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风雨杳杳恰相逢,年岁朝朝踏浮尘  第023章 平生寂(1)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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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华初照。
    她唇边泛起了笑意,喉间酸涩,假作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话,却依旧顾自言语意道:“月将那画送给尘儿了,可好?”
    天色渐暗下,已经看不清地上的画景,他怎就不识得她了?
    风一吹,飞卷黄沙,画山成泥,绘水成烟,万里浩疆散尽,无迹可寻。那沙地上袖手染成的墨画,该是如何挽留,又能如何让带走?
    若是有人看着,该是以为她又在说傻话了。
    可殊不知谁心细如针,听过少年淡笑漫不经心吟罢一句:“何以风云涌,何以江山动。何以尽余生,何处天下分”,稍然斟酌,已经能明白:他一心着念,眼里盛满残破河山。
    于是才想着,就是将那还有一丝瑰丽的景致放入她的心里也好。
    他未有答,轻咳频喘,隐隐朱血从他的唇边溢出,天色暗了下来,他背过身,修长身影单薄风中独行衣裾清冷寂寂。
    “回去。”声斯轻哑沉然,这语气就如同那日坚持着送她去凌生堂的命喝。
    他前行,根本不知脚下的路是到月落西,还是去往画楼东,也全然不知下一步是天涯还是深渊。
    “我不!”她凝眉一往如是的倔强,匆忙跟上他的脚步,扬眸定定站在他身前,他不知,再提步前行时,谁的细小纤臂便将蓦地将他的腰身圈得死死的,老死赖皮模样儿,故意拦住了他的脚步,让他再走一步也不得。
    这孩子的任性,饶是天皇仙君也不能将她易改的。
    “放手。”他定步在原地,淡道。
    “我不放。”她咧开笑意,转着清眸,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再是环紧了他。
    “尘儿,如今身负荣华,已经没有什么求不得,要地上这无所用的破画作何?留给你,你带不走又如何?”他淡淡笑着道,明朗清风煦过她的眉眼。虽然是受了伤,只是一个少年的力量大到她不能防备,只是轻轻一扳,便将她的小手挣开了。她还未晃过神来,踉跄一落地向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并不是真的不识得她了呵…
    那小人儿好似也不知道疼得,一落地刷得一下又起了身,赶忙提步,便是拉住了他的衣袖,声兴盎然,同他不知倦得嚷道:“月便是画一幅在纸上,送我可好?”
    他顾自前行,脚步比他的喘息还要快,全然不知前方是何处,他却依旧不顾一切,想要离开灰暗的边缘,却走也走不出明光。
    少年已是加快了凌乱的脚步,身后的她显然无法跟上,只能跟着小跑起来,“月身上有伤,不要…走那么快吗!”她喘着大口气儿,边追边喊着,一边谓他心忧,殊不知自己也实在是走不动了,晚风吹得她的小脸通红通红,纵使她是百般吃力,可似乎怎么也不愿停下来。
    追了好久,好久,终于他的脚步蓦得稍然放慢了,在她欣然伸手便可抓住他的衣袂之时,他却转了身,鼻尖传来笙烟香气,停下脚步,抬眼时,她心凝滞:谁在不知觉间已凭着城头的笙烟香,循循引着她身至一座瑰丽的云殿前,两座飞龙石狮赫然在立,庄严华贵。
    她的脚步已不由向后退去,身前的少年却已是不逊疾风,揽袖轻拽过她,带着她就是向前殿走去,道:“进去吧。”
    她惊了似的逃离开了几步,凝眉颜白,却倒是紧紧得拉着他的衣裾,再也不放手,如初直言一句违逆绝然:“我不!”
    “听话,回去。”他有无奈万般,语气稍稍然缓和,俯身半跪便将她抱在怀里,轻抚过她凌乱的发,如若往日淡淡笑着,捏了捏她发红的小脸,侃道:“月又不是不回来看你了。那么执拗,又是在和谁发脾气?嗯?”
    月色将他的衣袂踱上了一层绝美的金光,少年笑着俊雅的模样,仿佛可抵过世间任何景致,朗朗清风,明明如月,君子风雅,温良绝姿。
    她怔怔得望着他,凝视着眼前的容颜,看得入了神。
    不知何时,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副似早有预留的墨轴,放入她的手心,听着他疼宠得笑道:“在这世上,只要尘儿想要的,定然都能如愿,更何况只是向月要一副画而已?”
    他知,以她的性子,越是逼着她,反倒是让她会越加不愿,如今也只有百般哄劝,她才能听得进。
    她听了,果然弯起了眉眼,咯咯得笑了起来,却转而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华美如初的玉片,递到他身前,跟着也却是欣然开起了玩笑,道:“喏,那我便以玉和月换画,月就不会不舍了。我可是已经将它赎回来了。那画若早是要给尘儿的,怎么这会儿才肯拿出来,月可真是小气!”
    她已将那完好如初的玉塞到他手里,那本就是他的。
    岂料,他的手微微一滞,语意顿停,神色凝重,忽得沉声问:“燕琅阁…不是死活不愿交出这玉的?如何能赎回?”
    可听罢,谁忽然间慌了似的,少有哑然,绞着细苏裙角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她的手心不由渗出了汗,却不由得干笑了两声,心颤不能掩,假作不以为意嚷着道:“哈哈,是啊,月怎么知道呢?!不过,尘儿千言好语求于燕府大掌柜夫人…才好不容易赎得回来。”
    那玉的确不是仅凭她一哭二闹便能赎得回来的。
    然而,他却丝毫没有听进她的话意,却反倒是直言问道:“尘儿和谁一道去的?”
    她丝毫未迟疑,想都未想,拼命摇着脑袋跟拨浪鼓似的,脸红红心狂跳,一言否认反问道:“哪能,是我一人去的,还能有谁陪我呢?”
    然,待她话罢,空气里却再一次绝无声响,代替却是低低的笑意。
    风吹动着她身上的铃当清脆作响,站在他面前扬眸怔望着他,心鼓作响,凌乱不堪。
    “实话说,那玉是如何赎来的…”他只问这一句话,显然她的任何慌言,都瞒他不住。
    然,这一次,他没有待她做声,他便已转了身就要离去。
    她知他是生气了,说慌不是第一次,任性随性屡教不改也不计其数,试问谁愿留她在身边。她也恼自己,明知道不可能瞒得过他,可迫不得已总是要在他面前耍小聪明。
    这一回,她跟了他一天一夜:他就地做席,夜宿城垣,她便挨在他身旁小心翼翼歇下,不言不扰,霓裳染了尘埃,小脸又花成叫花子的模样;他不吃不喝可挨过一整夜,她的肚子饿得连唱空城计,却也不说半句话,那手就是紧攥着他的衣袖,哪怕是入眠也不放。她不曾想过这两月来,他都这么过的么?心里狠狠一酸,抓着他衣角的手却是更紧了。
    路人心生怜意似乎是看不见孩子,捂着肚子不作声,却晃着脑袋傻傻顾看四周人来人往,便给她施舍了个包子;眼见旁边闭眸息弱的少年不知是得了什么重病,脸色白的吓人。
    从跟着他起,他们就不曾说过一句话。
    “月,不饿么?”她终是忍不住了,伸手将包子递到他唇边,未料他却一把推开了她的手,白白的包子眼看着落地滚成了泥包,惨不忍睹。
    他已有一日一夜不理会她,仿佛待她有千般万般厌恶。
    从前的他不是这般模样。可她不能说实话呵,若是说了他会更加厌恶她……
    她重新捡起包子,轻擦了擦,赌气似的闷声不吭,顾自吃起包子,却掰开干净的部分,复又塞到他唇边……可终还是被他狠狠‘婉拒’。
    他起了身继续顾自前行,月凉如水的夜,街巷人烟稀少,城头传来悠远的笙歌,是失传的歌谣,梵唱着繁华遗落得哀叹。
    不远处有车马轻甲声响,是商兵出动夜巡。他的衣角已经被松开,身后忽然没有了那女孩的动静。他不知女孩会跟着他多久,果然才过了一夜,她就已经忍受不住了。
    有人已予她华实无忧,如今要跟着他,哪还再受得住这般委屈落魄?
    他不过停下脚步才一瞬,身后却传来嘤咛哽泣声声,细细一听是谁因为痛意而洒泪闷哭。他心不由悬提半空,心石又狠狠落下,即刻回了脚步拄杖摸索,循声回到原地,果真是她…脚下因为触及了‘绊脚石’而刹足,俯身不过伸手一触,便抚到了那孩子的脸,谁知竟哭得不成形。
    他不过才收回手,那小手便紧紧得抓住了他,虚汗悸下,身子已是瑟瑟发抖,开口却是哽了喉,音哑声断,已讲不出半句话。
    他一把从凉地上捞起了气弱游丝的女孩,揽在怀中,切声温询:“尘儿,这是怎么了?”
    他的气息暖得像是七月流火,灼得她心沉甸甸得无比安暖。
    他会回来,他还是不会丢下她的。
    他一声一句话,伸手轻抚去了她的额汗,换得她的哭声凝断一煞,谁的双手一瞬便环上了他的脖颈,哽泣却复又断断续续起来。
    “尘儿是哪里不舒服了?恩?”又是一句焦声询问,她未答,他敛眉不经意已探她脉:这两月来娇生吃惯了山珍,忽得饿着她,让她吃那硬生生的凉食,不叫她肚子疼才是怪事。
    半晌,他轻叹声道:“真是傻尘儿,我说过有痛不必干忍着,看来我的话,你真是一句也听不进…”
    她睁着清眸一动不动得望着他,干涸的清瞳又模糊了眼前的景致,他还是曾时的月,不曾疏离,不曾改变。
    她的脸色苍白,苍白,唇边却泛起了笑意:“倘若我就这么一直疼着,往后,月可是愿意理会我了?”
    他抱起了她,一路上,没有说话,神色微凝,一直走一直走,循着城头的酒香,带着她直直进了一家客栈。
    转而,她已是端坐在客栈里,看着上满一桌丰盛酒菜,目瞪口呆。小二不由打量了他们几眼,心生奇怪,这两个叫花子是什么来头,还能让老板允他们进来,甚是悉数为他们上菜?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看你这般模样,饿了,肚子疼,吃了倒还会是一样。”他淡笑着看着她道,尽管他看不见她的模样。
    “月,不吃么?”看着一桌美食,她已经招架不住,只是她的眼眶仍旧红红的,蒙在轻纱后,无人能见她哭肿的样子。
    “我不饿。”他回道。
    “月是神仙?”她夹了一块肉含在嘴里,狼吞虎咽起来,又重新夹了一块递到他唇边,一边吃一边疑惑得看着他道。一整天没有进食,怎么会不饿?若真不饿,他不是神仙,是什么?
    “不是。我不吃,尘儿,若是觉得还不够,便再点。”他淡淡笑了笑,依旧清风自来,明月自在的样子,只是幽幽饮着茶。
    “月也吃一点呢,不要说再点,就是这么多我已经吃不完了。”她弯着眉眼,脑袋已经钻进汤锅里,说罢咕噜咕噜得忘我得喝起来。
    “虽然这馆子里的菜肴,比不上尘儿尝过的商疆特贡的异世山珍…”不经意,他才说到一半的话,却因那喝汤的人儿忽的呛着给截住了。
    她一个劲儿咳个不停,紧接着却再没有了声响。
    “尘儿,慢点喝。”他依旧笑着,他就坐在她的身旁,轻拍抚顺她的背,感觉她在一旁一直不言,似是在发呆,:“尘儿,是怎么了?”
    “月知道……”她还没有说完,他却已接上了她的话,顾自绕开了话题换做他言,道:“这馆子的菜肴,可是能合尘儿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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