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少目不转睛地看着少爷渐远的背影，看着他回到尹伊青身边，眨眨眼，勾唇一笑，心里难受还不能表露什么姿态。其实这还不算什么，更令人难受的场面他都看过，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顾路凯，他有足够资本做到云淡风轻，至少表面上可以。
    想起一些令人不快的回忆，他撇过脸，看着地上婆娑斑驳的树影间的自己的影子，片刻的失神，连有人靠近轻唤都察觉不到。
    “……在想什么啊？这么入神。”
    “嗯？”他抬起头，看着来人笑道，“没什么。”
    零少搭上他的肩，亲昵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听说这次学园祭的展览有你的作品？”
    其实这纯粹废话。近几年来，顾路凯这个名字在美术界内俨然成了擎空艺术科出品的代名词。大大小小的国际比赛哪次不是第一？即使一等奖有多名，他也是成绩最好的一个。
    他迟疑地点点头，问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把画卖给我。”零少在树荫下的笑脸仍然灿烂，“如果可以的话，免费送给我最好了。”
    “友情价九八折。”
    “这还叫友情价！？”零少勒紧他的脖子，笑骂道，“你小子别狮子开大口！”
    路少一边笑一边掰开他的手臂，两人在树荫下打打闹闹，引起一阵小轰动，不少人举着手机拍下这一“顾路凯百搭”的有力证据。
    “嘿，很不幸，其实我的画早在一年前就有人订好了！啊哈哈~！”路少小跑着回过头，可爱俏皮的笑容煞到了现场观众细小的心灵。
    “……敢耍我！”零少呆了一秒，指着前方的人怒吼着扑到他身上，两人又扭作一团，路少扯住他的长发，零少拽住他的皮带，两人同时吼道，“放手！”
    “你先放！”
    “一起放。”路少挑眉，“一，二……”
    故意拉长了音，谁知零少突然眉头一挑放开了手，路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环住脖子，那人好笑地叹道，“两个人加起来差不多半百了，怎么还这么低龄？”
    零少眼皮跳了跳，不发表任何评论。
    路少就不爽了，“我还没过生日好不好！不像某人跟某人！”
    意有所至地看看身边这个，又看看零少，已经迈入了二十岁中龄（？）阶层的人。
    这时，喇叭里响起一阵悠扬的轻音乐，用餐时间已到。
    众人向餐厅转移，本来热闹喧嚣的广场寂寥了，站在窗边的里澄岚静静微笑，而近藤沢早已不见，他走前只留下一句话，总有一天会讨回来。
    直到一群男女冲入摆放摊位的地方，挥着手中的木棍将现场的物品道具砸了个稀巴烂，里澄岚才离开教室。
    这个世上永远有意外发生。
    就在里澄岚离开窗边的下一秒，在离广场不远处的角落里涌出一群黑衣人，还沉浸在肆虐快感里的众人还没察觉，校园里响起一阵尖锐的哨声！为首的男人顿了顿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就被人用力制住，黑衣人将制造破坏的犯人团团围住。少爷悠悠闲闲地踱步过来，后面跟着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即使是站在这几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中间，少爷也没有显出一点劣势，反而更加气势逼人。
    “欢迎你们，我的客人。”少爷做了个西式礼仪，优雅的仿若中世纪的贵族。被按压着趴在地上的人瞪圆着眼怒视他，为首的男人朝他吐了口口水，身后站着几个黑衣男人立刻黑了脸，其中一个欲上前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被少爷摆摆手阻止了。
    “这么喜欢吐口水吗？”少爷顿了顿，确定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楚自己的话后，才扬扬下颌，对压着男人的黑衣人下达命令，“拖下去，他有多少口水就抽多少，抽干为止。”
    这句话之后，有几秒是寂静无声的，只有偶尔拂过的微风轻摇树梢的沙沙声。
    黑衣人点点头，毫不费力地拖着并不比他矮多少的男人离开。
    男人的同伴全都忿恨地瞪着少爷，突然又有一个男人不知好死地骂道，“人渣！”
    少爷轻轻皱眉，表情欠扁地说道，“这个词我不喜欢。拖下去把舌头拔掉，送去他家。”
    他的同伴倒吸一口冷气，本人倒是一点畏惧也没有，被人拖着走还在大放阙词，“有种你杀了我！”
    “啧，同学，现在是21世纪，杀人是违法的。”
    “在你们眼里还有法律的存在吗？！”男人仍然回头吼道。
    “在这里，我就是法律。”少爷唇角一勾，微笑道。
    才刚刚走到楼道的里澄岚听到警报，怔了怔，随即低声咒骂着拨了个电话，嘟嘟几声后那头才接通，里澄岚皱眉骂道，“你在搞什么啊？怎么没通知被发现了！？”
    他冲回刚才那个教室，缩在窗台边，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一个个压着离开，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恼怒。
    “……被发现了？”兰迪不可思议地扬声道，修长的手指在黑色键盘上灵巧地敲击，望着屏幕上毫无异常的画面，“怎么可能！监视器没反应！……”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呆怔了好久。对了，他也曾经令对方束手无策，用同样的手段。
    在一阵无言的挫败的沉默之后——
    “兰迪快跑！”里澄岚心里浮现了可怕的预感，“快离开那里！”
    下午2点开始，各式游戏正式开放，其中最受欢迎的，莫过于千面菱镜和迷途之城。零少兴冲冲地扯住路少，要他陪自己逛迷宫，对此，路少很无奈。
    “……你家宝贝弟弟呢？”
    “切，别提了，人家现在正跟一美女打得火热。”零少耸耸肩，而后嬉皮笑脸道，“好嘛好嘛，陪我去啦~！”
    路少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笑容颇有深意。
    “哦，好酸。”
    “什么好酸？”
    请注意，以零少的性格是不可能说这句话的，他会恼羞成怒直接发飙，至于他现在为什么还没海扁某五行欠打（？）的人，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主人是惹不起的主儿。
    “达令~！”路少看见自家正牌恋人，露出一个彷如春风拂面的甜腻笑容。
    零少嘴角抽搐，靠，欠扁的某人正在刺激孤家寡人的自己。
    靳二少抿嘴一笑，对着某人嘟起索吻的嘴，狠狠咬了口，惹得他低声呼疼。
    零少额头滑下三条黑线，靠，肉麻当有趣。
    迷途之城在广场左侧，三米高的荆棘藤蔓自新西兰空运过来，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全机械自动建成，保证没人可以作弊。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一类RPG冒险游戏的玩法，根据提示找出下一个提示，沿途还会有误导的信息和陷阱，自始至今，只有不到20个人通关成功。中途放弃的人可以按下号码牌背面的红色按钮，自会有直升飞机在空中营救。
    三人面色各异地来到迷宫入口，站岗的工作人员嘴角一抽，手脚僵硬地将号码牌分发给他们。
    零少和路少走在前头，一进来就先感叹了，在外面看整个迷宫神秘幽深，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下午三点的阳光只能穿过高高的藤蔓之间细细的缝隙静静洒落，并不能成为照明的光亮，好在植物墙上挂着照明灯，虽然是更显幽深的灰绿和暗红色，也好过没有。
    过道只有一米宽，两个成年男子并肩着走就刚刚好，靳二少表情很无奈地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伸手拨开路少周围的刺藤，在面临第二个分岔口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路少后知后觉，愣了愣，装作没看见继续走，只不过脚程比之前快很多，很快抛离身后二人，二少不爽了，叫他慢点，零少也不爽了，说他赶着投胎是吧。
    路少离他们十米远并且继续加快脚步，手里拿着提示的卡片，无言地无视两人的话。
    二少小跑着追上去，在一个拐角后，失足下坠。零少嗅到了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的味道，早在入口处的危险感瞬间剧增，在同样的拐角，同样失足下坠。
    走着走着，他终于感到不对劲了，身后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连同人也一样，路少挑挑眉，转身继续走。
    走着走着，他又感觉不对劲了，怎么时不时有一两声微弱的尖叫？他皱眉，不带一丝犹疑掉转头往回走，就在这时，本来幽深阴暗的灯光一下子熄灭，伴随着上空一阵电视机雪花的噪音过后，一把明显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响起。
    “大家好，玩的还开心吗？呵呵，从现在开始，我们改变一下游戏规则吧！太阳下山之前，未能逃出迷城的人，很遗憾，上帝注定你命丧于此。请注意，你们的脚下可是埋了一百颗定时炸弹，只要太阳一下山，嗯，不用我多说了吧！啊，还有哈，不要妄想用手机或者什么通讯工具获取救助，因为你们头顶上空已经被红外线覆盖了，谁也不能窥视这里，同样，只要有人试图发出信号，你身上的微型炸弹就会把你炸成块状物哦~！就这样，玩的开心点啊~！”
    尖锐难听的笑声回荡在阴深幽暗的空间里，令人毛骨悚然，这里的大小姐大少爷均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幸亏幸亏，咱们路少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上身晃了晃，手肘碰到植物墙上的刺藤，顿时化成一条细长的血丝，滴落在泥地上融入沙砾。
    他仰头看看上空，只有微弱的光亮穿破藤蔓到达他的眼底，真讨厌，要快点出去才行。
    路少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呼出，翻看手中的卡片，继续无言地向前迈进。
    走到一个三岔口的时候，他舔舔下唇，选择了左边的那条，加快脚步，说也奇怪，到现在为止，他还没遇见过其他人。
    在走每一步时，他都有留心脚下，在一条长达20米的小道后，他在转角的位置猛然收步，地上伸出一条细细的枝桠，他后退一步，用脚尖轻轻一踩，沙拉一声，那里竟然是个陷阱！
    他看着那个深达两米直径一米的大洞，将卡片收好，挑起一根树枝，来来回回地戳弄洞底，确定并没有异常后，小心翼翼地向下滑，再沿着另一边，向上爬，几分钟后，他重回地面。
    也因为这个意外，他脸上手上多了很多细长的血痕。再抬头望望上方，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就在他打算继续向前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叫，本来他就要忽略的，可是呼喊很有规律地，越来越清晰，分明是叫着自己的名字。
    路少停下脚步，心跳突然加速，他停在原地四处张望，也不见叫着自己名字的人。
    “……路！”
    这下，他终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是那个人的声音，呼唤着的，是他的名字。
    “我在这里。”
    这句回答并没有很大声，因为他已经感觉到那人的气息了，就在附近，或者近在咫尺。
    “路！在哪儿？”
    在这句之后，路少倏地侧过头，即使是在阴暗之中，那人的眼睛仍然明亮的令人心悸。
    “这里。”
    透过重重荆棘，他看见了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像一汪深潭，又像引人堕落的禁忌深渊。
    那人怔了怔，慢慢地转头，借着微弱的不能再微弱的光亮，看见了他的眼睛。
    “我在这里。”暻，他在心里轻柔地唤道。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几秒，少爷却突然伸手扒开阻挡的刺藤，也不管手上被刺得鲜血淋漓，藤蔓的倒刺撕裂他的衬衫，刺入他的皮肤。路少被他的动作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惊呼道，“你在干什么啊！”
    “快停下来！你受伤了！”路少在这边急得不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跨步顶开障碍，双手脸上身上不断蔓延开的血迹差点刺瞎路少的眼睛。
    荆棘断裂的声响不断响起，路少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用手紧紧捏住，快要呼吸不了。
    植物墙可有近一米的厚度，少爷用了很短时间穿过障碍，来到他面前，却令他有种错觉，时间已经停滞，变得无比漫长。
    他很想很想伸手抱住他，可是只能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但嘴角才刚刚牵动，少爷就一把抱紧了他。
    路少睁大眼睛，鼻子里充斥的全是这个人的气息，和着淡淡的血腥味，拉扯着他的神经，他的手脚不受控制，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这次我没有迟到。”
    他用力抱紧怀里的人，也不管身上的伤口已经染红了两人的衣服。
    “路……”
    “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路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迟疑地问。
    “来找你。”少爷放开他，但双手仍然横在他的后腰，望着他澄澈的眼睛，微笑笃定道，“我知道你在等我。”
    路少的眼睫颤了颤，立刻垂下眼睑欲掩盖内心的震慑，谁知少爷抬起他的下颌，淡定地看着他溃不成军。
    “不要这样……”轻声呢喃，路少避开他的眼睛，声音已经带上了啜泣的腔调，“太卑鄙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
    少爷轻抚他染着血迹的脸颊，用同样染血的唇印上他的唇。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浓浓化开，蔓延过整个身体，令人昏昏沉沉，少爷抱着他，在他唇上轻柔亲吻，用舌尖舔舐两人融合在一起的血液，卷着他的舌温柔地进出。
    所有的一切都不真切了，他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
    温柔与残酷，虚幻与真实，这个人一并施予。
    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破匣而出，那时候的自己分明是叫着他的名字，没有回应。从那以后，他不再叫他的名字，他清楚记得那时无人应答的恐惧感，他害怕叫了之后只有空荡荡的自己的回音。