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信斋从滦城大学出来后，吩咐方伟直接去警察局。比照四十分钟前进去的时候，耿信斋的脸上严肃得多。耿信斋的秘书方伟见他面色不善，低声吩咐司机开车。
    耿信斋倚坐在黑色真皮座椅上，道：“给我支烟。”方伟知道他有烦心事时才会吸烟，回身默默递过来一支，耿信斋无声接在手中，方伟见他想事情想得出神，从衣袋中摸出来的火机便没再递过去。
    “回军部！”耿信斋说得极快，顺手将烟弹出车窗。
    军部和警察局是两个方向，司机将车子停下来，预备调头。
    “停下！”耿信斋这句比上一句说得突兀，说完却没了下文。
    司机急踩刹车，回身看耿信斋，见他闭了目靠进椅背。方伟知道其中缘由，对司机微不可觉摇了摇头，两人默坐不语，只将视线移向窗外。
    窗外不远处，有家简易食摊，白布顶子下面置四五张桌子，卖豆腐脑和油条包子等吃食，几个身穿白衣黑裤的大学生，守着腌臜的桌子吃得正香，方伟收回目光时不经意回头，见耿信斋正将目光收回来，他的目光同他们一样方向，只不过里面的内容不同，含着若有所思，还有举棋不定。
    今早，为了送单唯哲来滦大，联信斋特意脱下军服，上身穿一件浅灰色衬衣，下身是一条深灰色的西装裤子，脚上一双三接头皮鞋。他今年二十四岁，只因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又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同单唯哲走在一起，俨然是位大学生。单唯哲的学长告诉单唯哲今天学生们要去示威游行，问单唯哲去不去，单唯哲连连点头道“好！”，神色兴奋，说是要一起去，又偏头征求耿信斋的意见。耿信斋虚应，“今日实在是走不开，改日，改日一定尽力。”急急抽身出来。
    走出教室，走在校园里，眼见着学生们在准备旗子和标语，额头止不住突突直跳。
    有学生自他身边走过，也是一脸的兴奋，似乎这一趟游行，便能够决定国家的未来，耿信斋瞅着那一张张年轻意气风发的脸，直觉得荒唐。
    有学生在搭起的高台上扬旗呐喊：“同学们，让我们行动起来，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为了我们饱受苦难的祖国母亲，……”
    耿信斋眼望过去，阳光照在那年轻的脸上，唇上胡须还是茸茸的浅色，这样手无寸铁的一些人，抛下书本走在街上，流几滴热血和眼泪，便能阻止什么？能改变什么？
    他在台下站住脚，捡起一张传单看了，学生越聚越多，将高台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他挤出人群快步离开。
    昨夜母亲的态度，他是明了的，母亲当然不希望六妹失望和伤心，便是他，也舍不得六妹伤心失望，他现在想的只是单唯哲。
    车子停下前，他的想法是让方伟去把单唯哲喊出来送回家去，再一想，这方法未免行不通，单唯哲毕竟不是自家的老四老五或老六，耿家困不住他，也没有理由来干预他的人身自由。这点子小事，也值不得惊动单家。
    单唯哲大约还不知道琳儿的心意，当然，琳儿的心意断断不能由琳儿自己先表示出来。
    耿信斋左右为难。
    “三少，从学校这里下手，如何？”方伟扬了扬手中那张耿信斋捡回来的传单。
    耿信斋早已想过，“非长久之计，今天行，明天呢？后天呢？学校总不能天天死守着学生，再说大学生便是成年人，个个都有思想，有主见，也，有热情，有热血。”最后一句话未说完已摇头，“他们，无畏无惧！”
    耿家不能出面，学校又不能借力，地方的事情又用不到军队插手，他也不能凭白插手这样的事情，所以，耿信斋的思想又转回到最初，“去警察局！”
    车子驶过喧闹的街区，来到滦城警察局，有人认得耿信斋，直接将他带去局长室。
    局长聂振海，与耿家老大信守和老二信义年纪相当，见到他先是一怔，“三少怎么亲自过来？”说着站起身，离开红木桌子。
    “来看看你，不行？”耿信斋双手插在裤袋里，淡淡一笑。
    “三少有这闲功夫！”聂振海给人的感觉有些痞气，甚至吊了郎当，其实心思缜密。
    警察局和军队虽说都是保一方平安，但其实是没有太多的联系，即使有联系，也到不了耿信斋这一层。两个人私底下的交情也不亲厚，似今日这般耿信斋自动走进警察局，是从未有过的。聂振海嘴里客气，已将耿信斋领进他的私人会客室里，又亲自沏上茶，锁上门。
    方伟没有跟进去，在车里闭目假寐。耿信斋自己进去，明摆着是因为私事去找聂振海，聂振海但凡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怎么做。
    耿信斋在里面坐了有半个钟头，方才在聂振海的陪伴下出来。方伟先一步下车，立在车旁候着，见耿信斋的面色比进去前舒展得多，便知事情暂时无碍，但是还未彻底解决。
    车子驶回军部，方伟便得到耿信斋的指示，把滦城所有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列个单子给他。
    见方伟站着不走，耿信斋抬头看他，“还有事？”
    方伟点头，“三少要做什么，总得有个明示才好。”
    耿信斋手还停在扣子上，淡淡道：“以耿家的名义，办个party，欢迎爹爹好友的儿子来滦城。”
    这个回答也不能让方伟满意，“是请什么样的人？请老爷？还是单请少爷小姐们？还是都请？”
    耿信斋也不避着方伟，款下衬衣换上军服，淡淡道：“只请少爷小姐们吧，干脆你来办，名单也由你来定，拟好了我看。”想起琳儿，又道：“六小姐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名单你和六小姐要，你亲自去送请柬！”
    “时间呢？”
    耿信斋边系扣子边道：“尽快吧！”
    单唯哲晚餐前打电话回耿府，说是今夜和学长们亲近亲近，就不回耿府了。耿琳挂上电话，觉得胸中空落，无精打采坐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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