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琳看着苏茜茜上了电车，又等电车开走，方才坐回车中。
    司机陈庆见耿琳精神虽差，面色倒还好，仍然不敢开快，慢慢地驶出城区，驶向西山。
    山脚下稀稀落落几户人家，红砖房外围着篱笆，能听到犬吠声声，院外种着庄稼，葱茏一片。
    山路两旁野花蔓蔓，风吹过来，伴着草香花香，天虽然还是热，耿琳精神却好了许多，连带的心情也渐好。
    车子上坡后，陈庆忽道：“六小姐，司令的车子在前面！”
    耿琳有些意外，“能追上爹爹么？”
    “小姐不难受了么？”
    “还好！”
    陈庆一笑加大油门，饶是追得急，仍是慢了。耿琳下车时，遥见爹爹的身影一闪而过进到门里，大声唤道：“爹爹！”
    耿亦峰回首，耿琳小跑进门扑进爹爹怀里，“爹爹你回来了？……”忽的一怔。
    爹爹身后侧还有一人，却不是副官刘叔叔，而是一位男子，二十岁左右，穿白衬衫黑西裤，正怔怔的看着她。
    耿琳一双手还攀在爹爹臂上，这时候拿下来不是，不拿下来也不是，很是尴尬。她已十五六岁，当着外人撒娇，面上终还是下不来。若这外人是长辈，倒也还好，偏偏只比她年长三四岁的样子。
    单唯哲怎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他家中没有姐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女孩子这样肆意撒娇的样子，一怔之后心头又是莫名一悸。虽说是和耿琳同样的不自在，到底还是他先醒觉，一笑移开目光。
    耳听得耿亦峰唤他：“唯哲，这是小女，单名一个琳字，你叫她琳儿吧。”
    他忙应了“是！耿叔叔！”
    耿亦峰又回头对女儿道：“琳儿，这是你单伯伯家的唯哲哥哥，这次爹爹去丰城看你单伯伯，恰好唯哲欲来滦城读大学，爹爹便将他带了回来。日后唯哲就住在我们家里，你不要欺负他噢！”
    单唯哲眼中蓦的一亮，面上笑容加深。耿琳暗呼糟糕，爹爹这不是不打自招了么！她不过是小的时候淘气些，爹总忘不掉呢。那天茜茜还说“做爹的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长大。”人家的爹爹是不愿意女儿长大，她的爹爹不止不愿，根本是漠视她的成长，大概也从未接受过她已长大，性子转变的事实。
    耿亦峰笑着俯身，在女儿耳畔说：“宝贝，衣服很好看！”
    “爹爹的意思是只有衣服好看？”耿琳虽然问了，其实心中是忐忑的，毕竟第一次这样装扮。
    “衣服当然没有宝贝好看，这还用说么！”耿亦峰先前是有意逗女儿，怕她不好意思，此刻眼见她目光闪烁，又忙附了一句：“是不是，唯哲？”
    耿亦峰一问，单唯哲倒认认真真的端详起耿琳来，耿琳只差没急得在地上跺脚。耿亦峰反而笑道：“没关系，琳儿，唯哲不是外人。”
    耿琳发窘，越发觉得裸-露在外的两条小腿无处放置，连头也羞于抬起来。
    “很好看，耿叔叔没有骗你。”耿琳身畔的阳光被遮住，耳中听到男子浅淡的呼吸，心怦怦跳得急。恍惚间又听他唤“琳儿！”声音虚渺，似飘散在空中，在蓝天白云间回荡，绵远悠长。又似轻轻的落在心上，浮浮软软，却撩拨得一颗心再难安定。
    耿琳面颊火热，轻声应了“嗯！”便是连她自己也没有听到声音，单唯哲大约更没听到。
    荣玉带着老大至老五已迎出来，看到耿琳时，荣玉一怔，早起出门时这丫头可不是这个打扮，不过，现在顾不得问她，一面走近一面笑着看向唯哲，“唯哲，欢迎你来！”
    “夫人好！”
    “这孩子！叫我婶婶好了。”
    单唯哲又改口喊“婶婶。”
    荣玉笑着应了。耿琳嗫嗫的唤“娘！”荣玉也一笑应了。
    耿家的五个儿子，长得都似父亲英俊帅气，此刻个个戎装，瞧着便透出一股英气。唯哲则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更清朗些，虽与耿家五位公子一样笑容阳光，但他的笑容更纯净，带着未谙世事的青涩。
    “年轻真好！瞧瞧，唯哲把你们哥五个可全比下去了！”荣玉忍不住叹道。
    耿信守笑了笑，“我不行，我老了，不能比！”
    耿亦峰斜了一眼长子，“哼，做儿子的在父母面前说自己老了，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该打！”语气好似不快，却并无责备。
    荣玉也笑嗔，“就是，该打！”
    信守一笑道：“嘿，一时口误，父亲母亲，原谅儿子这遭吧！”又笑向唯哲，“唯哲你好，欢迎你来！”
    信义拍他肩膀，“装可怜！”转头对唯哲道：“唯哲，我是二哥，你叫我‘信义’也行。”
    唯哲笑着唤：“大哥好！二哥好！”
    信斋伸手递向唯哲，“唯哲，欢迎你来，我是信斋，这是老四信诺和老五信诚。”
    耿亦峰与单建成是黄浦军校的同窗好友，两人毕业后各自回到家乡，关系虽未中断，但是象这样家人间互相走动的情况还是首次。
    单家不似耿家高门大户家底殷实，单建成成婚又晚，对儿子们的教育是纯中国式的，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不会诱导，只会要求，父子间便难能亲近，不似耿家父子母子间相处得这般和乐融融。
    荣玉自己受西方教育，再加上除信斋和耿琳，另四个不是自己所出，儿子们年幼时耿亦峰在战场上拼命，在家时候不多，从前上面又有老太太在，她便更加不肯深管，到如今，与儿子们相处起来没有压力，更象是朋友般亲近随和。
    荣玉唯一深管的只有耿琳，因着她是女孩子，总怕她吃亏的关系。耿琳幼时，耿亦峰已从前线回到滦城，耿老太太心中对荣玉原有愧疚，因而对耿琳宠得没边，加之耿亦峰得五个儿子在前，好容易得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便如珠如玉的加倍疼爱。耿琳被祖母和爹爹骄纵得无法无天，待老太太离逝后，荣玉便不肯再放任她自由，将对她的教育换成了纯中式。如今的形式是，耿琳一面受母亲严加管教，一面被父亲和哥哥们万般纵容。
    单唯哲早知耿家情形，从前只是听说，现在亲眼见到耿家一家人和睦，心中委实羡慕。
    哥五个跟唯哲打过招呼，便把目光投在家里老六身上。老四老五例来如双胞胎般的动作协调一致，均是偷偷对她竖起拇指“好看！”另外哥三个眼中都是笑意和欣赏。耿琳见娘面上并无不悦，虽然也知娘喜怒不大形与色，唇角还是忍不住绽出笑意来，偷偷瞄了一眼唯哲，低下头时，唇边仍然浅浅笑意，耳中听到他与家人寒暄。往日她不耐烦这些场面，今日跟在他的身侧听他说话，神情恍惚却又安逸，竟然没有一刻的不自在。
    “进去再聊吧，外面热！”耿亦峰看了一眼和五个儿子聊得正欢的唯哲，心中暗喜。家中这五个儿子的性格实在不是好相与的，耿琳更是，但女儿是要宠的，家中只这一个女孩子，多宠些也正常。
    荣玉边走边对单唯哲道：“唯哲日后就把耿府当作是自己家里，不要客气，有事只管告诉婶婶。”
    唯哲笑着应：“是，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