床坐下来，床上的女子已经虚弱的坐不起，挣扎了几次，被瞳天下温柔地按下去，一双修长，略有薄茧的手，轻轻地握住女子小巧的手，带着不可撼动的力量，坚定而温暖。
    女子似放了极大的心，皱起的眉头被抚平。脸上现出一种极痛苦又极幸福的表情，又隐隐带着些微的恐惧。
    “主公，是你就好，就好。”女子喃喃自语，心里藏着的秘密表露无遗。
    如果你还来，是不是代表你对我，对这个孩子还是在意的？
    瞳天下不由得握得女子的手更紧，女子感到手腕一阵刺痛，死死咬着惨白的嘴，鲜血从嘴角流下，愈发映着脸更加苍白。瞳天下轻柔地用手拭去，脸色一如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这小小的动作，对女子像是极大的鼓舞，女子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痛苦而甜蜜，让瞳天下恍惚间有种错觉，似是时光流溯，回到了年少时第一次见到那个美丽得仿若阳光的女孩的时候，那时什么都透着一丝年少青涩而无法言语的美好。
    女子小小嫩白的手紧紧回扣着男子古铜色的大手，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时而微笑，时而小嘴倔强地嘟起，时而憧憬，像是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不可自拔，最后随着女子含糊不清地说着，几乎每说一个字，都要吐口血，那小小的身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瞳天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极其轻柔地用手擦着女子的嘴边。
    “主公，我，我可以叫你天下么？”
    瞳天下的手顿了顿。
    只是一瞬，贴近了女子晶莹的脸，温热的带着男子特有味道的气息喷薄在女子脸上，轻轻咬上女子柔润的鼻子，似要狠狠蹂躏却又舍不得，似恨似爱，说不清，道不明。
    摹地，一滴，湿润，滴在女子脸上，又一滴。
    惊醒了小小的女子。女子的小嘴猛地咬上瞳天下的嘴，只一下，便浸出血花，缠绵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血。
    瞬而的清醒与疯狂。
    “瞳天下，我恨你，我恨你……”
    “我也恨你。”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咬了多少次，说了多少个恨字——
    一世凄悲。
    小小的娃娃静静地呆在两个人的怀里，不闹不吵，不哭不笑。
    却突然一只胖胖的手伸出抚着女子还很年轻的脸庞，咿咿呀呀。
    瞬而所有都安静下来，所有都不再重要。
    良久良久的沉默。
    “男孩子，噗——”一口鲜血溅上两人的心口“还是，女孩子？”
    瞳天下手重重地一顿，慢慢地说着：“女孩子，很漂亮的女孩子。”
    女子小小的手摸着小小的娃娃，眼睛，嘴巴，像父亲一样完美的鼻子，流连，留恋。
    轻轻地侧过脸，一字一句，用着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在瞳天下耳边，说着悄悄的话语：
    “我、的、女、儿不是怪物，永远，永远不会是怪物！她、只会是公主，公主，唯一的公主——瞳、天、下，你若忘了，你若——对她不好，我便会，会，忘了你，生、生、世、世、地忘了，忘了你。”
    虚弱的声音，惨白的嘴唇，血样炽烈的誓言，这世上对你的最后一句呢喃。
    女子的手重重地垂下。
    “你敢！”
    瞳天下的手重重一缩，死死地抓着女子的手不放。
    但是女子再也听不到，再也不会害怕。
    像个小孩子，瞳天下轻轻捧起女子尖尖的下巴，触上那不复鲜红的唇，辗转缠绵，抵死不休。
    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生死，忘记了爱情，只有你，只看得见你。
    从来没有这样过，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还能说什么，是哭是笑，是生不如死地活下去还是现在一了百了也好。
    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地倒在女子身旁，一滴又一滴泪水顺着紧闭着的眼角滑下，滴在已经完全被染红的被子上，更加地鲜艳。
    小心翼翼地环过身旁的女子，搂得紧了些，更紧了些，似恨不得揉进骨子里。
    “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恨——我爱你，我爱你！”
    “泪裳！！！”
    来自灵魂的声音穿透了瞳家大院，上穷碧落下黄泉。
    。
    。
    小小的娃娃趴在旁边，静静地望着，似乎什么都不能打破她一个人的安静。
    这个世界最残忍的不在于生离死别，而是永永远远的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